白菀哆嗦著手從袖籠裏取出帕子,一點點拭淨霍硯臉上濺著的血點。

她不敢看霍硯身後,他的身形高大,擋住了大半慘烈的情形。

擦幹淨他的臉,白菀又去捉他的手。

雪白的帕子被鮮血一點點染紅,霍硯骨節分明,修長玉致的手初見顏色。

更多的,印在他指紋裏,抹不掉。

白菀抓著他的手緩緩遮住自己眼睛,柔聲吐出兩個字:“不髒。”

霍硯一路以手遮白菀的眼,送她出去,臨出門時問了一句:“為什麽不走?”

冬日的餘暉照在她慘白的臉上,白菀強扯起一抹笑:“誰知道外頭有沒有留守的刺客,橫豎都是死,留在掌印身邊,掌印總會護著我的。”

霍硯有些疲憊,聞言頷首笑道:“娘娘倒也誠實。”

跨出珍饈樓大門,外頭的情形甚至不比裏麵好多少,陳福和水漾領著東廠番役,站在成堆的屍山間,翻找著什麽。

白菀本就白的臉上血色盡褪,如果當時她扔下霍硯獨自跑出來,她必然是這堆屍山中的一員。

霍硯饒有趣味的看著白菀臉上後怕的神情他故意的,讓她走。

倘若當時白菀當真扔下他試圖偷跑,守在外頭的刺客能毫不猶豫的將她亂刀砍死。

可惜,皇後娘娘很聰明,也幸好,她沒有賭那萬分之一。

令白菀意外的是,水漾滿臉肅穆,手裏也握著沾血的長刀。

血腥味被寒風送來,白菀掩唇欲嘔,霍硯拍了拍她的背道:“不用防著她們,帶著她們,有時能救你的命。”

白菀回過頭,目光瞠然的看著霍硯。

他是送了兩柄凶器給她嗎?

*

自那回去後,白菀一臉做了三日噩夢,後來便聽說,霍硯拖著那堆屍山,倒進了薑瓚的寢宮。

直到冬至宴前,白菀才稍微好些。

冬月廿九,是夜,奉天殿內燈火通明,男女分席而坐,帝王大宴百官命婦。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白菀坐在高台之上,有些萎靡疲憊,她這連日以來,都沒怎麽睡好。

轉頭一瞧,旁邊薑瓚的臉色蠟黃,眼下青黑,便知道他比她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比她更為嚴重。

鮮血淋漓的殘肢斷臂,兜頭淋下。

白菀想想都打了個寒顫。

想來霍硯帶給薑瓚的陰影是極大的,以至於他有好些日子都未曾召後妃侍寢。

白菀算了算,至今為止,宮裏還未侍寢的,唯她和楊景初。

於她,薑瓚是厭惡,於楊景初呢?

白菀正盤算著,轉頭一看,一旁的薑瓚不知去了何處。

她下意識往台下看,隨白老太君進宮的白蕊,也沒了蹤跡。

“本宮有些疲乏,想著去禦花園走走,你們也自便,不必拘束,”白菀朝命婦們笑得雍容大方。

楊景初上來攙著她,道:“臣妾與皇後娘娘一塊兒。”

幾個嬪妃也跟著起身。

命婦們自然也坐不住了,一群人浩浩****的往禦花園去。

還未走近,便能聽見禦花園內傳來男子爽朗的笑聲。

“我這對子,若誰能對得上來,我那台澄泥硯便贈與誰。”

楊景初抬頭張望,一邊說:“像是舒太傅領著新科狀元他們在行酒令,對對子。”

“這彩頭好,咱們也去瞧瞧,什麽對子這麽玄妙?”楊景初慣愛湊熱鬧,聞言便興致勃勃的要去。

大楚男女大防並不嚴苛。

“舒太傅,你作的是什麽對子啊?”有夫人探頭笑問。

亭中的男子長身玉立,聞聲回首淺笑著躬身,朝白菀請安:“臣舒崎光見過皇後娘娘,也給各位娘娘請安。”

這便是舒崎光?白菀有些驚訝。

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瞧著竟不過二十五六的模樣。

年紀輕輕又身居高位,難怪柳氏偶爾提起他時扼腕歎息,聽說至今還未曾娶妻,說親的媒人幾乎要把舒大學士府的門檻踏破了。

“哥哥,”後頭的舒瑤光走近來,朝舒崎光喚了一聲,她昂著頭,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

她的嫡親哥哥是當朝太傅,而她是頗得盛寵的淑妃,朝中新貴,誰能比得上他們舒家。

舒崎光喚了一聲:“淑妃娘娘”,才轉頭與白菀說:“不是什麽厲害的對子,作著玩罷了,皇後娘娘見笑了。”

白菀淺笑道:“咱們楊昭儀要湊這個熱鬧,舒太傅且將那對子說來,讓她聽聽吧。”

“煙鎖池塘柳,”後頭的緋衣郎君笑著道:“這可是絕對,太傅這方澄泥硯,又送不出去了。”

楊景初多看兵書,若問她行兵打仗如何,她定能滔滔不絕,可論上咬文嚼字,便讓她啞口無言了。

後頭的夫人們交頭接耳,也在竊竊私語。

這對子,短短五個字便將煙霧蔥蘢的池塘景象描繪得淋漓盡致。

白菀猶疑片刻,眸光流轉,瞧見岸邊的梅樹倒映在太液池中的影子,頷首淺笑道:“鏡涵火樹堤。”

亭中乍然靜下來。

方才說話的舉子,將這對聯來回念了幾遍,撫掌大笑,麵露驚喜。

隻是他還未出聲,便聽舒崎光沉吟過後,也笑起來:“好一個鏡涵火樹堤,皇後娘娘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博學多識,讓崎光心生敬佩。”

“如此多文人舉子無法對出的絕對,皇後娘娘竟能隨口解出,倒令臣妾等人自慚形穢了,”舒瑤光高聲笑起來,嘴裏說著奉承的話,隻是她那眼中,卻沒得多少敬佩。

“不過隨口一言,自然比不上諸位大家,”白菀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皇後娘娘又何必如此謙虛,您這句‘鏡涵火樹堤’,既能暗合上聯的包羅萬象之意,又能五行錯位平仄相對,是再合適不過的下聯,”舒崎光噙著溫潤的笑,望著白菀,舒瑤光沒想到他會幫著白菀說話,臉色登時又青又白。

這番誇讚實在太過直白,白菀頗覺不好意思,一抬眼,卻對上舒崎光有些過於灼熱的目光,怔了一瞬後,淺笑嫣然:“太傅謬讚了。”

太液池旁有一處瓊樓,登高可將整個禁宮收入眼底。

節日的熱鬧向來與霍硯沒有關係,他站在瓊樓上,長指抵在鼻尖輕嗅,他鳳眸微眯,看著底下風雨亭中,兩兩相望的二人,隻覺得刺眼。

鼻息間充盈著苦玫香,霍硯望著底下兩人的眸子越發冷寂,泠聲幽幽。

“嘖,一錯眼便引來些狂蜂浪蝶,尋根繩子係起來算了。”

一旁的陳福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

“舒太傅。”

舒崎光尋聲看去。

便見霍硯獨自站在瓊樓上,長身鶴立,團手看著他,他逆光而站,神色晦暗不明。

白菀聽出了霍硯的聲音,正驚訝他怎麽在這兒。

舒崎光便向她告辭,往瓊樓上去見霍硯。

白菀能感覺到霍硯幽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看了看拾級而上的舒崎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掌印尋下官有何要事?”舒崎光立在門前,對霍硯道。

他是薑瓚一黨,與霍硯可以說是爭鋒相對。

他才站定,便見霍硯朝他招手。

舒崎光猶豫片刻後,終於邁步走近去,外頭眾目睽睽,霍硯應當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

他才剛剛走近,正要與霍硯作揖。

餘光裏卻見霍硯猛然抬起腿,隨後便是腰腹劇痛,他如同折翅的雀鳥,沒有任何反應的時機,直直的落入底下的太液池裏。

一聲巨響過後,太液池薄薄的冰麵被砸穿,池水飛濺。

一旁的命婦宮妃驚叫連連。

舒瑤光驚恐萬狀的喊了聲:“哥哥!”

白菀雙眼瞠圓,方才發生的一切,她全都看在眼裏,霍硯當著眾人的麵把舒崎光叫上瓊樓,又毫不猶豫的將他踹了下去。

霍硯居高臨下的望著水裏撲騰的舒崎光,麵無表情。

“呀,太傅莫不是吃醉了酒,連站都站不穩。”

內侍七手八腳的將舒崎光從太液池裏撈出來。

舒瑤光心下焦急萬分,急匆匆的追過去:“哥哥,你怎麽樣?”

白菀腳下一頓,遲疑的望了望瓊樓上沒有動靜的霍硯。

他站在更暗處,連他的身形輪廓也看不清了。

最後白菀咬咬牙,跟了上去,看著一身狼狽渾身顫栗的舒崎光,有片刻啞然。

她好像明白,舒崎光怎麽惹到那煞神不痛快了。

“太傅這是怎麽了?”白菀有些心虛。

天寒地凍,結冰的太液池水寒冷刺骨,舒崎光哆嗦著,幾乎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瓊樓的方向,霍硯已經不見了蹤跡,他在心裏咽下這悶虧,苦笑著道:“貪杯多飲了幾口酒,腳下踉蹌罷了。”

可明明是霍硯將他踹下來的。

幾乎所有人都是親眼目睹。

舒瑤光心裏憤恨,不依不饒:“哥哥!明明是……”

舒崎光瞥了她一眼,她才堪堪住嘴。

“附近有閑置的宮殿,太傅不如尋一處更衣沐浴,也省得受了風寒,”白菀適時開口道。

舒瑤光連連點頭。

“請隨奴婢來。”

白菀卻驀然聽見了本該臥床修養的,露薇的聲音。

露薇穿著再普通不過的宮婢裝束,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引著他們往一旁的空殿走。

白菀在電光火石之間想明白了什麽,腳下一挪,跟著走過去。

路過禦花園嶙峋的假山時,白菀突然被一雙手扯進了山洞裏。

雙生宮婢麵色不變,一左一右的遠遠站開。

眼前一黑,白菀被抵在山石上,她下意識要驚叫,卻因嗅到了熟悉的苦玫香,而住嘴。

也不知道霍硯是何時拿走了她的香膏。

“掌印這是做什麽?”

她感覺到,霍硯自背後鉗製著她的雙手,柔軟的絲帶被一圈一圈繞上她的手腕。

“娘娘慣愛招蜂引蝶,不如咱家將娘娘捆起來,困在玉堂,哪兒也不許去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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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江珘是永樂郡主賀玉珠養的家犬賀玉珠生得一張芙蓉麵

明豔無雙姝色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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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所有人都不假辭色

卻唯獨對江珘溫柔相待

會對他盈盈淺笑,會為他撫去肩上雪,會在他臉上落下輕吻於江珘而言,賀玉珠將他從死人堆裏拉出來那一刻起,她就賦予他新生她是天上月,他是地上泥,江珘做夢都沒想到能得她垂憐他連遼國皇子的身份都不要了,死心塌地跟在賀玉珠身邊做一條狗當他拖著一身傷,想要告訴她,他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時卻聽見她與旁的貴女低語

“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尋歡作樂,又豈會付出真心。”

那輕蔑又隨意的語氣,化作利刃深刺入江珘的心他徹底心如死灰

後來再見時,她是齊國戰敗求和的和親公主,他是大遼走失尋回的攝政太子江珘麵無表情地看著堂下跪拜的柔弱身影他發誓,要讓她受盡苦楚

和他一樣,嚐盡為奴為仆的滋味

可她隻是抬起頭,輕柔的喚他一聲“阿珘”

他便毫不猶豫的回轉頭,將他所有一切捧至她眼前-她隻要朝他伸手,他便能忘掉她所有的不好-他是天下之主又如何,還不是她的家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