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驍等人住的驛館昨日夜裏遭了火災, 又因起火在深夜,五城兵馬司救火來得遲,故而整個驛館被燒了個幹淨。

耶律馥又受了驚嚇, 耶律驍等人隻得冒著雪,形容狼狽的搬進隔壁陳國使臣的驛館暫住。

“我說了我不喝!”

耶律馥煞白著臉,眼下一陣青,病懨懨的歪靠在引枕上。

侍女端著碗湯藥來喂她,偏那湯藥顏色暗紅似血, 耶律馥驟然想起昨天夜裏, 大火燒起來前,有人闖進她寢房, 用那血淋淋的殘肢斷臂淋了她滿頭。

她麵色一青, 忍不住匍在床邊幹嘔, 抬起頭時, 一掌拍翻了那碗藥, 厲聲斥道:“我說了我不喝!”

藥碗從侍女手中脫離,砸碎在地上,濃稠的藥汁濺了一地, 猩紅如血。

侍女麵露惶恐, 跪倒在地。

恰巧房門應聲而開, 耶律驍滿麵寒霜的站在門外。

耶律馥見是他, 眸中一亮, 掀開被褥從**下來, 撲向耶律驍, 活蹦亂跳的模樣絲毫不像個病人。

她拉著耶律驍一疊聲追問:“怎麽樣, 查出來了嗎,放火的人是不是那閹賊?”

耶律驍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她滿臉期翼,圓眼中閃爍著怨毒。

她竟然派死士去刺殺白菀。

他閉了閉眼,試圖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怒氣。

耶律馥毫無所覺,唇角上翹,顯得極興奮,嘴上卻說著惡毒的話:“一定是他,我要去見楚皇,拿下那閹賊的首級祭奠我枉死的近衛。”

遼國皇帝年老,攝政王手握權柄獨大,而攝政王耶律斛隻耶律馥一個女兒,其在遼國地位之尊崇,比公主更甚,她養有自己的親兵,若她是個兒子,太子之位根本輪不到耶律驍。

耶律驍一把攥住她手臂,冷眼乜她:“孤是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去試圖挑釁霍硯?”

耶律馥被旋身扯回來,險些滑倒,聞言腳下一頓,她扭頭去看耶律驍,譏諷冷笑:“是不讓我去挑釁霍硯,還是不想我害了你那心上人的命?”

耶律驍聽她又在攀扯白菀,心下怒氣積攢更甚,但仍舊幾番忍耐,試圖扭轉她的重點,他語重心長的對耶律馥道:“孤也跟你說過,霍硯在楚國的地位,與義父一般無二,我們如今在他的鼓掌之中,你就不能稍加忍耐?”

“忍耐?”耶律馥嗤笑著反問,她長這麽大,從未有人敢叫她‘忍耐’:“本郡主憑什麽忍她?我就該把她千刀萬剮!”

“隻敢躲在陰溝裏的臭蟲!我一定會把她揪出來,剁碎了喂狗!”耶律馥怒目圓睜著吼道。

她這幅驕橫跋扈,惡毒心狠的模樣,讓耶律驍忍無可忍,當即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耶律馥被打得一個踉蹌,堪堪扶穩幾案才站住腳,她捂著臉回望耶律驍,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你打我?”

耶律驍這一巴掌勁不小,他手掌都在發麻,他看著耶律馥臉上鮮紅的手掌印,有些不自在:“你答應過孤,你會安分聽話,你的安分聽話就是背著孤派人去刺殺霍硯?”

耶律馥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她瞪大眼睛看著他,淚珠子接連往下掉:“我沒有,我隻想殺了那個女人!”

耶律驍徹底被激怒,他一把攥緊耶律馥的手腕,麵上爬滿陰翳,盯著她的眸中殺意湧動,咬緊牙一字一句道:“孤,不,準!”

耶律馥手腕被他攥得發疼,她淒聲冷笑著道:“兄長根本就不是因為我挑釁霍硯而惱怒,而是因為我要殺那個女人!”

耶律驍被她眼中的透徹刺得心發疼,甩開她的手,避開她的眼睛,低吼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她是霍硯的逆鱗,觸之則死,他昨夜隻是把那些死士原封不動的還給你,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他自己都沒察覺,他辯解的話音帶顫,耶律馥卻聽得清楚,她隻覺得心下又苦又酸,不依不饒地拽耶律驍的袖子:“兄長,你和我說啊,她到底在你心裏算什麽?我呢,我在你心裏又算什麽?”

這已經是她在耶律驍麵前,不知道第幾次放低姿態的哀求他,她是她父親的掌上明珠,在他這兒卻卑微如泥。

屋外寒風瑟瑟,她穿著單薄的褻衣,整個人幾乎都在抖,脆弱又可憐,耶律驍歎了口氣,讓她的侍女拿來裘衣,親自替她穿上。

耶律馥看著他低眉給自己係綢帶,忍不住眼一閉哭出聲:“算什麽呢,兄長你這又是算什麽呢?”

耶律驍抹去她的淚,道:“她是孤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孤早不知死在何處了,孤總不能忘恩負義,你又何必視她為眼中釘呢,你們到底是不一樣的。”

耶律馥哭得越發凶,可憐兮兮的往他懷裏鑽,抽泣著:“兄長早與我說清楚,我又何必做這些。”

她始終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就像,耶律驍也沒說明白,她和白菀到底有什麽不一樣。

耶律驍身形微僵,片刻後才重歸自然的將手搭在耶律馥的肩上輕拍:“這是楚國,孤隻是希望你安分守己些,霍硯脾性乖戾,若與他起爭端,義父遠在遼國,要施援也是鞭長莫及。”

耶律馥眷戀的在他懷中輕蹭,一邊輕蔑道:“一個太監,即便再勢大,他頭上還坐著楚皇,兄長何必怕他。”

她會如此想也不奇怪,她的父親耶律斛在遼國幾乎一手遮天,可他頭上依舊鎮著皇帝,哪怕皇帝年老體弱,但皇帝依舊是皇帝。

耶律斛把她養得太過天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不懂,楚皇年紀尚輕,而霍硯得勢已久,他這個皇帝,不過是個傀儡,自楚國先帝駕崩後,這幾月來,楚國朝中臣子被扣上各種帽子闔家滅族的數不勝數,連孤都有所耳聞,你看楚皇可有作為?”耶律馳耐著性子解釋給她聽。

若薑瓚有作為,霍硯那奸宦就不會還能如此耀武揚威了。

耶律馥緩緩搖頭。

“換一個形容便是,”耶律馳又道:“昨夜東廠的番役能悄無聲息進入你的寢房,他們隻是恐嚇你一番,可若是要殺你呢,你覺得有人能發現嗎?”

耶律馥才反應過來,昨晚那些人,如同鬼魅般潛入她的寢室,無聲無息的看著她。

她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心裏一陣後怕,若他們真是奔她的命來,昨夜她就和她的近衛一樣,身首分離了。

耶律驍見她臉色變換,便知道她已經明白過來,心下微定,便說:“你還覺得孤別有用心嗎?”

耶律馥驚魂未定的連連搖頭,咬著唇低聲道:“我知道錯了,我以後真的會乖乖聽話,我不會再去尋她麻煩了。”

“知錯就好,”耶律驍揉揉她的發頂,難得笑了一下,“孤還有事,你且自己再想想孤說的話。”

他噙著笑轉身,耶律馥也沒出聲留他,在跨出門檻的一瞬間,耶律驍麵上表情驟然冷淡。

耶律驍一路走出去,行至驛館門口時,一個不起眼的圓臉小廝拘著笑看他。

“我家主子的提議,太子殿下可考慮好了?”小廝見他來,麵上笑意更深。

耶律驍站在石階上,負手斂目,他腦中回想著,方才轉身得一瞬間,耶律馥潛藏在眼底的毒辣。

耶律馥口蜜腹劍,她從沒有打算放過白菀,而她的父親,更是他登基路上的絆腳石,他可不想和這楚國新帝一樣,做個憋屈的傀儡。

耶律驍眸色深深,對那小廝頷首淺笑:“煩請轉告,合作愉快。”

*

下雪的天氣,連平日裏熱鬧非凡的街道也罕有人跡,唯有些貧苦人家,在這冰天雪地裏擺著攤鋪,弱聲叫賣。

長街上一片白茫,各家掃的雪堆在路邊,屋簷上凝結著冰晶,四人抬著間紅頂步輦由遠及近,步輦上帷幔厚重,看不清內裏,抬輦的後頭跟著一列長隊。

隊中人神情肅穆,個個頭戴尖圓帽,圓領褐色袍,一身東廠番役裝扮。

攤販遠遠見著這隊人來,連攤子都不要了,連忙抱頭鼠串,擠挨著牆角躲,待他們走遠,才又紛紛瑟縮著跑出來,伸長了脖子看他們的去向。

“這是往知州大人府上去啊?”駝背老頭張望著說。

另一個年輕些的,手腳麻利的收拾攤鋪上的東西,嘴上說:“李大爺,可快收拾東西吧,東廠那閹狗許是又去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回頭波及到咱們可不妙。”

李老頭頓覺他說得對,立馬收拾東西,挑著擔子連忙跑走。

步輦晃晃悠悠,一身緋色織金曳撒的霍硯正支著手撐額閉目養神,另一隻手上握著個拳頭大小的纏花枝銀手爐。

是他臨出門時,白菀從床榻裏掙紮著爬起來,非要塞給他的。

走時白菀還縮在被褥裏,困頓的連眼睛都睜不開,唯露出來一顆圓溜溜的腦袋,墨發鋪了滿枕,白淨的臉上還散著紅。

“掌印,崇州知州,趙正德府上到了。”

外頭傳來陳福恭敬的話音。

霍硯麵露厭煩,若不是趙正德這狗東西,這會兒他應還在抱著他的菀菀歇息。

陳福一抬眼,便見掌印一身煞氣的掀開帷幔下來,他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霍硯懶散地抬眼,看向緊閉的朱色大門。

他略一揚手,一隊番役將趙府團團圍住,另一隊直奔朱門,他們甚至懶得叫門,就地抬著門口的石獅子往門上砸去。

轟隆的撞門聲,引來了府中的下人,也驚動了裏頭的主子,在他們提著棍棒匆匆趕來時,沉重的大門在他們眼前轟然倒塌。

陳福拔出腰間的佩刀,揚聲喊道:“通通抓起來!”

東廠番役當即一擁而上。

霍硯掂著手爐跟在後麵,閑庭信步般,慢悠悠的往裏走。

他一路走,狹長的墨眸掠過趙府的景致。

影壁,假山,回廊,荷塘。

趙正德一個小小五品知州,卻坐擁堪比京中王府格局的宅院,院中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滿堂花卉姹紫嫣紅,一步一景。

這每一景,都沾著霍家人的血。

霍硯走進正堂時,趙正德一家老小連同仆役下人,通通壓跪在堂下。

他迎著趙家人的怒目,神態自若的在正堂主位上坐下,陳福畢恭畢敬地給他端來茶水。

霍硯端著茶碗淺啜,嘴巴被堵上的趙正德望著他目眥欲裂,嘴裏嗚嗚叫喚著。

“看來趙大人有話要說,”霍硯放下茶碗,挑著眉看趙正德,神情閑適,麵上在笑,卻不及眼底。

番役上前將趙正德口裏的布巾扯出來,隨即便是一連串破口大罵。

“霍硯!你個閹賊,奸人!擅闖本官府邸,你目無王法,你該死!”趙正德不歇嘴的叫罵。

陳福當即上前便是一記窩心腳,踹得趙正德口吐鮮血,冷眼乜他斥道:“崇州知州趙正德,知法瀆職,賣官鬻爵,收受賄賂多達黃金三千萬兩,你可知罪?”

趙正德朝霍硯吐出一口血沫,通紅著眼痛聲怒罵:“你放屁,奸賊,你這是汙蔑,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皇上明察秋毫,定然不會任由你胡亂栽贓陷害!”

他話音一落,便見一箱箱黃金,古玩古畫,玉石器物,就連外頭的漢白玉影壁,都被砸下抬了進來。

看著那影壁,趙正德怒極反笑:“這本就是我府上的東西,怎麽就成收受的賄賂了?還說你們東廠不是栽贓陷害?”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趙正德不死心的大喊大叫。

霍硯懶怠地轉著手裏的銀手爐,算計著一路來回的時辰,不知回去能不能趕上他的娘娘起床,若還未起,他還能與她一塊兒再躺會兒。

這般想著,霍硯自然不願與趙正德多費口舌。

當年他從霍家搶來的東西,自有陳福比著單子核對,應該大差不離,有所缺漏就用他貪墨的銀兩中抵扣。

至於趙正德這條狗命,自然沒什麽用處了。

霍硯徑直站起身,麵無表情道:“一個不留。”

陳福頷首。

趙正德眼睜睜看著妻子老小一個個被拖出去,氣得心血倒流,口中鮮血噴湧不止,他望天怒斥:“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我趙正德一生為官清正,兩袖清風,臨老卻還要掛上收賄的汙名,我到底做了什麽孽,老天要降此責罰!”

霍硯聞言腳下一頓,當即回眸乜他,麵容冷淡,目色清冷如霜。

看趙正德一副飽受冤屈的模樣,霍硯驀的笑起來:“這才幾年,趙大人便將自己做的孽,忘得幹幹淨淨了?咱家幫你回憶回憶?”

他這般陰惻惻地看過來,平白讓趙正德打了個冷顫。

霍硯慢條斯理地坐回太師椅上,眸光緊緊盯著趙正德,口中吐出一樣樣刑具的名字。

一樣樣念下去,趙正德本因動怒而潮紅的臉色漸次慘白。

霍硯麵上的笑意卻越發明顯:“先給趙大人試試夾棍?”

趙正德登時瘋狂地掙紮起來,斑白的發髻被撞散,麵上的正氣被恐懼替代:“不要,我不要!你殺了我,殺了我!”

“嘖,咱家才想起來,此處不是府衙,沒得這些刑具,”霍硯有些惋惜的歎道。

趙正德以為劫後餘生時,霍硯轉而又笑起來:“趙大人慣愛用私刑,府中定然是不缺這些器物的。”

他雖在笑,可那笑陰森可怖,讓人周身升寒。

當即就有番役去後院搜尋。

趙正德自己當然知道,霍硯說得沒錯,他府裏確實有那些要命的東西,他麵色慘白如紙,腦中刻意塵封遺忘的記憶緩緩蘇醒。

慘叫聲,迸濺的鮮血,哭喊聲,撕裂的人體,夾斷的手指,沾血的木驢……

於當年的趙正德而言,這是殺戮帶來的快意,於如今的趙正德而言,那些種種慘樣,恐怕即將要應驗在他自己身上了。

趙正德滿臉惶恐,豆大的汗珠接連滾落,他開始哀求,甚至不住的磕頭:“求求你,掌印,我求求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看來趙大人是想起來了?”霍硯目色冰寒,麵上卻帶著張望又熱烈的笑,更襯他眉目精致,麵容昳麗。

趙正德涕泗橫流,點頭又搖頭,起初那點敢質問老天的正氣**然無存。

他哭得難看,霍硯厭惡地別開眼,長指捏著茶碗蓋,拂開碗中起伏舒卷的茶葉,瓷器碰撞發出脆響。

“咱家本想讓趙大人死得痛快點,奈何你記性不好,咱家就隻好讓你回憶個清楚了。”

他話音一落,番役恰好帶著那些刑具返回來。

夾棍,老虎凳,釘椅子,鐵鏈,刀凳……器具繁雜,幾乎堆成小山。

陳福眯著眼打量,那刀凳上還沾著幹涸的斑斑血跡,顯然這刑具時常有人使用,頓時嘖嘖稱奇:“外人稱我們東廠手段殘忍,若要他們瞧見趙大人這些慘絕人寰的刑具,恐是得嚇得屁滾尿流。”

以往引以為豪,甚至讓他無比愉悅的殺戮器具擺在趙正德眼前,他如今卻看都不敢看。

霍硯站起身,慢悠悠的踱步過去,問他:“趙大人喜歡哪一樣呢?”

趙正德撇過頭不敢看,隻口裏念叨著讓霍硯殺了他。

霍硯一腳將他踹倒,踩著他的臉逼迫他去看那些沾著陳年血跡的刑具,他笑盈盈地望著趙正德,說出來的話,卻堪比惡鬼索命:“趙大人應該很喜歡刀凳吧,瞧瞧上麵凝固的血跡,嘖嘖,讓人坐在刀鋒之上,雙腳係著鐵球,借著鐵球的重量,就能活生生將人劈成兩半。”

光這樣形容,便足以讓人心驚膽跳,而幾次三番,甚至無數次在旁人身上施為這刑具的趙正德,他又是人還是鬼呢?

“給趙大人試試,”霍硯挪開腳,漫不經心道。

立刻就有番役要把趙正德架起來,拿著鐵球往他腿上係。

趙正德嚇得屁滾尿流,聲嘶力竭地哭嚎,最後竟不知怎麽地掙脫桎梏,一頭撞在承柱上,昏了過去。

霍硯看著他顫抖的眼皮,麵上在笑,眼裏卻摻雜著仇怨。

白菀有一點說錯了,她總說他冷淡不愛笑,實際上,手刃仇人的快感,總能讓他無比愉悅。

鳳眸闔攏又睜開,眼中翻湧地血色已經沉寂,他淡聲道:“既然趙大人如此懼怕,那就從夾棍開始吧。”

番役手腳麻利,又拿布巾把趙正德嘴巴堵上,兩人摁著他,將夾指和夾踝給他套上。

四人分別各拽著麻繩,奮力一扯,夾棍齊齊擠壓在趙正德的手指和腳踝上,趙正德猝然瞪大眼,哪怕他堵著嘴,慘叫聲仍舊溢了出來。

霍硯看著他,唇角勾起殘忍的弧度:“還想不起來就把這些刑具挨個試一次,當年趙大人也是這麽做得不是嗎?咱家相信,趙大人一定能想起來。”

“我,我隻是奉命行事,”趙正德痛得滿頭冷汗,一邊慘叫,一邊斷續的說。

霍硯揮手讓停,一邊了然的點頭:“咱家知道你們當年百般拷問霍家人是在找什麽,傳位詔書,對吧?”

當年霍家人下詔獄到問斬,短短十日不到的時間,所有人周身無一塊好皮,就連孩子身上都有夾棍的痕跡,可見他們在那十日中遭遇了什麽。

趙正德滿頭大汗的癱倒在地。

霍硯居高臨下的睥他:“沒有傳位詔書,先帝惴惴不安了一輩子,他這個皇位,至死都名不正言不順。”

“掌印,”陳福突然道:“有個小姑娘帶著趙大人的幺子鑽狗洞跑了。”

霍硯轉過身,輕描淡寫道:“那就抓回來。”

趙正德做這麽多,就是為了給他的孩子爭取時間,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這個畜生,你連孩子都不放過!”

霍硯像是聽見什麽笑話般,嗤笑了一聲,冷眼覷他:“霍家五十八口,其中有五個是不足十歲的幼童,兩個剛剛降生的幼兒,你們放過他們了嗎?”

趙正德驟然噤聲,如同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手上腳踝劇痛無比,他轉著充血的眼珠,看向霍硯的臉,細細分辨著,隔了半響,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你……你到底是誰?他們,他們說你是潁國公的嫡長子,可如果傳位詔書在你手裏,你隻能是……”

“是你,你沒有死?”趙正德嘶吼出聲,聲音尖利得幾乎變形:“哈哈哈哈,你竟然真的沒有死?你果然是個畜生,冷血無情殘殺手足的畜生!你又比我好上多少?”

他瞠圓了眼仰天慘笑:“你來找我報仇?你應該先殺了你自己!霍惠妃,霍家人,德宗,他們都是你克死的,你就是個不詳的孽種,所有和你有關的人,有牽連的人,通通都會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霍硯冷漠地回視他。

趙正德像是知道自己徹底無法逃出生天,破罐子破摔,對著霍硯怪笑:“想知道為什麽嗎?你下地獄去問那些被你克死的人啊!”

一旁的陳福聽得膽戰心驚,看著掌印麵無表情的臉,下意識想衝上去撕爛趙正德的嘴。

霍硯卻無所謂地撣了撣衣袍上看不見的灰,眼尾從趙正德身上略過,淡聲吩咐道:“這些人你看著處理吧。”

陳福連連應聲,一路將霍硯送出去,才折回來,一腳踹在趙正德身上,掏出匕首又將他拉起來,白淨的臉上滿是陰狠:“趙大人這張嘴可真不會說話啊。”

他毫不猶豫地將匕首伸進趙正德嘴裏,割斷了他的舌頭。

霍硯孤身一人從趙府出來,漫天白雪中唯有他一點紅。

手裏的手爐已經不再散發熱意,霍硯卻仍舊握在手中,他團著手,慢悠悠地走,絨雪落了滿肩。

出來時已近正午,街上漸漸熱鬧起來,霍硯麵無表情地聽著吵嚷的熱鬧,將手爐握得越發緊。

他徑直往崇州城最大的脂粉閣去。

“這顏色是什麽味?”霍硯麵無表情的指著一盒丹橘色口脂問。

世人皆知奸宦霍硯的惡名,但見過他的人卻少,他冷不丁走進脂粉閣,周邊多是姑娘夫人,乍見他生得俊秀穠麗,一個個大著膽子挪不開眼的盯他。

怪霍硯周身氣勢駭人,脂粉閣的老板娘也隻敢遠遠看著,等聽他問,才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卻不懂他這話的意思。

霍硯為數不多的耐心通通都給了白菀,當即就此作罷:“算了,都挑些常用的顏色各一種,包起來。”

難得遇見這麽大方的客人,老板娘自是喜不自勝。

霍硯回到竹樓時,瞧見三樓的窗門微敞,正打算直接上去時,腳下一頓,繼而往二樓的盥室去。

等他再上到三樓時,白菀恰好在梳妝。

她難得著了身藕荷色潛雲豎領大襟衫,這顏色鮮嫩,更襯得她嬌妍如綻,麵若芙蓉。

白菀從鏡中瞧見霍硯,也不回頭,隻對著鏡中的他淺笑:“你回來啦?”

“怎麽換了身衣裳?”白菀想起霍硯出門時著的緋衣,這會兒卻換成了絳紫色的圓領袍,忍不住疑惑問。

“沾了些髒東西,”霍硯緩步走進來,接過綠漾手裏白玉梳篦,神情自若的替她梳發。

白菀卻鼻尖微皺,她嗅到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她指腹沾著紅豔的口脂,沿著本就粉嫩的唇抹,透過銅鏡,好整以暇的看著霍硯:“掌印是去了什麽煙花柳巷罷。”

霍硯一挑眉,俯身湊到白菀近前,細嗅她身上的暖香:“娘娘這也能嗅出來?”

才幾個時辰不見,他竟有些想她。

察覺到霍硯的意圖,白菀別過頭,指尖精準點在他唇上,眉目間難得帶了些驕橫:“嗯?”

霍硯順勢將她指尖含進口裏,卷走指腹上那一點甜,眸中漾開笑意,如星光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