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黃沙中, 颶風呼嘯,掀起沙石漫天。
孤零零的殘垣斷壁間,刀兵碰撞聲, 喊殺聲,和著呼嘯的大漠狂風,裹挾著在茫茫天地間回**。
延北軍和遼兵混戰成團,楊景初手攥樸刀,猩紅的雙目死死盯著遼國的將領, 拚了命的殺出一條血路, 她橫刀擋住迎頭而來的長刀,反手一刀將那人腦袋劈下, 噴湧的鮮血淋了她一頭。
一把抹去糊眼的血紅, 看著越來越多倒下的延北軍, 她沒給自己絲毫喘息的時間, 雙眸迸濺出決絕的狠光, 執刀又衝進人群中。
銀亮的刀光劃破天際,熱血氤入黃沙。
漸漸地,圍守在她身側的延北軍越來越少, 楊景初恍若未覺, 甚至越戰越勇, 死在她手裏的遼兵不計其數, 她並不算高大的身形往那一站, 卻帶著以一當十的煞氣。
一個楚國將士, 捂著腰部的傷口, 跌跌撞撞的衝到楊景初麵前, 一張口,口裏鮮血直湧:“將軍, 我們擋不住了,你快退,退回城裏!”
楊景初不敢回頭,延北軍本就在以少對多,她不知道她的防線已經後退多少,但她身後就是邊城的城牆,後麵有無數雙帶著期盼的眼睛在看著她。
祖父和父親倒下了,她得替他們撐著,她不能退,退一步,死的就不隻是她,也不隻是延北軍。
她一把將那士兵拉到身後,替他躲開破空而來來的利刃,單手揚刀,一刀將偷襲的遼兵當場劈死。
“不退!”楊景初銳利的雙眸環視四周。
“沒有援軍又怎麽樣?我守的,不是薑家的天下,是我楊家為之守護百年的大楚,是大楚的數萬萬百姓!”
“看到那些源源不斷送來的糧草了嗎?皇上放棄我們又怎麽樣?皇後沒有,你們的家人沒有,總有人,在等我們回去!”
“我們要,一起回去!”
女子嘹亮的嗓音響徹沙場,她奮勇殺敵的身影越發激起楚國將士的血性,和她一般,不要命地前赴後繼,隻為了擋住遼兵前進的腳步。
但無人注意到,那個被楊景初拉到身後的士兵,正死死盯著她,渾濁的眼珠裏散著陰狠。
他瞥了眼四周,握緊手裏的刀,隨著身邊的士兵一同往前衝,刀尖所指卻是楊景初的後心。
“成君,當心身後!”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嘶吼。
等楊景初聽到聲音,有所察覺回首時,已經為時已晚,那個士兵猙獰麵容在她眼前放大。
“去死吧!”他嘶吼著,握緊刀猛然向她腰腹刺過去。
隨著一道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聲響起,楊景初什麽都聽不見了,喊殺聲,刀劍聲,一切似乎都被定格。
粘稠的鮮血滴滴答答落入黃沙中。
楊景初的臉被血汙占滿,看不出臉色,她眼睛大睜,在滿麵血汙的襯托下,顯得眼珠黑白分明。
向楊景初狂奔而來的楊景程和周懷讓,看著這一幕幾乎眥目欲裂,他們離她很遠,隻能嘶聲大喊,竭力狂奔,卻無能為力。
就在他們以為楊景初就要如此喪命時,一柄長矛從他們中間呼嘯而過。
係著紅纓的長矛,化作呼嘯的箭仞,破空而去刺破前後護心鏡,直紮進那士兵的後心,連帶護心鏡上那碩大的楚字一起,被串了個對穿。
鮮血從他的傷處湧出來,繼而他口裏也吐出一絲血來,滿眼不可置信。
隨著他手裏的刀滑落,那士兵再也撐不住,睜著死不瞑目的雙眼,仰麵倒下去。
楊景程嚇出一身冷汗,腳下一軟,踉蹌著,整個人一頭紮進沙土裏,周懷讓整個人都怔住了,回過神來時,他正控製不住地朝身後人磕頭。
他們身後一襲紅衣獵獵的霍硯,騎著馬,慢悠悠地走著,冷眼看著楊景程掙紮和周懷讓傻愣愣地磕頭,一臉漫不經心的模樣,就好像方才那支長矛不是他飛射出去的一般。
他身後遠遠跟著一隊玄甲兵,個個手持刀劍,與他一般緘默,卻煞氣騰騰。
楊景程睜眼看著霍硯帶兵從自己身側走過,看他一身光鮮亮麗,自己卻衣衫襤褸,他動動嘴,咬牙沒說話。
前不久他貿然追殘兵,周懷讓不得已跟他同往,最終雙雙迷失在大漠中差點被餓死,被情敵給找回來已經夠丟人的了,除去他自己,如今又欠上楊景初這條命。
他越來越沒資格和他爭奪白菀了。
楊景程含著滿嘴苦澀,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彎刀,帶著他的殘兵,頭也不回地衝進沙場。
霍硯攥著韁繩,百無聊賴地看著兩國人馬似乎不知疼痛,不知疲憊般,相護前赴後繼。
他看了眼漸漸西沉的太陽,有些不耐煩。
隨手抓過一把遺落的長刀,當成回旋鏢耍著玩,飛出去**回來,一來一回成片的收割遼兵頭顱。
有霍硯加入,整個局勢徹底扭轉,楊家兩兄妹和周懷讓拚著一口氣,在大漠落日的餘暉下,依靠為數不多的延北軍,又一次拚死抵過遼國的千軍萬馬。
楊景初歪靠在斷壁上劇烈地喘息,眯著眼,貪婪的盯著黃沙盡頭那一輪金紅的圓日,一手拿著水囊往嘴裏灌水,因長時間用力持握刀劍,她的手都在發抖。
漏出來的清水流過她臉上身上,幹涸的血跡,帶著猩紅淌入黃沙之中。
一道陰影罩在楊景初身前,她仰臉看過去,霍硯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騎著的馬朝她打了個鼻息。
馬背上,霍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這幾個廢物,咱家已經找到了,現在,你應該允諾退守城中。”
被霍硯稱為廢物的楊景程和周懷讓,抿著嘴,默默隨士兵一同檢查死傷,沒有反駁他的話。
楊景初轉頭看了楊景程一眼。
說實話,楊景初沒想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帶兵來支援西北的,竟然是霍硯。
他帶著僅僅三千人馬,出現在戰場上時,如同神兵天降。
因他的到來,她的家人得救,邊城百姓安然,在她的心裏,不論霍硯以前做過什麽,如今他便是她的恩人。
楊景初很清楚,霍硯此人視人命如草芥,他沒那麽濃厚的愛國情懷,他甚至巴不得遼國鐵騎將這薑家的天下踐踏破滅。
他來,隻是為了白菀。
想起遠在京中的白菀,楊景初眼角有些濕潤,她再次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霍硯的要求,繼而又啞著聲問:“你呢,你要去哪裏?”
霍硯得了她的答複,也不管她到底會不會聽他的話,一甩馬鞭,驅策著駿馬迎著落日,帶著三千玄甲兵,向遼兵後退的方向追過去。
他才不在意楊家人的生死,隻有白菀在意罷了,否則他才不會管楊景程那廢物的死活。
他去哪裏?
他要去遼國皇庭,把耶律驍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
遼兵駐地
“廢物!”
主帳內,幾個滿身狼狽的將士擠擠挨挨並排站著,上首一位身穿甲胄,頭戴兜鍪的將軍指著他們怒喝。
“本王給你們十萬兵馬,整整十萬,這麽久了,連一個小小的西北邊城都攻不下?十萬人拿那區區五萬老弱病殘什麽辦法都沒有,你們不是一群廢物是什麽!”
拍得震天響的書案,中氣十足的怒吼,他甚至從上首快步跑下來,一腳將其中一人踹倒在地上,可麵上的溝壑,及兜鍪下露出的斑白發絲,將他的年邁表露無疑。
“本來差一點,隻差一點就能攻破楚國的城門,隻是沒想到,那個太監竟然找到了迷失在大漠裏的楊家人。”
“那太監太可怕了,他仿佛不是人,我們毫無反的餘地。”
聽著他們的話,耶律斛氣得心髒發疼,怒火上頭,引起一陣暈眩,他勉力撐著書案,才沒踉蹌著跌倒。
“滾,滾出去!”他心煩意亂地揮手。
幾個將領忙不迭地往外跑。
“霍硯霍硯,又是霍硯!”耶律斛來來回回念著霍硯的名字,麵上的皺紋扭曲成團,在燈影晦暗下顯得越發猙獰可怖。
耶律斛一想起,他那被霍硯生生敲碎骨頭,流盡血液死去的女兒,幾乎心如刀絞。
他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隻離開他這一回,就這麽長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耶律斛恨得咬牙切齒,發泄一般將帳內的物件打砸一通,最後脫力躺倒在狼皮座椅上。
他在淚眼朦朧間,看見含笑的耶律馥,又看見她在血泊中打滾,一聲聲喊著爹爹救救她。
耶律斛望著虛空,一行淚從眼角滑落,他喃喃道:“他們都靠不住,馥兒你等等爹爹,爹爹一定將那閹狗千刀萬剮,將你所受之苦,十倍百倍的討回來!”
他已在心裏決定,明日要親自帶兵,誓要拿下楚國邊城,活捉閹賊霍硯。
耶律斛坐直身,打算叫幕僚來商議,帳簾卻在此時猛然被掀開,一抹張揚的緋色踏月而來。
“聽說,你想要咱家的命?”
耶律斛瞠著眼,看著他心心念念的仇人,如同閑庭信步般慢悠悠地走進他的營帳,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修長的雙腿交疊靠在書案上,身形向後倚著,整個人再閑適不過。
“來人,來人!”看清來人的一瞬間,耶律斛第一反應便是要取放在一旁的長刀。
他嘶吼著,並向長刀所在的方向伸手。
可他卻突然發現,那閹狗的臉上沒有一絲懼色,甚至噙著淺淡地笑。
耶律斛拚命地嚎叫著,可他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的雙手雙腳無法動彈,雙目徒勞地怒瞪著霍硯,整張臉漲紅發紫。
“噓,”霍硯長指豎在唇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耶律馥確實死在咱家手裏。”
“殺她的是咱家,害死她的,可是耶律驍啊,”霍硯手裏捏著一團絳色的錦囊,慢條斯理地把玩著,輾轉能瞧見上麵的石榴紋樣。
“你聽他的來找咱家麻煩,真是愚不可及。”
“殺……殺,”滅頂的憤怒竟使耶律斛掙脫些束縛,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來。
“確實有人要殺你,”霍硯隨手打了個響指,帳內的燈火驟滅。
四下徹底寂靜,唯有外頭士兵行走巡邏的細碎聲響偶爾傳來。
沒過多久,帳簾緩緩掀開一道縫,月光投下一道人影從門縫裏擠進來,手裏閃爍著寒光。
那人仿佛看不見坐在太師椅上的霍硯以及不遠處站立的耶律斛,借著月光,徑直往床榻邊摸過去,隨即揚起手裏的匕首,在床榻上猛力戳刺。
冷不丁再一個響指。
熄滅的燈火複燃。
持刀的刺客身形一僵,猛然回身見耶律斛站在不遠處,咬牙發狠,執刀朝他衝過去。
隨著利刃劃破耶律斛的喉嚨,殺他的刺客也應聲倒地,喉嚨處潺潺流血。
耶律斛仍舊直挺挺地站著,滿臉不可置信,喉嚨處的鮮血直湧,嘩嘩往下淌。
“你以為,咱家是來救你的?”霍硯望著他那滑稽的表情,嗤的笑出聲:“咱家怎會有這麽大方。”
“你得眼睜睜看著仇人近在咫尺,有仇不得報,懷著對你女兒的愧疚,在懊悔痛恨中死去,這是你替霍家人安排的結局,咱家如今還給你。”
霍硯將錦囊揣進懷裏,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耶律斛身前,心情不錯地拍了拍他的肩:“你當年在霍家滅門案中做的手腳,不會忘了吧?”
他話音一落,耶律斛轟然倒地,渾濁的眼睛漸漸暗淡,臨到死,他才反應過來,霍硯是誰。
等霍硯從耶律斛的營帳出來,遼兵的所有將領全都被五花大綁扔在帳前的空地上。
霍硯沒什麽閑心搭理他們,轉身上馬,正要繼續往北去,一隻灰鴿撲棱棱地落在他肩頭。
他將鴿子腳邊的信件拆出來看,看著看著,眉心突然起皺,當即勒馬轉身:“回京!”
*
二月十五,驚蟄節到聞雷聲,震醒蟄伏越冬蟲。
慘白雷鞭照亮漆黑的夜空,連綿的雨幕上,是滾滾下壓的黑雲,堆積在宮闈穹頂之上,顯得陰森又恐怖。
轟
伴隨著地動山搖的雷聲,驚蟄的春雪越下越大,劈裏啪啦地響聲中,似乎夾雜著冤魂的哭嚎。
“臣等跪求皇上收回成命,派兵支援邊城,救天下百姓於水火。”
禦書房外,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密密麻麻的跪俯著無數朝臣。
原來雷雨聲中,不隻有冤魂的哭嚎,還有無辜百姓平白送死的慘叫。
椒房殿
白菀坐在案前,將最後一勺甜湯吃掉,麵無表情地聽著不絕於耳,又讓人無故心煩的落雨聲。
轟隆的雷聲響徹天際,又仿佛砸在她心上。
“皇上讓楊家交出掌印,以消耶律斛怒火的聖旨一下,除去忿忿不平的朝臣,連帶宮外好些百姓也憤怒異常,正聚集在宮門外,讓皇上給個說法,”綠漾俯身在她耳側,低聲道。
“讓禦前侍衛都注意些,不要傷著那些百姓,”白菀接過水漾遞來的帕子擦嘴。
綠漾頷首道:“已經吩咐下去了,未免皇上心生懷疑,故而或多或少都得做些麵上功夫,阻攔一二。”
“娘娘,一切都準備好了,”清桐推門進來,帶進一絲濕漉漉的雨氣。
白菀在妝奩前坐下,透過昏黃的燭光看著鏡中的自己,因懷有身孕,她的眉眼越發柔和。
摸了摸肚子,雖然沒得回應,白菀仍舊不自覺地彎唇勾起一抹淺笑:“你知道嗎,娘親一點都不後悔認識你爹。”
“娘親非常非常的愛他。”
白菀的聲音溫柔,卻讓邊上伺候的幾個姑娘,聽得心裏發酸。
她取了一枚漿色的口脂,細細抹在唇上,最後將一朵霜花釵,交給綠漾,讓她替自己簪上。
“是啊,他寡情薄幸,人心盡失,如今徹底孤立無援,最後一顆子,可以落了。”
綠漾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皇後娘娘,她沒再穿那繁複的皇後宮裝,反而如同未出閣時著了身薑黃色襦裙,半綰著髻,潑墨的發絲垂散在肩頭,唇邊盈盈淺笑,柔美無瑕的側臉,驚心動魄的顏色,一顰一笑看上去是比水還溫柔的一個人。
“走吧,”白菀站起身,緩步往外走去。
綠漾回身去取油紙傘,水漾拿著件嫣紅色繡纏枝牡丹的披風跟上,清桐則留在椒房殿。
白菀乘上鳳輿,原本應該死守禁足她的禁衛軍,畢恭畢敬地朝她行禮,隨即上前抬起輿車,一行人浩浩****往禦書房走去。
禦書房外
薑瓚閉門不見朝臣,對他們的苦口婆心充耳不聞。
看見白菀來,守在門口的童海沒有通傳,以往常常掛著諂媚的胖臉上麵無表情,他朝白菀躬身行禮。
白菀望著燈火通明的禦書房,杏眼微抬,輕輕柔柔地一揮手。
無聲無息,卻又震耳欲聾。
早已經守在此處多時的陳福,帶著沉寂許久的東廠番役,陰氣森森地衝出來,一腳將禦書房門踹開。
巨大的動靜驚嚇到房內的人,本該嚴肅規整的禦書房內,坐在搖椅上的薑瓚衣襟大敞,胸膛上曖昧的紅痕斑駁,身前趴俯著位香肩半露的女子,一看就知道,他閉門不見百官的這段時間裏,正在做什麽好事。
那女子微微側臉,露出半張熟悉的麵容來,是本應該關在關雎宮的白蕊。
“皇後是越來越不將朕放在眼裏了,”薑瓚陰著臉看向端坐在輿車上的白菀,似乎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
看到白蕊的一瞬間,白菀心裏憑空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她攥緊手中的繡帕,轉而對薑瓚冷聲道:“本宮何須將一個通敵叛國的千古罪人放在眼裏?”
此話一出,因白菀到來而**的百官,越發跪不住了,一個個仰起臉,往禦書房和鳳輿處張望。
薑瓚聽著她的話,慢慢坐直身:“朕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麽,沒有朕的應允皇後竟然公然抗旨私自踏出椒房殿,不知該當何罪?”
依偎在他身前的白蕊,嘻嘻笑出聲,嬌著聲道:“抗旨不遵是死罪。”
說罷,白蕊又轉眼看向躬身不言不語的童海,蔑聲道:“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皇後娘娘請回椒房殿?”
童海抬起頭,卻不看白蕊,反而笑嘻嘻地看著薑瓚,麵上再沒點恭謹:“皇上還沒看出來嗎?連禁衛軍都不聽您的了,誰還能攔得住皇後娘娘啊。”
薑瓚像是才反應過來,看著替白菀抬輿車的禁衛軍,他的臉色陡然煞白:“白菀!你要做什麽?你是要謀反嗎!”
白菀遙遙望著薑瓚,心底那點不對勁越發放大,她下意識咬緊口中的嫩肉:“是你先背叛自己的國民,害得自己人心盡失,本宮又怎麽算謀反呢?”
“朕是天子,怎可能背叛自己的國民,朕還沒責罰你與閹人勾結穢亂後宮,你倒是敢先倒打一耙汙蔑朕!”薑瓚形狀癲狂的嘶吼。
“汙蔑?”白菀將這兩個字在唇齒間繞了一圈,臉上的笑意越發粲然,眼眸中卻冷凝如冰。
薑瓚的表現太奇怪了,白菀擔心是不是西北那邊或者霍硯出了什麽意外,咬牙決定速戰速決,先將薑瓚的罪行板上釘釘。
“既然你死不悔改,本宮也不介意將你的罪行昭告天下,讓你死得明明白白。”
她話音一落,禦前女官桑落從暗處走出來,厭惡地看過薑瓚,徑直走到白菀身前跪下:“下官要告薑瓚,身為國君,卻與遼國太子聯手,殘害忠臣良將,視百姓性命為草芥,樁樁罪行罄竹難書,他愧對先帝期望,不堪當一國之君!”
她將厚厚一遝書信呈上來:“這便是罪證。”
桑落字字句句擲地有聲,連喧鬧的雨聲也遮掩不住。
薑瓚看著桑落,眼底劃過一抹震驚隨即,一腳踢倒身前的書案,破口怒罵:“滿口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你們欺君犯上,朕要誅你們九族!”
白菀沒接那些信件,隻眼神略一掃過垂頭跪在地上的舒崎光:“口說無憑實難服眾,不如請公正嚴明的太傅大人看一看。”
舒崎光在雨中站起身,遙遙與薑瓚對視了一眼,隔著厚厚的雨幕,他們都看不彼此臉上的神情。
繼而他走進屋簷下,認認真真擦淨手上的雨水,隨後才拆開一封封信件,仔仔細細地看。
他看了很久,喧鬧地雨聲也無法打擾他。
白菀也未催促,又讓東廠的人將剩下的信件一同分發下去:“若還有哪位大人想看的,自可上前去取。”
有舒崎光起頭,便有不少朝臣跟著爬起來,拿了信件來看。
他們字字句句看過去,臉上神情變幻,從驚訝,到憤怒,甚至是怨恨。
“你們這是汙蔑,這些信件都是偽造的!”薑瓚發狂一般在燈火通明的禦書房內嘶吼,他將所有瓷器物件拂落在地,踩著一地碎片斥罵著。
可任他如何叫囂,身側除去明亮的燈火,再無一人。
白菀冷眼看著他垂死掙紮:“這些東西是真是假,相信諸位大人,已有分辨。”
朝臣都沒有說話,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表露一切。
舒崎光緩緩抬起頭看向薑瓚,眼底的沉痛及失望難以言喻:“當初皇上要借逆王之手,鏟除異己時,臣就勸誡過,沒想到,皇上不但仍舊做了這件事,甚至還和遼國人勾結,做出如此殘害忠良,讓天下人寒心的事來。”
他的話,成了壓倒薑瓚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看見當初經過宮變的朝臣,那怨恨的眼神,心裏終於升起些害怕,踉蹌著倒退,口裏還在徒勞的辯駁:“沒有,不是,朕什麽都沒做!你們說的都是假的,朕是皇帝,怎麽可能通敵叛國!”
“你敢說你沒有暗地裏派人在戰場上刺殺楊景初!”白菀忍無可忍,操起手邊的東西朝薑瓚砸過去。
她扔出去的是團成團的手絹,輕飄飄地飛出去,被雨水打濕擊落。
一陣響亮的撫掌聲突然響起。
“楚皇果然深諳人心,孤自愧不如。”
白菀警惕地循聲看過去,禦書房的陰暗處緩步走出兩道人影,赫然便是耶律驍和他的貼身侍衛莫也。
陳福帶著的東廠番役迅速反應過來,從四麵八方圍靠,將白菀安穩護在正中。
“你怎麽在這裏?”白菀突然明白自己心底那隱隱約約的不詳從何而來,她看著耶律驍,忍不住脫口問出。
耶律驍癡癡地望著她,渴求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不然我應該在哪兒?在皇庭等著霍硯來殺我嗎?”
隨著他話音落下,藏在雨聲中的,密集的腳步聲越發清晰,白菀甚至不用回頭都知道,恐怕耶律驍的人,已經將整個皇宮團團圍住。
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白菀藏在袖中的手陡然緊握成拳,不動聲色地向陳福瞥去一個眼神。
陳福心領神會,他心底並不那麽慌亂,他們還有一支底牌。
白菀則猛然轉頭看向薑瓚:“你瘋了嗎?你竟然引狼入室!”
“朕說了,朕是皇帝,怎麽可能通敵叛國?”薑瓚臉上崩潰癲狂的神情如潮水般褪去:“隻要你們通通死絕,這些事,就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
他聽著白菀驚訝得幾近尖銳的嗓音,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引狼入室?朕身邊的狼還少嗎?你,你們,你們比豺狼又好多少?”
白菀,舒崎光,桑落……
薑瓚一一指過所有人:“不做這場戲,朕又怎麽會知道,朕身邊當真是無一忠心。”
“這是你自作自受,你薄情寡性,心狠手辣,誰能忠心你,誰敢忠心你?”白菀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譏,腦中卻在飛快計算著,她手裏的人能和耶律驍的人搏個幾成。
她這話徹底激怒了薑瓚,他橫眼瞪過來,眼珠裏布滿血絲,咧著嘴陰森森地笑:“別算計了,朕知道你聰明,你的計謀確實是天衣無縫,朕看了都心驚肉跳,若是朕再蠢一點,還真就隻能窩囊地栽在你手裏,給霍硯那個閹狗騰位置了。”
看著薑瓚這個模樣,白菀隻覺得他當真是瘋得徹底:“你與虎謀皮,也不怕他反口將你吞個幹淨!”
薑瓚像是沒聽見白菀的話一般,神經質地在殿內轉起圈來,大著肚子的白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眼中滿是擔憂。
“想不想知道你那絕頂的計謀是如何被朕發現的?”薑瓚嘻嘻地笑著,從袖子裏摸出個哨子,兩短一長地吹起來。
他吹了半天,什麽反應也沒有,才像是後知後覺地連連點頭:“哎呀,朕倒是忘了,裴雲渡這會兒正在水牢裏關著呢。”
桑落臉色大變:“你把他怎麽樣了!”
“朕把他關起來了!”薑瓚看著桑落那驚恐地表情,頓時恍然大悟,隻覺得自己臉和頭一樣綠得發光,聲音陡然尖銳起來。
“他該死!”
“從他騙朕,什麽霍硯的對食開始,朕就知道了!”
“他喜歡你,霍硯,喜歡你,”薑瓚伸手指著白菀:“你們都在騙朕,把朕當個傻子耍,你你們都該死,該死!”
這下陳福臉色有點難看,連連向暗處比著手勢。
眼看著薑瓚幾近瘋狂的邊緣,白菀又接到陳福的眼神,咬咬牙,試圖再拖延片刻:“我該死與否,這裏都是耶律驍的人,遼國人,等事情塵埃落定,你同樣當不了皇帝,大楚也不複存在,你是一國之君,你當真要將自己的國土拱手相讓嗎?”
薑瓚聽著白菀的話,神情有一瞬怔忪。
“楚皇很清楚,孤想要什麽,”耶律驍適時打斷薑瓚的沉思。
薑瓚聽罷連連點頭,癡迷又留戀看向白菀:“朕有一個,國色天香的皇後。”
他話音一落,白菀的心陡然下沉。
耶律驍緩緩笑起來,朝白菀招手:“阿滿,你終究還是要到孤的身邊來。”
“你做夢!”
伴隨一聲怒喝,由舒崎光領頭,舒衡帶著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朝臣,齊齊站在番役的包圍圈之外,於東廠番役一起,圍著白菀呈保護的姿態。
“這是我們楚國的國母,豈是你這鼠輩能肖想的,”舒衡朝著耶律驍唾了一口,恨聲道。
耶律驍神情微僵,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白菀:“阿滿,你不要逼我。”
白菀咬著牙,默不作聲地於他對峙。
“長姐,”
白菀回頭看過去,出聲的是白蕊。
她跟在薑瓚身側,肚子大得嚇人,兩側臉頰凹陷顯得眼睛又凸又大,身形幹瘦,完全沒有孕婦的豐盈。
“長姐以前在閨中時,就常有秀才文人稱讚,說長姐一身學識比男兒,心懷家國天下,如今他們又稱您一聲國母,長姐是不是該為自己的臣民,做自己該做的事了?”
“以己之身,換一個天下太平,不好嗎?”
白蕊緊緊挽著薑瓚的胳膊,依靠著他,含淚的眼睛死死盯著白菀。
“不好!”
“這與賣國求榮有何不同!”
白菀還未出聲,反倒是朝臣先被激怒,七嘴八舌地叫罵著。
一時間場麵陷入混亂中,一個遼兵突然跑進來,在耶律驍耳邊低語了幾句。
“來得這麽快?”耶律驍低咒了一句,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猛然出手,一把掐住沒反應過來的薑瓚的脖子:“滾開!把白菀交給孤,要不然孤就殺了他!”
白蕊尖叫著撕打耶律驍,被他不耐煩地一腳踢過去,撞在牆上跌倒在地沒了動靜。
“蕊兒!”薑瓚眥目欲裂,開始瘋狂掙紮。
耶律驍心裏生厭,將薑瓚丟給莫也,朝外頭的遼兵一聲令下:“動手!”
喊殺聲震天響。
陳福將白菀攙下輿車,水漾綠漾一左一右守著白菀,番役衝出去將外頭的文臣換進來。
這是第一次,文臣與東廠同仇敵愾。
所有人嚴陣以待,陳福幾個下了死誌,定要護白菀周全。
可喊殺聲越來越近,一道赤紅的頎長身形如同疾風驟雨般刮進來。
細密的雨幕中,一身緋衣如火的霍硯,手持長刀,一步步走進來,刀尖劃在青石板上,發出銳利的聲響。
霍硯麵無表情一身煞氣,周身鮮血淋漓,一人逼著數以千計的遼兵連連後退。
“掌印!”陳福麵露喜色。
霍硯!白菀看著許久未見的熟悉身形,心裏又酸又澀,眼前滾燙,踮著腳想多看他幾眼。
耶律驍看著殺回來的霍硯,麵上的神情扭曲猙獰,暗罵耶律斛那個廢物,連個人也拖不住。
“回防!把中間那個女人給孤帶回來!”他用遼語大聲吼道。
遼兵得令後,正要回身朝白菀這邊衝過來,他們身前的紅衣殺神陡然爆發。
手中長劍直指耶律驍。
“咱家要扒了你的皮。”
那森冷的神情,讓耶律驍頭一次身臨其境霍硯帶來的恐懼,連白菀也顧不得了,發了瘋似的讓遼兵回防,自己則往莫也身後躲,趁機往外跑。
陳福見狀,帶著番役朝耶律驍一擁而上。
長劍挽花,雨珠濺血。
不過片刻功夫,霍硯踩著層疊的屍首佇立。
他歪歪頭,無視被押解的耶律驍,有些發直的眼睛在人群中準確落在白菀身上。
他朝她招手:“菀菀,你來。”
招手後,才發覺自己身上手上臉上,滿身鮮血淋漓。
冰冷的雨絲落在自己身上,霍硯不耐煩地嘖聲:“算了,咱家自己過來。”
他隨手解開扔掉身上的外袍,瓢潑大雨衝刷掉他滿身鮮血,帶著一身白,一步步向白菀走過去。
而白菀卻等不及,她接過水漾手裏的油紙傘,小心翼翼地提著裙擺,向霍硯走過去。
她心滿意足地埋首進他冰涼的胸膛。
“你終於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徹底完結了嗷!
剩下沒寫完的在番外,比如掌印的身世,菀菀的孩子,還有皇帝誰當,雜七雜八的都在番外,就不收費了,過兩天在專欄番外合集看。
下一本開《家犬》賣萌打滾求收藏~
永樂郡主賀玉珠
是金陵城最耀眼的那顆明珠
偏偏珍寶之側養有江珘那隻惡犬
她對所有人都不假辭色
卻唯獨對她撿回來的江珘溫柔
會對他盈盈淺笑,會為他撫去肩上雪,會在他臉上落下輕吻於江珘而言,賀玉珠將他從死人堆裏拉出來那一刻起,她就賦予他新生她是天上月,他是地上泥,江珘做夢都沒想到能得她垂憐他沉溺在她給的溫柔裏,捧著一顆真心對她,連遼國皇子的身份都不要了,心甘情願做她的看門犬可他卻聽見她與旁的貴女低語
“不過是個奴才罷了,豈配本郡主付出真心。”
那輕蔑又隨意的語氣,化作利刃深刺入江珘的心原來所有柔情似水,所有偏心袒護,所有甜言蜜語都是虛情假意,都是一場鏡花水月
心灰意冷的江珘任由自己被冰冷的江水吞沒後來再見,賀玉珠是齊國戰敗求和的和親公主,他是大權在握的攝政太子江珘麵無表情地看著堂下跪拜的柔弱身影,對她求救的眼神視若無睹,誓要她嚐盡與他一般的苦楚賀玉珠卻如同落入花叢中的蝶,在皇子王爺,世家貴子間肆意遊走江珘忍無可忍地將她逼至暗處,掐著她的臉質問:“你來遼國到底想要什麽。”
賀玉珠笑靨如花,明珠奪目的風姿盡顯:“我要你替我,奪回本屬於我的東西。”
她捧著他的臉,如絲的媚眼中噙著淚:“阿珘,你幫幫我。”
江珘麵無表情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眸光森冷。
“你以為孤還是你飼養的家犬,任你差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可後來啊,陳國那位落魄公主入主東宮,成了世間頂尊貴的皇後。
天下之主又如何,還不是她的家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