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瓢潑大雨, 讓整個大楚翻天覆地。
西北與遼的戰事未平,當今皇上因通敵叛國被皇後白菀大義滅親,宮闈血洗, 司禮監掌印太監霍硯如神天降,遼國太子被當場活捉。
可即便是鐵板釘釘的罪名,薑瓚仍舊是皇帝,弑君的罪名誰都不敢當,也當不起。
在薑瓚叫囂著“亂臣賊子, 弑君篡位”時, 太傅舒崎光的父親,東閣大學士舒衡, 緩緩取出藏在袖籠中的明黃龍紋卷軸。
“奉天承運皇帝, 詔曰, 谘皇十子薑瑾, 體幹降靈, 襲聖生德,教深蘊瑟,……是用冊爾為皇太子。布告天下, 鹹使聞知。永正四十五年冬。”
他在一眾朝臣麵前, 高捧德宗遺詔, 向霍硯下跪。
“微臣舒衡, 叩見太子殿下。”
塵封已久的德宗遺詔, 和舒衡聲淚俱下的控訴, 揭開了先帝薑宏殺父篡位, 逼殺霍惠妃, 迫害霍家滿門的,血淋淋的真相。
朝臣麵麵相覷, 舒崎光緊隨舒衡之後,撩起衣袍下跪:“微臣叩見太子殿下。”
由他起頭,三三兩兩有朝臣跪下,冥頑不肯臣服的,也被同僚拉扯著躬身。
薑瓚看著與白菀相擁,被無數人跪拜的霍硯,和孤立無援的他如此鮮明的對比,淒慘又惶然地呢喃著什麽。
陳福帶著番役一擁而上,搶先一步將薑瓚押住,接二連三幾巴掌甩在他臉上,將他直打得吐血才停下來。
他踢了踢狀似昏死過去的薑瓚,冷笑了聲:“咱家早就想打你了,竟敢對皇後娘娘動手。”
他們的聲音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雨聲中,淹沒在群臣高亢地朝拜聲中。
霍硯冷漠的視線環視內外。
他視線所及之處詭異的安靜下來,就連不絕於耳的嘈雜雨聲,也似乎收斂了動靜。
不論是朝臣,還是禁軍,亦或是其餘什麽人,他們對霍硯的恐懼,幾乎刻在骨血中,下意識的跪拜,下意識的噤聲。
懷裏的白菀還仰臉望著他,似乎要將這麽久以來的思念盡數補回來。
霍硯垂下頭,視線逡巡過她明顯瘦削不少的臉頰,用指腹輕蹭,看著她透亮晶瑩的眼瞳,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
長臂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裏:“我回來了。”
微啞的嗓音似乎在輕撓白菀的耳朵。
雨過天晴,沉寂一冬的花草,在雨水的浸潤下,抽出綠芽。
薑瓚和耶律驍被押入詔獄,楊家由楊諫之帶頭俯首陳臣,自此前朝後宮,天下權柄盡在霍硯手中。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以閹人之身登基為帝時,整個大楚開始了長達整整十日的休朝閉衙,霍硯好像消失在深宮裏,再沒有任何動靜傳出。
這讓不少人惴惴不安,也讓不少人心思浮動。
因為哪怕霍硯是有傳位遺詔的皇太子,可他也還是斷了根的閹人。
若讓一個閹人坐上皇位,傳出去豈不是讓人貽笑大方?
有人開始頻繁傳信雲平王薑珩。
直到薑珩一封賀文快馬進京,沉寂許久的深宮,終於又傳出動靜。
霍硯要為皇後白菀舉行皇太後冊封大典,任其以太後之身攝政監國。
此消息一出,朝野動**,所有人驚駭萬分。
驚蟄那個雨夜,幾乎所有朝臣都看見,在暴雨中親昵相擁的皇後和霍硯。
但沒有人覺得,皇後能活下來。
在這十來日的休朝閉衙中,甚至有人隱隱猜測,身懷六甲的皇後早已經死在霍硯手裏,哪怕霍硯要為進皇後為太後的消息傳出來,仍舊有人覺得這是在為將來皇後的死做鋪墊。
可他們伸長脖子望啊望,三月初四,冊封大典如約而至。
身穿緋色喜袍的霍硯,騎著高頭駿馬,身後跟著同樣衣著喜慶的東廠番役抬著銅錢,一路吹吹打打從他的私宅出來,大把大把的銅錢往外撒,沿途又膽子大的垂髫幼童跟著跑,嘻嘻哈哈地齊聲唱著寓意吉祥的順口溜。
“一撒一元入洞房,一世如意百世昌! 二撒二人上牙床,二人同心福壽長! 三撒三朝下廚房,三陽開泰大吉祥! 四撒……”
這……好像與他們記憶中的冊封大典有些不大一樣。
不不不,是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早幾天前,霍硯帶著東廠的人,大搖大擺地抬著九十九抬聘禮,呸,賀禮,進了寧國公府的大門,過了許久才被鐵青著臉的寧國公送出門。
看吧,這京中對霍硯不買帳的也不在少數,至少寧國公不就是一個?
這瘋子霍硯,慣愛搞些稀奇古怪的花樣。
他們沒敢想,霍硯這是要娶妻還是作何,娶的又是哪家的姑娘。
白菀一大早便被請起身梳妝,她看著房內熟悉又陌生的擺設,撫摸著身側的拈花仕女圖圍屏,近乎愕然地看著水漾她們忙碌。
衣著喜慶的丫頭端著罩著紅綢的漆木方盤,有條不紊地在廳堂內來回穿梭行進,人人臉上洋溢著笑意。
高高掛起的紅綢紅燈籠,燈台上跳動著的龍鳳喜燭,處處彌漫著喜氣,琳琅璀璨的鳳冠,豔紅奪目的霞帔,綰發絞麵,就連母親笑著給她端來的紅豆糕,也和她從前出嫁時如出一轍。
“你如今餓得快,多吃兩塊點心,墊墊肚子,”柳氏戀戀不舍的打量著複又回到她身邊的女兒,一遍又一遍摸著她柔順的發絲。
“母親?”白菀還蒙著。
一身姑娘裝扮的楊景初,笑盈盈地走進來,將一個匣子遞給白菀:“當初你嫁時我沒能趕回來,隻能托人給你送一份添妝,這回,我倒是能親自送你出門了。”
白菀木愣愣地吃了兩口紅豆糕,手裏被塞上一顆吉祥紅果,她掂了掂紅果,若不是看到水漾和綠漾,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
這一年來的驚心動魄,都是做夢嗎?沒有什麽話本,她沒有發現薑瓚和白蕊的私情,她也沒有與霍硯相識。
“霍硯呢?”在綠漾兩人牽著紅蓋頭要給她蓋上時,白菀驀然開口問。
綠漾兩人對視一笑:“吉時很快就到,掌印應該也快到了。”
她話音才落。
清桐急急忙忙推門進來:“迎親的進門了。”
柳氏一邊哭,攥著白菀的手不肯鬆:“那個殺千刀的,也不肯讓你早些歸家待嫁,阿滿也好多留些日子。”
直到這時,白菀才確認,她又要嫁人了,嫁給霍硯。
怪不得他昨晚不肯在宮裏留宿,來來回回叮囑她早些歇息。
回想起霍硯這段時間的神神秘秘,白菀摩挲著袖口上繁複精致的花紋,想象著霍硯挑選吉服鳳冠時,是個什麽模樣。
她抬頭看向哭得止不住的柳氏,緩緩勾唇笑起來:“母親,我過兩日還回來。”
“是啊,大喜的日子呢,”楊景初也笑著應聲,順手抹去眼角的淚。
柳氏親手替白菀將蓋頭蓋上,牽著她一路送出門,她又一次將女兒送出嫁,隻是這一次的心境與上次的忐忑不同。
她的阿滿親自挑的人,她該信她。
柳氏推開門扉,將白菀交到來人的手裏。
她抬頭,看向難得見笑的霍硯,心下歎了口氣,若他不是霍硯,這個女婿她是極滿意的,可如今即便再不願意,也是木已成舟:“交給你啦!”
白菀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掌握著,接著柔軟的紅綢被塞進她掌心,耳畔是喜娘高亢激動的聲音。
真奇怪,她今日還沒吃糖呢,怎麽連心裏都覺得甜滋滋的。
霍硯拽著紅綢一圈圈繞,直至將白菀的手繞進來,才微抿著唇笑,小心翼翼地牽著她去拜別高堂。
寧國公看著堂下行禮的一對兒,心裏五味雜陳:“記著你的話。”
“記得,”霍硯握著白菀的手緊了緊,他這樣的人,什麽毒咒都不管用,隻有她是他的拘束。
拜別高堂後,霍硯一路將白菀送上花轎。
嗩呐嘹亮,銅鑼鏗錚。
長長的迎親隊伍沒有往霍府去,吹吹打打繞著京城撒了一圈銅錢後,徑直往宮門去。
吹打聲由遠及近,跪在太和殿外,久等儀式的朝臣不由得支著耳朵聽。
“吉時已到~”禮官唱和聲在空曠中回**。
百官紛紛垂下頭,卻看見緋色的裙擺從他們眼前逶迤而過。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等等?說好的冊封大典呢?
有些膽子大的朝臣,幾乎惶恐地抬起頭,湛藍的天地間,恢宏的金殿前,丹狴石上,兩道紅似火的身影,手牽紅綢躬身對拜。
其中一個是霍硯,那新娘子是誰?
很快,霍硯替新娘子半掀開蓋頭,露出半張瑩白瑰麗的臉。
如此世間罕有的姿容,顯少有人能忘記。
作者有話要說:
才被通知不可以另開番外,隻能先更在這兒。
晚點研究一下怎麽重新搞,這章評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