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過後沒多久, 白菀便下令重開朝會。
臨朝第一日,先對西北的將士論功行賞,接著發下詔書布告, 公布建明帝薑瓚與遼國太子耶律驍勾結一事,隨後由東閣大學士舒衡起頭,呈上罪證,跪求徹查當年潁國公通敵叛國一案。
白菀當朝應允,將此案交由東廠偵辦。
沒多久, 先帝及前朝部分官員, 逼殺後妃皇子,汙蔑霍家通敵叛國一事徹底大白於天下, 霍家五十八口背負十五年的冤屈終於洗清。
作者有話要說:
白菀額外下令,褫奪潁川侯爵位,貶為庶民,同時封禁潁國公一爵,永不複用。
而後白菀便徹底閑下來,專心待產,雖然她以太後之身攝政,但舒崎光很能幹。
薑瓚在位時,朝政由霍硯把控,沒得舒崎光太多插手的機會,而如今霍硯一門心思守著白菀,逐漸從朝中退位,東廠全權交給陳福的司禮監歸元祿,舒崎光重拾太傅應有的權利,將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沒讓白菀操心太多。
用霍硯的話來說,若舒崎光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他也不介意另提人上位。
*
隨著月份漸大,白菀開始嚐試親自給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小衣裳,起初歪歪扭扭的並不成型,她便拿霍硯的褻衣來練手。
一本正經的比量尺寸,挑選布料,甚至連花樣也鑽研了好些天,等做出來一看,長短不一的袖子,寬窄錯位的腰身,讓白菀尷尬得直往角落裏藏。
在吃穿用度上,向來龜毛又挑剔的霍硯,卻一臉正色的,提著一邊長一邊短的袖子,慢悠悠地穿上身,裝聾作啞地轉圈給白菀看。
“這不是挺好?”
白菀原以為他故意嘲笑自己,便賭氣讓他覺著好便一直穿著。
誰知次日霍硯便光明正大穿著去上早朝。
雖然是裏衣,外人也看不出什麽,但把白菀鬧了個大紅臉,回去便逼著霍硯把它脫下來。
霍硯攥著衣襟偏是不肯脫,還一邊涼森森地乜她:“楊景初都有你親手繡的荷包,咱家連件裏衣都不配有了?”
瞧瞧,這又開始陰陽怪氣了,當初給楊景初那荷包還不是早早被他威逼利誘搶了過去,打量著白菀不知道似的。
霍硯對那件不成型的衣裳,出乎意料的重視和喜愛,隔三差五要翻出來穿穿,直到後來白菀女紅漸漸純熟,另外給他做了一身,他才心滿意足。
日子過得很快,如同白駒過隙,仿佛昨日還是萬物複蘇的初春,轉眼便到了荷香四溢的盛夏,白菀也漸近產期。
為了方便白菀坐月子,五月初,霍硯便帶著她一起移居九黎行宮避暑。
碧霄宮內,白菀穿著一身藕荷色鮫紗單衣,正靠坐在湘妃榻上,和楊景初說著話,孕婦怕熱,宮內四角連擺著四五個冒著寒氣的冰鑒。
楊景初看著白菀,看她臉頰紅潤,日漸豐盈,以往死氣沉沉的眉目間盡是歡喜,知霍硯將她照顧得極好。
她這次是來和白菀請辭的,她如今已不再是後宮的楊昭儀,而是重新執起樸刀,身披戰甲的紅纓將軍。
自從攝政王耶律斛暴斃,太子耶律驍被俘後,遼國皇帝急怒攻心一病不起,皇子爭權,遼國徹底陷入內亂。
這麽多年來,遼國一直在楚國動作不斷,拋開那些近乎將楚國地底刨空的暗道不說,單就他們幾次三番利用新帝登基急於集權的心理,引誘皇帝迫害忠臣良將而言,楊景初就恨不得將遼國皇室掀個底朝天。
如今遼國內亂,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楊家便打算借這機會,對遼國發起攻勢。
“不打算成親過後再走?小周將軍可還眼巴巴等著你呢,”白菀撚了顆冰梅子吃,一邊看著楊景初笑得捉狹。
周懷讓等了楊景初這麽多年,從前眼睜睜看著她入宮為妃而無能為力,後來白菀論功行賞時問他想要什麽,他便用軍功求了楊景初的自由身。
其實不用他求,白菀也會想法子還楊景初自由,比起後宮,可以恣意飛揚的黃沙漠地,才是楊景初應該待的地方。
不止楊景初,先帝的太妃白菀沒什麽話語權,但薑瓚後宮那些才入宮沒多久,承寵或是沒承寵的,又沒得個子嗣,她們還那麽年輕,總不能青燈古佛,冷冷清清地過她們剩下的人生吧。
是得找個合適的理由,將願意出宮的,都送出去,或是嫁人,或是自立門戶,也都隨她們。
“讓他等著吧,”楊景初臉頰泛紅,脖子一樣,倔強地撅起嘴:“我爹說了,總得多考驗考驗他,何況我大哥二哥都還沒點頭呢。”
想起楊景初那極護短的父兄,白菀啞然失笑。
兩人正說著話,水漾叩門進來,急聲道:“太後娘娘,秋梧宮的宮女來說,舒太妃發動了。”
自從薑瓚倒台,白菀便把舒瑤光接出冷宮,重新複還妃位。
舒瑤光與白菀孕期相差約兩月,京中酷暑難耐,不管是對生產的婦人,還是才降生的嬰兒而言都是煎熬,前不久白菀便把她一同接過來行宮待產,穩婆乳母也是早有準備的。
“不是說還有半個月才到產期?怎麽這麽快就發動了?”白菀一邊吩咐宮婢更衣,一邊問:“可有派人去請太醫?”
水漾連連點頭:“說是今日出門散步時,被愉太嬪衝撞了,舒太妃受到驚嚇,才突然發動。”
白菀眉心漸漸起皺。
驚蟄那個雨夜,耶律驍一腳將白蕊踹得昏死,提前娩出個五六月大的死嬰,白蕊抱著死嬰又哭又叫,沒多久便患上瘋症,神誌不清了。
行宮清幽,適合白蕊靜養,早前她便一直住在此處,後來白菀和舒瑤光過來避暑待產,白蕊便被移到北宮,不被允許來西宮走動。
北宮和西宮隔了兩重院牆,還有內侍看守,白蕊是怎麽逃出來衝撞舒瑤光的?
白菀趕到秋梧宮時,太醫和穩婆已經進去了,她便在外間坐下。
聽著產房裏舒瑤光一聲疊著一聲的痛呼,看著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白菀心裏難免有些緊張。
等幾個太醫唉聲歎氣的出來,白菀覺出些不妙:“舒太妃如何了?”
幾個太醫頭上冷汗直冒,咬咬牙道:“太妃先見了紅,偏偏胎位又不正,裏頭的穩婆正嚐試著轉胎位,若是不成,恐怕……”
女子生產最為凶險,舒瑤光又是被衝撞後早產,偏偏胎位還不正,所有的背運都被她給趕上了,白菀猶豫片刻後便讓人去請舒家父子。
恰巧釣完魚回碧霄宮,沒見到白菀的霍硯找了過來,本就心驚肉跳的太醫瞧見他來,一個個如同驚弓之鳥。
白菀沒等霍硯問,便將來龍去脈大致和他說了一遍,說罷歎了口氣有些擔憂道:“也不知道舒崎光會不會因此心有齟齬。”
霍硯坐在白菀身邊,習慣性打量了一眼她的腰腹,手裏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茶碗蓋:“是她自己犯蠢,跟你有何幹係?”
白菀這才知道,根本不是白蕊從北宮逃出來,而是舒瑤光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自打她搬來行宮,便隔三差五到白蕊眼前晃動。
白蕊才失了孩子,本就有些神誌不清,一來二去就被舒瑤光惹得發狠,在心裏記恨上了她。
今日舒瑤光照例去北宮“看望”白蕊,被她一撲騰嚇了個趔趄,這才見紅早產的。
白菀聽得一時語塞,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所幸替舒瑤光接生的穩婆確實技藝高超,硬生生替她將胎位正了過來,隨後太醫一劑催產藥下去,約摸半日的功夫,舒瑤光便產下個男嬰。
不過舒瑤光確實倒黴,轉胎傷母體,孩子平安,自己卻差點血崩而亡,雖然止血及時,但也差點把命搭上。
那般凶險的場景,白菀作為旁觀者,同是孕婦,不久後也將生產,說不害怕是假的,但自她懷孕過後越發心大,沒過兩天便將害怕忘得一幹二淨。
倒是看似雲淡風輕的霍硯有些怪異。
越臨近白菀產期,霍硯的狀態越不對,他收攏了滿殿的醫書,日夜翻看,他幾乎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常常白菀一覺醒來,他還摸著她肚子兩眼空洞,不知在想什麽。
在鎮國寺的靜淵匆匆趕來見過霍硯一麵後,除去固定每日有兩個時辰不見人影之外,他開始做善事,積善布施,設粥棚建學堂,整個東廠都被調動起來,抓盜賊抗山匪,把皇城司搞得無所事事。
碧霄宮的東配殿是佛堂,霍硯消失的兩個時辰裏,他都在那裏,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誦經謄抄,將一切回向給白菀。
白菀知道,他一直都記得,記得趙正德臨死前的詛咒。
霍硯在害怕,他甚至恐懼,他滿身的業障會不會牽連她。
他滿手血汙弄髒了她的裙擺,他的手已無法洗淨,他得還她一身白。
白菀發動那日,是個豔陽天,她正和霍硯吃著早膳,肚子突然接連抽著疼,身下也湧出一股熱流,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她還愣著,先反應過來的是霍硯。
霍硯抱起她往偏殿去,一麵有條不紊地吩咐水漾去請穩婆和太醫來,讓綠漾將棉帕剪子熱水通通備好。
穩婆和太醫來得很快,一進門先被霍硯那一身逼人的煞氣嚇了一跳,也不敢開口讓他出去。
白菀仰躺在**,小口小口地喘著氣,霍硯坐在床邊,長指搭在她脈上。
察覺他指尖無意識地震顫,白菀手腕一翻,順著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彎眼笑起來:“怎麽看上去你比我還害怕?”
霍硯將她的手握緊,回身拿帕子擦拭她額角沁出的冷汗,他比她好不了多少,臉色慘白近青。
“我後悔了,”仔細聽,甚至能聽見霍硯話音中的顫意。
白菀正要開口說話,本來還能忍的陣痛陡然加劇,疼得她忍不住流淚,發出一聲脆弱的嗚咽。
“忍不住就咬我,”霍硯將手伸到她唇邊,嗓音因壓抑而沙啞至極。
那邊的穩婆檢查過後,大著膽子和霍硯說:“宮口還沒開全,掌印可以和娘娘多說說話,轉移注意力,緩解緩解疼痛,娘娘也可以再用些吃食,回頭生產好用力。”
好在陣痛過去得還算快,白菀得以喘息,她由著霍硯替她抹去眼角沁出的淚,吸吸鼻子朝他露出個慘兮兮的笑來。
“你有沒有想過它的名字?”
霍硯搖著頭,他沒有說話,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整個人像條繃緊的弦,隨時都有可能斷裂。
“我想過,當你還在西北的時候,”白菀甚至有閑心摩挲霍硯手背上繃起的青筋。
“妁,”白菀抬起另一隻手,艱難地跟他比劃了一個字:“媒妁之言的妁,也有男子要娶的特定女子之意。”
“後來你光明正大將我娶了回去,補滿了缺失的媒妁之言,這個字就用不上了,”下一陣劇痛襲來,白菀話音有些斷續:“你快再想一個,我有預感,它是個姑娘。”
“宮口開了!娘娘照著奴婢之前說的方式呼吸使勁!”穩婆急聲道。
白菀痛得直掉淚,一深一淺的喘著氣,霍硯不錯眼地望著她。
“活下來,求你。”
白菀耳畔是霍硯近乎哀求的低語,她咬緊牙關無法出聲,在最後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後,身下一鬆。
穩婆欣喜若狂的聲音傳來:“恭喜太後娘娘,是位漂亮的長公主。”
白菀用最後一絲力氣睜眼去看霍硯。
“我說過的,什麽淋雪淋雨都不算白頭,我要的,是你我滿頭華發生,是垂垂老矣兒孫繞膝。”
霍硯俯身親了親白菀汗濕的臉頰。
“好。”
番外先到這兒,明天開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