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硯解下自己肩上的鶴氅,披在白菀身上,低頭麵無表情的看著被他一腳踩得吐血不止的端王。

端王口裏鮮血噴湧,不可置信的盯著霍硯,口齒不清:“掌……印……”

霍硯撿起轄製白菀的叛軍被他嚇得脫手的刀,刀尖對準端王的臂膀:“就是這隻手對嗎?”

端王不知其意,隻見霍硯麵色陰沉,毫不猶豫的揮刀將他的手砍下。

鮮血噴濺,端王聲嘶力竭的慘叫聲響徹殿內,緊接著便如同掐了脖子的雞,戛然而止。

霍硯抬起踩斷端王脖子的腳,陳福掏出手帕,跪下來擦拭他皂靴上沾的血。

他將刀丟去一旁,鋼刀砸在白玉石板上,發出“鏜啷”一聲,在鴉雀無聲的宮殿內回**。

“逆王薑璵,意圖篡權奪位,按罪當誅,如今就地正法,其餘叛軍,一個不留。”

陳福站起身,用手帕擦刀,寒光閃過他的臉,下一瞬,鮮血迸濺。

禁軍得令,毫不猶豫的撲殺進來,一時間哀嚎遍地,血腥味令人作嘔。

白菀將視線從端王的斷手上收回。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就是這隻手,碰了她的臉,也是這隻手,朝她揮刀。

“咱家送太子妃往春和殿歇息。”

殺伐聲中,霍硯冷淡的嗓音響在耳側。

白菀伸手搭上他的小臂,碰到他束袖的護腕,觸之冰涼:“多謝掌印。”

正要站起身,眼前卻一黑,緊接著便是一陣幽幽涼意。

捂住自己眼睛的是霍硯的手,白菀後知後覺,他的手真冷。

殿內屍體橫陳,鮮血漫天,白菀被霍硯引著,一路如履平地。

她沒有看見,帶領楊家軍衝進來的少年將軍,收起刀,滿眼擔憂的望向她。

白蕊瑟縮在薑瓚懷裏,貝齒咬緊指尖,身上打顫,不錯眼的望著身形相依的兩人。

腦海中卻在瘋狂尖叫。

不對,不是這樣的,話本裏不是說,司禮監掌印霍硯在宮宴上對她一見傾心,在得知她與太子兩情相悅後苦苦癡戀,對占了她位置的白菀厭惡不已才是啊。

白蕊想著霍硯對她和白菀截然不同的態度,心亂如麻,她揪緊了薑瓚的衣襟,深深埋進他懷裏。

霍硯變了,不像話本裏寫的那樣了,那,那太子呢,會不會也愛上白菀?

不行,太子是我的,霍硯也隻能心悅我一人,話本上寫了的,白菀要受盡折磨的死去,霍硯要對她愛而不得,薑瓚要對她至死不渝!

*

直到走出殯宮,霍硯才將捂著白菀眼睛的手放下。

霍硯束袖的銀護腕被她捂的溫熱,白菀收回手,提了提裙擺,腳上的繡鞋沾著血汙。

霍硯在她腳下掃了一眼:“太子妃不怕死嗎?”

白菀抬起臉,晦暗中霍硯俊挺的臉看不清神色,她彎唇淺笑,弧度半分不變:“怕,但是掌印應該會來救本宮的。”

“應該?”霍硯挑眉,眼神定定的瞧著她頸上的一線血紅。

伸手抹了一把,白菀吃痛躲開,便見霍硯笑得越發張揚,他舔了一口沾血的手指,神態迷魅,像足了妖邪。

霍硯就像她曾養過的一隻貓,長毛鴛鴦眼的波斯貓,很漂亮,渾身柔軟如雲。

卻脾氣不好,乖戾非常,伺弄它的丫鬟或多或少都吃過它的鐵爪。

唯有白菀,那隻貓很黏她。

若即若離,它便會起興趣,越不讓它靠近的人,它卻偏偏粘著不放,霍硯亦是如此。

隻可惜那隻貓後來被白蕊抱去玩,不見了蹤跡。

白菀想起白蕊那憤恨的眼神,又朝霍硯笑了一下。

這回,她得把霍硯看好,丟了貓事小,丟了霍硯,可是會沒命的。

“太子妃”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略帶沙啞的嗓音。

白菀轉過身,來人遠遠的站著,像是顧及自己身上的血汙,不敢過來。

一直不見蹤影的清桐從他身邊跑向白菀,見在她心裏苦堪比洪水猛獸的霍硯在也不停,眼睛鼻子通紅,像是哭了許久。

“太子妃,”清桐拉著白菀的手抽噎著。

白菀朝她安撫一笑,繼而看向陰影處的少年將軍。

霍硯看著白菀,她的眼眸中微微發亮。

“楊小將軍。”

霍硯眯了眯眼,順著白菀的視線乜過去,對麵站著的,是楊家的二公子,楊景程。

楊景程被她一喚,有些不自然的垂下頭,拱手朝她作揖:“多虧太子妃派清桐姑娘往將軍府傳話,才得以將這場禍事掐滅。”

說著,他躬下身,鄭重的向她道了一聲謝。

白菀也朝他屈膝福身:“當不起小將軍這聲謝,畢竟出力的都是你們。”

霍硯略字挑眉,盯著白菀的後背目色沉沉,她是怎麽知道端王準備今夜逼宮的?

白菀餘光掃過霍硯,他就在那靜靜地站著,好似並沒有什麽不耐煩,她卻不敢再和楊景程多說。

“本宮有些乏了,小將軍且回吧,”說著便往步輦走去。

楊景程杵在原地,定定的望著白菀那纖細柔弱的背影。

他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為什麽太子和白蕊會有私情,為什麽她要一個人拿命來賭,奈何那奸宦寸步不離。

楊景初恨得咬牙切齒,正欲轉身回去,卻見亦步亦趨跟著白菀的霍硯驀然回過頭。

他在霍硯毫無溫度的逼視中,如墜冰窟。

“多謝掌印救命之恩,”霍硯將她送上步輦,臨走前,白菀開口又道了一句謝。

霍硯欲轉身離去,聞言腳下一頓:“那,也謝太子妃救命之恩?”

燈火明滅中,白菀好似看見霍硯在笑:“那便算兩兩相抵罷。”

霍硯為什麽會闖進太子府白菀不清楚,話本裏並沒有提到這件事,隻說霍硯確實在這一夜身受重傷,以至於薑瓚才能得了喘息之機,安然登基。

他為什麽要殺了慶和帝?

白菀去看霍硯的眼,所及之處一片昏暗,她看不清。

*

“啪!”

寂靜的椒房殿內傳來一道響亮的耳光聲。

隨之便是皇後壓低了聲音的斥責:“你怎麽敢做出這種事!”

皇後麵上帶著罕見的惱怒,眼裏綴著火。

薑瓚站在皇後麵前,他還未來得及更衣,一身血汙狼狽不堪,臉頰上是一個泛紅的巴掌印。

他自知理虧,咬緊牙不肯說話。

“你是未來的天子,你為了個女人,棄數百命婦的性命於不顧?你知不知道,那些命婦身後站著什麽人?那是文武百官!”皇後怒拍桌麵,痛心疾首:“你讓朝臣寒了心,你這個皇位也坐不穩!”

薑瓚自然明白這些,此時他心中亦是後悔不已,他也不知為何,望著白蕊那可憐兮兮的眼,便說不出讓她去死的話。

他隻能將這歸結於他愛之深。

“事已至此,兒臣無話可說,”薑瓚垂下頭,如同鋸嘴葫蘆。

“你當然無話可說,”皇後恨不得再給他一巴掌,把他腦子裏的水打出來:“那個白蕊到底有什麽好?迷得你神魂顛倒喪失理智!”

皇後由來便知道她這兒子心有所屬,奈何成大事者總要有所犧牲。

當太子未立,而白菀被欽點為太子妃時,所有人都知道,得白菀者得天下。

薑瓚有心大位,自然得去爭一爭,不過是娶個妻子,便能奪得皇位,何樂而不為?白蕊還曾幫著勸他,在白菀那裏幾次三番說薑瓚的好話。

皇後原還對她頗有好感,直言待薑瓚登基,選她入宮為妃也未嚐不可,屆時一切都成定局,哪怕薑瓚再厭惡白菀,廢後再立白蕊也是可以。

他們千算萬算,卻算不過薑瓚腦子打鐵,竟然能做出這種愚不可及的事。

皇後歎了口氣,她隻這一個兒子,能怎麽辦呢。

“若是那些命婦均死了,倒也好說,死人總不會開口說話,可如今活下來大半,朝臣也存活不少,甚至還有未曾入宮的,比如將軍府的楊家,她們的嘴可捂不住,屆時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不說白蕊那丫頭在京中如何自處,且看你這皇位還能不能穩固如初,”

倘若處於方才那個境地的人是她,皇後自問,她是做不到如同白菀那般鎮定自若的,她很能揣動人心。

那丫頭,是真真教得好,母儀天下的皇後,該是她那樣才對。

思及此,皇後一萬次懷疑薑瓚的眼光,白菀到底哪裏比不上白蕊了?

“孤是未來天子,何懼區區流言蜚語?”薑瓚冷笑連連,倘若不是白菀多事,能桎梏他的朝臣早死了個幹淨。

皇後乜他:“大行皇帝可不止你一個皇嗣。”

流言蜚語殺人刀,或許不痛不癢,卻能輕而易舉覆滅百年氏族,比如當年的霍家。

薑瓚一窒。

是啊,他頭上兩個兄長,死了一個端王,還有齊王,瑞王,康王,還有慶和帝視如寶貝的九皇弟,每個人都是他的絆腳石。

見薑瓚明白過來,皇後終於鬆了口氣,勸道:“太子妃於她們有恩,對你而言也不算壞事,她們向著太子妃,便是向著你,你不要不把內宅女子當回事,有時候,往往枕頭風比什麽都厲害,隻是你今日所作所為,必然寒了太子妃的心,去哄哄吧。”

“她才是你的妻子,日後的皇後,”皇後語重心長的拍拍薑瓚的肩:“以往,母妃覺得皇後誰來當都行,隻今日看來,一個賢內助才最緊要,白蕊可以為妃,你可以給她寵愛。”

薑瓚深知皇後說得沒錯,慶和帝的寵妃千千萬,可皇後由始至終都隻有一個。

*

清桐憋著淚給白菀卸釵環。

露薇出去備水,清桐再也忍不住,自後抱著白菀,委屈的哭出聲:“太子妃是不是不要奴婢了?”

白菀的肩頸被清桐錮著,察覺到肩上傳來一陣濡濕,便知道這丫頭是真的傷心了。

揉揉她的發頂,笑意盈盈,不同與對外麵具似的假笑,這一抹笑帶著暖意,有發自內心的喜悅:“怎麽會,我賭這一把,誰知道會不會贏呢,總不能讓你陪我去送死。”

“送死我也願意,”清桐抽泣著喊道:“下回不要將奴婢支開了。”

白菀耐著性子哄她:“我身邊隻得你一人可信,你總不能讓我把這要命的事交給旁人去做吧?”

正說著話,便聽露薇推門進來,眼中雀躍璀璨:“殿下過來了!”

薑瓚不陪著受了驚嚇的白蕊,來她這兒做什麽?總不會還惦記著圓房吧?

白菀斂眉藏住眼下的思緒。

清桐抹著淚直起身,給白菀梳頭。

象牙梳穿過如緞的青絲,鏡中嬌娥顏如玉。

薑瓚一進門便瞧見這一副場景,不由得有些怔愣,白菀是當真生得好,卻偏偏不見一絲妖媚氣質,像一朵高潔的蓮,讓人隻敢遠觀。

她確實有母儀天下的資本。

露薇殷勤的給他斟茶,把薑瓚驚醒了,端起茶碗掩飾他的失態。

白菀取下耳朵上的珍珠耳鐺,看也不看他,嘴上溫柔似水:“殿下萬安。”

薑瓚斟酌著話語,想和白菀單獨談談,偏偏那兩個婢女一個像木頭樁子似的,杵在白菀邊上,麵容冷淡目不斜視,另一個嘴臉殷勤,的在他身邊跟前跟後。

“你們兩個先下去吧,”薑瓚開口道。

露薇還未表示出不願,清桐倒是大著膽子開口道:“太子妃今夜受了驚嚇,離不得奴婢,殿下可有何要事?”

竟是在催薑瓚快些走。

薑瓚聞言,臉色陡然陰沉,站起身質問道:“你這丫頭怎麽如此不知禮數?

白菀才取下另一隻耳鐺,轉頭看向薑瓚:“殿下這會兒是來向臣妾的丫鬟問罪的?”

薑瓚沒想到,白菀說話溫溫柔柔,卻像一把軟刀子。

他一臉僵硬:“你可曾傷到何處?”

白菀乖順的搖頭,垂落的青絲跟著晃動:“勞殿下掛心,臣妾尚且安好。”

長了耳朵的都能聽出這不過是敷衍之詞,薑瓚卻深以為然的點頭:“孤瞧著也無甚大礙,今夜之事算孤對不住你,你倘若心裏有計較,便衝著孤來,蕊兒是無辜的。”

聽聽,真是令人感動的深情。

“殿下所作所為自有殿下的道理,臣妾省得的,”白菀抬起手撩起鬢邊垂落的發,露出手腕上的小葉紫檀手串。

薑瓚先是看見白菀在燈火映襯下,盈盈發白的側臉,緊接著便被那手串奪去了目光,隨後他神態自若的移開眼,語氣自然:“明白便好,日後你是皇後,總要大度些的。”

說罷便徑直起身離開。

白菀目送他出去,另一隻手閑閑的撥弄珠串。

看來,她也不用對薑瓚手下留情。

看他那表情,顯然對這手串的用處心知肚明。

*

薑瓚從春和殿出來,半道遇上了白蕊的丫鬟柳絮。

柳絮哭得梨花帶雨,甚至大著膽子去拉薑瓚的袖子:“殿下,三姑娘受驚發起高熱,這會兒都燒得說胡話了,您快來看看吧!”

薑瓚沒注意柳絮那點小心思,心下焦急萬分,一麵吩咐杜嵐去尋太醫,一麵往白蕊的景明殿趕。

杜嵐看著薑瓚腳下生風,眉毛皺得死緊,他原也不覺得白三姑娘有什麽不好,頂多是身份有些不堪配,如今看起來,怎麽有些拎不清呢?

薑瓚趕到景明殿時,白蕊正迷迷糊糊的喚著他的名字,聲音細若蚊吟,小臉慘白,看得他心都揪成一團。

“蕊兒,蕊兒,”薑瓚柔聲喚著白蕊。

白蕊一聽他的聲音,便哭著醒過來,撲倒在薑瓚懷裏,泣不成聲:“蕊兒以為再也見不到殿下了!”

薑瓚撫著她的背柔聲輕哄。

白蕊抽噎著,窩在他懷裏盈盈垂淚:“殿下,姐姐今日定是難過了,蕊兒也好難過,蕊兒騙了姐姐!”

說著竟又哭起來:“可是,蕊兒忍不住,殿下,蕊兒一想到您會和姐姐做那般親密的事,蕊兒便心如刀絞。”

一旁的內侍聽得直翻白眼,人家那才是正頭太子妃,正經的夫妻。

薑瓚捧著白蕊的臉啄去她的淚珠:“蕊兒沒錯,都是孤,孤太愛你,卻讓蕊兒備受委屈。”

白蕊小臉通紅,眉目間魅色惑人。

她早已和薑瓚行過**,就在他和白菀成婚的晚上。

薑瓚眸色漸深,噙住白蕊的唇,擁著她倒在被褥間。

內侍忙麵紅耳赤的往外頭退,心裏卻在腹誹,這野鴛鴦到底是不一樣。

連杜嵐請來的太醫也隻能等在外頭。

半響後雲收雨歇,芙蓉暖賬中,白蕊嬌柔的依偎在薑瓚懷裏,薑瓚摩挲著她瑩潤的肩:“委屈你了。”

沒名沒分的跟著他,連洞房花燭夜,都是偷來的。

白蕊心裏淒涼,麵上卻不顯,說話聲帶著柔媚的沙啞:“隻要能和殿下在一起,蕊兒不覺得委屈。”

薑瓚歎了口氣:“還得委屈你一陣子,等過了國喪,孤便封你為妃。”

妃?

白蕊瞳孔微縮。

為什麽不是皇後?

緊接著薑瓚便給了她答案。

“太子妃對那群誥命夫人有恩,倘若她未能為後,恐怕會激起民憤,而且,她也確實能做好一個皇後。”

白蕊恨得眼珠充血,緊咬牙關才憋住了質問。

薑瓚還在說:“你雖隻是個妃子,但有孤全數的寵愛,日後朕再封你做皇貴妃,位同副後,普天之下,你的所求孤皆會捧至你麵前。”

寵愛有什麽用,色衰愛弛,年年鮮嫩的秀女進宮,被冷落是早晚的事情!

白蕊在心底尖叫,我要當皇後!我的兒子要是太子!白菀算什麽!她早晚都得死!

她麵上卻羞澀萬分,鄭重的對薑瓚道:“蕊兒什麽都不要,隻要殿下愛我,那就足夠了。”

次日一早,薑瓚前腳安撫白菀,後腳便和白蕊滾作一團的事便傳入了霍硯的耳裏。

霍硯正提筆作畫,聞言笑了一聲:“薑家人個個都是自詡深情的風流種。”

陳福站在下首低眉順眼,心裏揣度:看來掌印是默許太子登基了。

“大行皇帝送出去的九皇子可要攔截?”陳福請示道。

霍硯畫了一隻籠中鳥,一旁的白毛波斯貓跳上幾案,一腳踩進硯台裏,溜溜達達的走過,在宣紙上留下一串腳印。

人可真是奇怪的東西,慶和帝活著的時候,恨毒了先帝寵愛幼子,絞盡腦汁將霍惠妃踩進泥裏,連帶霍家也給按了罪名抄家,如今他老了,竟也做了與先帝相同的事情。

霍硯擺擺手,伸手去捉那隻貓。

陳福便知道,這九皇子的命保住了,看著抱貓摸毛的霍硯,嘖嘖稱奇。

這不知打哪來的貓得了掌印的青眼,日子過得比人還瀟灑,偏這貓脾性古怪,除了掌印,任誰都不給摸。

霍硯捏著貓爪子,無端想起白菀那一雙十指流玉的手。

“去,把這貓送給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