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抖了抖手裏的稿子,他明顯老花眼,眼鏡遠遠架在鼻頭上,跟要掉下來似的。
“在今天的開始,我首先要強調一點,所謂現代性,就是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殺人。”
滿場響起一陣紙頁翻動的嘩啦聲,接著是圓珠筆此起彼伏的響聲,幾乎所有的觀眾都在低著頭記筆記,像學生上大課。這個俱樂部不允許拍攝視頻或錄音,隻能采取最簡單的辦法。
“在座的有人是原住民,一定看過‘轟炸事件’時的視頻,後麵來的移民可以借視頻看一看。江燁在開辟新大陸時,出動海軍發射導彈,殘忍地炸死了數百人,並槍決了幾個戰俘,僅僅是因為他們不投降。”王翦推了推眼鏡,“我這些年到訪過很多星球,凡是實行獨裁製度的星球,總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而且一樁比一樁惡劣。這背後暴露的是江燁本人的獨斷專行和殘暴無道,他對人沒有尊重,所以敢於幹下這種慘案。”
“最令人發指的是,這件事不是他偷偷摸摸幹下的,而是完全公開的,在世界頻道發了槍擊戰俘的視頻。這種行為完全是曆史的大倒退,隻有古代地球的暴君會這樣做,而江燁恰恰是古代人,他通過冷凍技術從古代過來,也把古代的野蠻性帶了過來。”
全場的觀眾此起彼伏地點頭。
“除此之外,江燁還把控著目前整個星球的財富。幾乎所有的大產業,都要上繳巨額的財富給他本人,這種利益剝奪嚴重阻礙了整個社會的發展,因為這些錢本來應該在整個星球流動。”
“墨家的刺客說,殺一獨夫,可救千萬人。我當然不讚成殺掉江燁,因為現代性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殺人,但我倡議將江燁趕下台,他是壓在這顆星球所有人頭上的一塊大石頭……”
王翦念了一頁又一頁稿子,全場幾百人幾乎全程記筆記,點頭此起彼伏,時不時還有附和聲。
“王教授說的沒錯啊!”
“確實該把江燁趕下台,這種獨夫一日不除,對咱們沒好處。”
“我早就覺得這顆星球有問題,從來也不見江燁出來做點什麽事兒,但各個企業的錢全進了他自己的腰包。”
“居然殺了這麽多人,真血腥啊!”
……
終於,王翦的發言結束了。
他站起來鞠躬,場上嘩啦啦的掌聲,好幾個人甚至站起來給他鼓掌,場麵相當熱烈。
王翦沒有走下台,而是在講台後方的沙發椅上坐下。
第二個演講者上台了,一個體型臃腫的光頭,慈眉善目的。他沒穿正裝,白背心黑褲衩大拖鞋就上去了,典型的有錢人套裝。
“大家好,今天是我第一次上台講,很榮幸。我叫李暴發,因為我的父母太窮了,窮到什麽程度?當時我們家隻有一條棉褲,誰出門誰穿,剩下的人在家光屁股。因此我爹給我取名時,希望我將來成為暴發戶。”
全場一陣笑聲,最後麵的江燁也樂了。
“大家不要笑啊,這是真的,並不是誇張。當時我家真的隻有一條棉褲。”李暴發笑嗬嗬地說,“我長大以後,終於完成了家庭的心願,成了一名暴發戶。我現在的身家大概有上百億,存款也有五六億。生意做了好幾個星球,江燁星是我到的第十個星球。”
場上響起一陣掌聲,窮小子翻身這種事情永遠讓大家喜聞樂見。
“我今天的主題也是和尊敬的江先生有關的。大家聽我這個稱呼,就知道我的態度和王教授不一樣。我是個粗人,文化水平很低,隻有小學學曆,這些年一直堅持看閑書,希望接下來的演講不會鬧笑話,大家多多包涵,湊合著聽,別朝我扔皮鞋就行。”
“剛剛王教授提到了轟炸事件,這件事我的態度是,我不支持江先生的做法,但我完全理解他的決定,我不反對轟炸事件,我隻是覺得,可能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首先,大家首先要理解一點,這是一顆殖民地星球,最初是十萬個殖民地長官共同被投放到這顆星球上,沒水沒糧沒衣服,每天都有人餓死,每天都有人被同類打死。整個星球的環境不是正常的人類社會,而是一個鬥獸場,一個你死我活的地方。人性泯滅,獸性拔起,神性基本看不到。”
“我有一些軍隊的朋友,聽說了一點轟炸事件的內幕。轟炸的是兩撥人,用B和C代替。這兩撥人都有三四百之多,而且有突擊步槍之類的武器。加固了基地車,形成類似於裝甲車的集群。在轟炸之前,江先生反複勸降,通過頻道勸降,但沒人回應。他又派空軍部隊冒險過去,撒放傳單勸降,依然沒有回應。”
“要注意的一點是,在江先生勸降期間,這BC兩撥人碰到了一起,他們的舉動是什麽呢?打仗!非常激烈的交火,打死上百人。”李暴發把稿子翻了一頁,“如果江先生不插手,這BC兩撥人的下場,幾乎也是到最後有一方打光,甚至同歸於盡。江先生插手後,轟死了一撥人,另一批人見勢投降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江先生的做法甚至有可能救了一些人。”
後麵坐著的王翦明顯露出怒容,但沒有插話,安安靜靜坐著聽。
“剛剛王教授提到,把江先生趕下台,換一個人上台。但是問題來了,換誰呢?換一個人未必能讓這顆星球更好,在我看來,這顆星球目前發展的挺不錯,以我這二十多年的經驗看來,江燁星未來很有可能富裕起來,所有人都過上比較好的生活。”
“而且江先生應該不是個暴君,如果是暴君統治這顆星球,我們壓根沒法坐在這裏對他本人發牢騷,來幾個兵把門一堵,機關槍打上五分鍾,咱們在座的就全報銷了,這個叫暴君。曆史上這種事情層出不窮,今天很多星球還在上演,我本人親身經曆過。”
“離這裏很近的一顆星球,哈爾星。哈爾星的球長從來沒有發動過類似轟炸事件的大屠殺,但我毫不客氣地說,比較起來,哈爾星球長更像一個暴君。”
“在哈爾星,全民信教,哈爾星球長是真神派到人間的使者,誰不信教,誰就沒法生活,斷水斷電,沒有工作,鄰裏排斥,沒有配偶。信徒們每天早上起來,要唱歌表達對哈爾星球長的愛戴,每天晚上睡前,要向球長的方向九次跪拜。誰都不會批評球長,因為他是真神的使者。誰也不會批評教廷,因為那是大逆不道。”
“我覺得我們至少應該慶幸,至少江先生允許我們在這裏發牢騷。”
李暴發讀完最後一頁稿子,朝觀眾們鞠躬。
也沒下台,而是坐到後麵的沙發椅上,和王翦挨著。
王翦拿起話筒,吹了一下,“感謝李先生的發言,但有一點我不同意,江燁如果知道我們在這裏說他的壞話,未必不會派兵來抓我們。我們的活動是完全保密的,他並不知道。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他在現場,絕對軍警很快會衝進來把我們都拷走。”
李暴發也舉起話筒,“我保留意見,我認為即使江先生就在這裏,也不會對我們動武。他本質上是一個開明的人,他並不是一個暴君。”
王翦搖頭,微笑,“我也保留意見。”
“你不用保留了,我就在這兒!”一聲高喊。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聞聲回頭,看到了遠遠坐在後排角落的江燁。每個人臉上都露出驚恐的神色,總兵居然真來了!他到底什麽時候來的?
主持人慌慌張張上台,不小心摔了一下,幾乎是爬著竄上去的。
“總兵大人蒞臨俱樂部交流會,大家鼓掌歡迎!”主持人拿話筒的手都是抖的,每個字都發顫,“請總兵大人到台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