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的豪宅裏到處都是空閑的房間,江燁和桓蘊和找到一間茶室。

茶桌是透明的,桌下全是六邊形的凹槽,各種不同顏色的茶葉、花茶、枸杞參片分門別類放在凹槽裏,輕輕一摁就能自動衝泡。

桓蘊和動作很快,給自己泡了一杯荷葉茶。江燁弄了一杯**枸杞給自己喝。兩個人麵對麵坐下來。

“我聽過關於您的一些事情。”江燁說。

“我也聽說過關於您的一些事情。”桓蘊和微笑,“如果寬泛一些,我們算是同一時代的人。”

江燁一怔,“您也是冰凍人?”

桓蘊和點頭,“對,不過我比你晚生幾十年。你冰凍的時候,三戰還沒有端倪,人類也閉塞在那顆小星球上。我是三戰時期的陸軍,也是人類加入銀河帝國的第一批軍官,當然,都是過去了,我現在是自由身,已經脫離軍籍。”

江燁肅然起敬,這個人果然是見過大世麵的。

他也大概能猜到桓蘊和售賣星球的途徑了。

首批軍官,老古董級別的人物,當年和桓蘊和公事的那批人,估計已經爬到很高的層級。

甚至桓蘊和當年的部下,部下的部下,如今級別都高的嚇人了。

靠著老戰友的關係,桓蘊和就能出手一些星球。

江燁想到這裏,忽然一驚,這個桓蘊和是不是在故意展示背景,透露信息?

“那您的資曆比我強太多了。”江燁說,“這也不能叫同一時代,我是在太平盛世的蜜罐裏泡大的,您是在戰火紛飛裏曆練出來的,雲泥之別。”

桓蘊和的笑容忽然變得很微妙。

“可能你不清楚你冰凍後的曆史。”桓蘊和說,“我那個時候雖然打仗,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盛世,類似於秦王掃六合,打仗,死人,但是強盛。”

江燁一愣,“我對三戰確實不了解,現在三戰的信息和書籍都是禁止內容……我一直很好奇那段時間。”

“我可以給你講講。三戰是我們向銀河帝國交的一張入場券,打完三戰,人類就徹底放棄家園進入太空。”桓蘊和微笑道,“我們隻有一顆行星,所以隻有一方勢力能作為全人類的主導進入銀河帝國。當時全球互相開戰,群雄逐鹿,不計後果,因為曆史的機會抓住就抓住了,抓不住永世不得翻身。而且失敗者將成為成功者農田裏的肥料,這種代價是任何一方都無法接受的,必須殊死一搏。”

“那個時候我剛上大學,第一個月還很正常,散漫自由的校園生活,第二個月大戰突然就爆發了。”

“半夜一點鍾,部隊開著運兵卡車來我們學校,本來打算全校集合到操場上,軍官和校長講講話,號召大家投筆從戎。但是我們這些學生動作快,卡車剛停穩,我們就搶著往車上爬,不到半個小時,十幾輛卡車就裝滿了,接著開走。”

“那個夜晚我終生難忘,昏黃的路燈光,各個宿舍樓瘋狂地往外衝學生,很多人隻穿個褲衩就跑出來了,人群瘋狂地去扒車。這事情沒人組織,完全是自發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野獸一樣,上車的學生激動地像野獸一樣嚎叫,沒能上車的學生在底下野獸一樣放聲哭號。”

“我上車以後摸摸自己的頭發,發現我頭發全都豎起來了。我激動到兩手都是發麻的。”桓蘊和說,“我當時非常震驚,我忽然意識到有一些戰鬥性的東西是浸泡在我們文化裏的,昨天躺在**豬一樣的年輕人,今天就能自發變成戰鬥機器的一部分。和平時期我們看上去溫文爾雅,曆史的大潮一來,我們瞬間切換為另一種人。”

“我後來經常想,古代的先人是不是也一樣,時間不到,在小村莊裏安安靜靜地種地,一輩子像兔子一樣,時間到了,鋤頭一扔,百萬人震天動地的戰場說去就去,集體蛻變為虎狼。完成曆史使命之後,可能又扔下刀槍,回到小村莊去安安靜靜地種麥子,就這麽延續幾千年。”

“當時敵軍失去了製空權,他們的導彈井不到24小時全被我們打廢了,我們的遠程武器打掉了他們的一些大城市,也損失殆盡。雙方都在不斷搶發衛星,發上去的衛星又不斷被擊毀,最後星球軌道上數不清的太空垃圾,在夜空中水霧一樣閃閃放光,都是衛星碎片。戰場變得很怪異,一方麵有很先進的東西,比如空天戰機,一方麵作戰模式又像原始人,因為信號之類的東西都斷了,超視距作戰不複存在,一切靠眼睛。”

“陸軍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敵人試圖繞過我們的防禦正麵打奇襲,集結部隊從北極衝過來,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而我恰好被分配到北極方麵軍去。”

“我所在的加強師有兩萬人,但是我們的防禦麵上冒出兩百多萬敵軍,一百倍,有活人有機器人。”桓蘊和端起茶喝了一口,“為了勝利,我們用了一些禁用武器,把北極變成活地獄。發生了一些殘酷到無法想象的事情,我們一邊發射武器,一邊自己都害怕。”

“尤其是決戰過後,我們去看戰場上堆積如山的敵人屍體,目睹他們被禁用武器殺死的慘狀,這種害怕達到頂峰,很多兵嚇出了精神問題和心理問題,有些人一時心頭難關過不去,就自斃了。”

“我也差一點,當時連續五天五夜沒睡著覺,鼻血橫流,困的腦殼都要裂開了,但是一閉眼就是那些屍體。我的長官給我打了一針鎮定劑,這救了我,一覺醒來我就覺得好多了,再去打掃戰場也沒太大反應。人真的是何等殘酷都能適應的物種。”

“和北極類似的事情,在全球範圍內發生了很多,為了不對後代產生心理影響,也為了維持穩定,戰後我們決定把這段曆史塵封掉。曆史是我們這些勝利者書寫的,柏拉圖說會講故事的人是最危險的。”桓蘊和眼裏閃過一絲狼的光,但又迅速恢複和善微笑,“我猜,江先生是能猜到這個原因的。”

江燁點點頭。

他確實能猜到。

不過聽著當年的親曆者講出來,心情還是極為震動。

“聊遠了。”桓蘊和說,“江先生找我,不是聽我回憶過往的吧,或許有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