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靜靜地在燈芯上佇立,將周圍照亮。
榻上和地麵的絲毯上,衣服雜亂地堆著,而被子裏,則溫暖舒適。
虞嫣枕在蕭寰的手臂上,二人仍然沒有睡意,依偎著閑聊。
“施婧?”蕭寰聽她說到給阿蘿治病的事,詫異不已,“那位陳神醫,竟知道水神的名姓?”
虞嫣“嗯”一聲,看著蕭寰:“你上次去南邊故宮尋找檔案,裏麵沒有提到過麽?”
“沒有。”蕭寰道,“此事,宮中恐怕諱莫如深,並未提及許多。”
虞嫣點了點頭。
“先不說這個。”虞嫣看著蕭寰,“你父親那邊,怎麽樣了?這場亂事,真是因為他病危了麽?”
“並非如此。”蕭寰道,“是袁氏等不及了。”
虞嫣訝然:“等不及?”
這事的起因,是出在自袁皇後的兒子陳王身上。
陳王一向驕奢**逸,荒唐成性,去年夏天,他惹出了大事。
南方水患,陳王奉皇帝的命令,到南方坐鎮,監督賑災。這事,本來是袁皇後為他爭取的機會,想讓他好好做出一番成績,以積累威望,收攏人心。
陳王滿口答應,上任之初,也算得收斂,每日規矩地處理公務。但過沒多久,他就懈怠起來,原形畢露。
他任用的人,大多是些心術不正之輩,在陳王麵前阿諛奉承,背後則目無王法,收受地方上的官宦賄賂,瞞報災情,倒賣朝廷賑濟之物。災區在陳王治下一塌糊塗,怨聲載道,走投無路的流民聚集起來,索性揭竿而起,引發暴動。
朝廷得到消息的時候,受災最重的荊州已經被義軍攻下數縣,而當朝廷的人拿著皇帝的聖旨匆匆找到陳王的時候,他正躺在楚館歌伎的懷裏醉生夢死。
皇帝得了消息,自是震怒,即刻將陳王革職,將他押回京中。
陳王闖下大禍,袁皇後和袁廣自是心急如焚。但陳王回到京中的第二日,皇帝的禦膳裏被查出有人下藥,宮中順藤摸瓜一番追查,居然又查到了陳王的身上。
越大的事,越不會傳開。
這兩件事沒有傳出宮門,每個人都已經嗅到了危機的味道。
從前,陳王闖了禍,袁皇後去哭一哭,袁氏一幹同黨連襟再去勸一勸,皇帝怒氣消了,自然過去。
但這次不一樣。皇帝似乎鐵了心,下令將陳王在南方賑災的所作所為徹查,結果拔出蘿卜帶出泥,朝廷發往南方的賑災錢糧,竟然被瓜分得幹幹淨淨。
袁氏知道皇帝已經對陳王全然喪失了信心,為了保住地位,終於下定決心發動兵變。
袁廣掌握了禁軍,在一天深夜,悄悄封鎖宮禁,軟禁皇帝。他們也想對蕭寰下手,但王隆的兒子王奕是殿中將軍,得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告知蕭寰。
蕭寰於是帶著手下連夜遁出京城,回到了朔方。
“至於其他人,在你離去之後,我便已經安排他們到朔方去。”蕭寰道,“就算陳王不曾出事,儲君之爭也早晚會爆發,須得早做安排。”
虞嫣了然。
“這麽說,你父皇其實沒事?”她說,“那麽袁氏到底想做什麽?按理說,他們不是應該對你父皇下手,然後宣布陳王登基麽?現在他們關了幾個月又不動手,難道就打算這樣僵持下去?”
“此事,我也不大明白。”蕭寰輕歎口氣,撫了撫虞嫣的頭發,“你不是問我為何不在朔方,而是在這雲中城麽?我便是為了打探此事而來。我安排在京城打探消息的細作,這幾個月一直在打聽宮中的消息,可一點風聲也沒有。”
虞嫣皺了皺眉:“這樣?”
看著蕭寰的麵容,虞嫣心中動了動。
自從在這裏見到他,她就覺得他眉宇間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沉鬱之氣,不像從前那樣雲淡風輕。
“你很擔心他吧?”虞嫣問。
“嗯。”蕭寰道。
虞嫣不由摸了摸他的臉。
“其實這樣未必是壞事。”少頃,蕭寰道,“陳王沒有稱帝,至少說明我父皇還在。”
“你怎麽知道?”虞嫣道。
“整個朝廷都在他們手中,他們做出這麽許多事來,也就是為了陳王的皇位。”蕭寰道,“如果父皇去世,他們沒必要隱瞞,隻要讓陳王光明正大登基,梁王和我也就自然成了反賊。我先前想的與你一樣,以為袁氏控製京城之後,會即刻向父皇動手,故而調集重兵與京畿對峙。不料數月過去,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
虞嫣想了想,道:“也許,他們當初就是想著把你父皇和你一網打盡,沒想到被你溜了出去。爭天下畢竟還是要靠實力說話,現在他們又忌憚你手握重兵,所以不敢動手。”
蕭寰的唇邊掠過一絲苦笑:“但願如此。”
二人說著話,虞嫣發現自己枕著蕭寰的那隻手臂已經許久沒動過。
她挪開一些,蕭寰隨即收回,甩了甩,活動麻痹的肌肉。
虞嫣幫他揉著,又好氣又好笑:“麻了你也不說,不難受麽,幸虧我發覺了。”
蕭寰不以為然:“這點麻算得什麽。”
虞嫣還想再說,忽然,門上傳來一陣急急的敲門聲。
“殿下!”是衛琅的聲音,“王公子出事了!”
蕭寰和虞嫣都愣了愣。
“出了何事?”蕭寰問道。
“王公子……”衛琅的聲音有些支支吾吾,“王公子被滕女君放倒了。”
滕蕙?
蕭寰看向虞嫣,隻見她也一臉詫異,不知所以。
王熙確是是被放倒了。
二人穿好衣服,匆匆趕到滕蕙房裏的時候,隻見王熙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而滕蕙站在一邊,一臉無所畏懼。
“這是怎麽回事?”蕭寰皺眉看著王熙,隻見他臉上微微泛著紅,似乎暈厥又似乎在酣睡,走近前去,能聞到一股酒氣。
“是他私闖我住處。”滕蕙理直氣壯,“大半夜,孤男寡女的,好不害臊。”
虞嫣道:“你把他弄暈了?怎麽弄的?”
“自是用這電棒。”滕蕙將手裏的凶器亮了亮,得意道,“果然是好用。”
虞嫣:“……”
蕭寰瞥著滕蕙:“他來找你,可曾說了為什麽?”
“他一個醉漢,我看著都怕極了,還顧得他說什麽?”滕蕙露出後怕之色,道,“我也是一時情急,便動了手。”
蕭寰看了看她,不置可否。
衛琅在旁邊訕訕道:“殿下,你看這……”
“將他抬回去。”蕭寰道,“等他醒來再細問。”
衛琅忙應下,隨即招呼兩個侍衛動手,將王熙抬了下去。
蕭寰看了看滕蕙,少頃,道:“今夜你受驚了,此事再不會發生。今夜,我會派人將你院門守住,你可安心歇息。”
滕蕙卻皺了皺鼻子,道:“這宅中都是男子,連王公子這等體麵之人都這般不守規矩,我又如何放心得了別人。”
蕭寰聽出這其中話裏有話,瞥著她:“如此,以你的意思,該如何?”
滕蕙道:“不如何,我一人在此害怕,讓阿嫣陪著我便是。”
蕭寰的目光定了定,陡然銳利。
“讓她留下?”他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為何?你當初隻身離家出走,連西域都敢去,莫非還怕一個人過夜?”
聽到西域二字,滕蕙隨即看向虞嫣,一副被她出賣的表情。
虞嫣訕訕。
“你不必看她。”蕭寰隨即道,“孤堂堂廣陵王,要查誰的底細,動動手指便可做到。別的不說,蒯鵬這等人物,尋常人豈可讓他護送。爾等既然入了孤府中,孤自然要將所有事都查個明白。”
滕蕙把目光重新移向他,不以為然。
“我雖平日到處闖**,卻也是個弱女子。”她說,“就算出門,身邊也有近侍跟隨,從不曾一人獨處。阿嫣與我是姊妹,這宅中,我隻信她。”
蕭寰淡淡道:“孤若是不許呢?”
滕蕙倏而瞪起眼睛,而後,泫然欲泣地轉向虞嫣,扯著她的袖子:“阿嫣……”
虞嫣:“……”
她無奈地看向蕭寰。
“你先回去吧。”她說,“她畢竟受了驚嚇,今夜我在這裏陪著她。”
蕭寰的目光隨即變得不滿,也瞪起眼睛。
虞嫣扯扯他的袖子,懇求地望著他。
好一會,蕭寰深吸口氣,卻冷著臉。
“隻此一次。”他說。
“就這次。”虞嫣保證道。
“我明早再過來。”他將虞嫣的頭發捋了捋,低低道道,“若有事,你讓侍從喚我。”
“知道了。”虞嫣笑了笑。
蕭寰又看了看滕蕙,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門關上,蕭寰的身影隨即消失。
虞嫣回頭,發現滕蕙瞥著她,雙眸閃閃,賊兮兮的。
“你滿意了。”她說,“說吧,為什麽非要把我留下來?”
“當然是為了你好。”滕蕙昂著頭,“男子就像孩童一樣,越是容易得手的東西越是不會珍惜。你聽我一句勸,若想與他長久,便不可他勾勾手指就一頭栽進去,予索予取。”
虞嫣啼笑皆非,古怪地看著她:“你聽誰說的?”
“母親說的。”滕蕙振振有詞,“她還說,這都是她得來的教訓,讓我日後若是見到你,務必也跟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