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書都是手抄的,就算是小楷,字也挺大。

所以,占了幾頁紙的《永明樵問》,篇幅其實並不太長。

老套的樵夫遇仙情節隻在開頭兩句交代了,而後,全然是正題。

樵夫問仙人,他思念的那個人在哪裏?

仙人回答,她在水的那邊。

樵夫又問,為什麽世間會有別樣的天下?

仙人回答,大道無形,自有千般變化。所謂別樣,不過是凡人心為形役,不識其真相。古有靈池,池中有昆侖之玉,可使之通達桃源之境。穆天子觀之,以為其不可現世,乃求問西王母,得轄約之法。令太史以昆侖之玉為司南。彼之穆天子,亦以此法而為,二司南共轄,阻塞其路,乃使靈池罔聞於世人。

“穆天子?”衛琅看著,詫異地笑了笑,道,“文皇帝這是寫了個周穆王的故事?”

虞嫣卻沒說話。

靈池,桃源,玉司南。

心中暗暗吃驚,這文裏的意思是……玉司南有兩個?

驀地,她想起了蕭寰說的那幅文皇帝容像。

往下看,中間的大篇問對愈發玄乎,似乎是在探討什麽周易五氣之類的學說,讓虞嫣看得如墜雲霧。

直到後麵,才又有了新的發現。

樵夫問,既然世間還有他心馳神往的去處,那麽他能不能拋下塵世,欣然而往?

看到這裏,虞嫣忽然想到施婧在日記裏寫的話。

——“……我離開時,他問我,還會不會回來?我說也許會。他又問我,如果他將自己的責任全都完成,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呢?”

仙人回答,人生於塵世,隻要不曾超脫生死,便仍是塵世中人,遑論拋下?所謂那心馳神往之處,並非可讓人忘盡憂愁,其引人之處,乃在於那是人妄想中的退路罷了。

可這凡塵中人,該如何斷絕那心中的念想呢?

仙人道,既是心中念想,便隻有自己的心才能克製。若論外力,唯將維係斬斷。

樵夫又問斬斷之法。

仙人道,異世同物,遇則毀滅。玉與靈池同生同毀,後路斷絕,憂煩自了。

這時,連衛琅也已經看出了些意味。

“這文中說的靈池,”他有些震驚,猶豫片刻,道,“莫不就是老宅裏的那池塘?”

虞嫣盯著那幾張紙,麵色沉沉。

*

再去找蔡瑜,宮人回稟說他正在侍奉皇帝,謝絕見客。

虞嫣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王熙坐在榻上,看著那篇《永明樵問》,饒有興味。

“文皇帝也是喜好舞文弄墨之人,一生詩文頗多,大多不為人熟知。”王熙道,“卻不知蔡太醫如何覓得了這一篇?”

“不知道。”虞嫣道,“他沒有見我。”

“恐怕就算見了麵,他也不會說什麽。”王熙道,“這篇,他八成是在聖上手中看到,偷偷告知與你。蔡太醫一生行事謹慎,又對聖上忠心耿耿,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出格,不必強求太多。”

虞嫣狐疑地看他:“這篇文章又不是什麽機密,他把這篇文章給我看,就算是對聖上不忠麽?難道聖上不希望我看到?”

王熙道:“這是你的想法。忠不忠,與聖上希不希望你看到是兩回事。聖上所作所為,服侍之人不可妄議,亦不可告知他人,更不可私相授受,此乃宮中鐵律。蔡太醫這樣的老臣,忠心自是忠心,卻更須百倍謹慎,否則怎能躲過宮中這麽多年的爾虞我詐?”

虞嫣終於明白過來,點了點頭。

“那這片文章,你看出了什麽門道?”她問王熙。

王熙隨即露出興奮之色,道:“不知你那邊世界之人,看著確是不明其意,隻道此文通篇鬼扯,還扯得故作高深,故而它埋沒在文皇帝的其他詩賦之下,默默無聞。可我等來看,卻是大有講究。”

他將書頁放在案上,道:“其中,點出了兩件十分要緊之事。一是那玉司南有兩件,一是這通道可斷絕。兩件玉司南若碰到一處,便會毀壞,那通道不複存在。”

虞嫣沒有反駁。

她剛才看著,也覺察出了這些意思,為了求證,又讓王熙來看,果然就是這樣。

這兩個世界,在施婧過來之前,曆史一直在保持著同步。所以這邊的靈池被發現,周穆王令人將池子裏發現的玉石做成玉司南,再放回池子裏,那邊也是一樣。

而當施婧家裏的工人把那塊玉司南挖出來,通道便又重新打通了。

至於那個毀壞通道的辦法,虞嫣也多少能理解。

大約類似她看過的科幻小說裏提到的湮滅理論,物質與其對應的反物質相遇,就會互相毀滅消失。

它的毀滅過程,會不會像小說裏描述的那樣爆發出巨大的能量,來一場核爆之類的……

腦子裏掠過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虞嫣隻覺囧囧有神。

“所以,聖上應該也知道這些。”她說。

“應當知道。”王熙說著。

見虞嫣盯著自己,他一臉無辜:“你該不會又覺得我知道聖上想什麽?莫忘了,他上次對你們下藥都不曾帶上我。”

虞嫣搖頭:“我在想,施婧的玉司南到底在哪裏。它不在那邊,也沒有將它放回池塘。”

王熙露出一絲訝色。

“你是說,它在這邊?”他說。

虞嫣正待答話,忽而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歡呼。

“女史,公子!”一個侍衛跑進來,神色欣喜,“殿下攻入京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