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已經是人心浮動,卻平靜得詭異。
大軍攻入京畿的消息傳來,上上下下,有喜有憂。
歡喜的,大多是平民百姓。
這大半年來,他們經曆了動亂、瘟疫等大大小小的災禍,柴米價錢飛漲,市麵蕭條,更遑論那些打著肅反名義四處滋擾搶劫的袁氏黨羽上門騷擾,可謂人人自危。
而憂慮的,則是那些投奔了袁黨的人。
當初,他們以為袁氏手中有皇帝,無論如何都會把陳王立為新帝。廣陵王手中的兵權說來說去還是朝廷的,袁氏又權大勢大,真要打起來,袁氏占著天子的名分,一呼百應,廣陵王未必是對手。
誰知道還沒正是開大,皇帝竟然被廣陵王救走了。煮熟的鴨子也能飛,袁氏竟然無能至此。
這消息傳開之後,不少人都知道,袁氏要完了。
但即使明白這一點,也已經太晚。
袁氏的人馬將京畿困得似鐵桶一般,他們現在再想逃跑出去,已經不可能了。
“砰”一聲。
一隻白玉酒杯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液濕了地毯。
陳王的小兒子被嚇得大哭起來,害怕地縮進母親懷裏。
“出去!”一身酒氣的陳王睜著爬滿紅血絲的眼睛,瞪向陳王妃。
王妃幽怨地看他一眼,安撫著孩子,將他抱走。
袁皇後坐在上首,對這般場麵已經見怪不怪。
她也在喝著酒,卻不緊不慢,毫無焦躁之色。
“你發火便發火,何苦拿妻兒出氣。”袁皇後道,“王妃家也算忠心耿耿,你前兩個月還許了要封個萬戶侯。”
“忠心?”陳王冷哼,“他父親昨日還改裝易服,偷偷去了一趟大長公主府!這些人,個個都一樣,麵上一套背後一套!隻怕還不到朔方兵馬若打到了城下,他們便會把城獻了!”
大長公主府。
袁皇後聽到這幾個字,嘲諷地微微一笑。
再望向這裝飾華麗的宮室,袁皇後隻覺物是人非。
自從皇帝被蕭寰救走,她就已經預感到了這天的來到。
隻是沒想到,竟是這麽快。
遙想去年此時,她也是在這宮裏,安安穩穩地做她的皇後,不管周氏如何挑釁,也不過是輕輕一巴掌就能彈壓過去事。
而現在,她坐在這裏,雖然也穿金戴銀,卻已然是個將死的囚徒。
大半年來,袁氏麾下糾集了幾十萬大軍,號稱可拱衛京畿,平推天下。
可當大軍真的打過來,他們一觸即潰,跑得比誰都快,把偌大的京城置於蕭寰大軍的包圍之中。
袁皇後知道,皇帝不會放過她。
不僅是她,袁氏上上下下,全都一樣。腰斬淩遲,哪樣都不會落下。
“母後!”陳王見她那不緊不慢的模樣,不由焦躁,一把將她的酒杯按住,“情勢危急至此,你竟還有心飲酒!”
袁皇後微微抬眉,看著他,未幾,目光倏而淩厲。
一記清脆的耳光響起,陳王猝不及防,臉上已經出現了幾個紅紅的指印。
她冷冷道:“情勢危急至此,是誰惹來的,是我麽?當初是誰未問過我便發動兵變?上個月,我說要棄城出走,又是誰執意不肯?”
陳王從未受過袁皇後這般對待,捂著臉,震驚地望著她。
“我早對你說過,袁氏雖勢大,可為你倚仗,但也究竟不過是個倚仗,要坐上皇位,終須得你修身立誌,籠絡人心。如今倒好,你不僅一事無成,還將整個袁氏都賠了進去,有何顏麵在我麵前撒潑!”
這話擲地有聲,陳王麵色不定,少頃,卻將嘴角擦了擦,輕哼一聲。
“母後又怨孤當初行事衝動了麽?”他說,“母後是真不明白還不是裝不明白,這天下,父皇從不曾想過給袁氏還是給周氏,他心裏想的,一直是蕭寰那賤婢之子。孤若不動手,便要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了。母後若真是要撒氣,不若想想到底是誰一時糊塗,將父皇送出京城,讓他到頤樂宮裏去養病?”
袁皇後聽得這話,麵色繃起,正待再說,一個聲音忽而喝道:“當下都什麽時候了,過去的事,有甚可爭!”
母子二人看去,隻見是袁廣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著金甲,看上去風塵仆仆。
不必說,他是巡視城牆守備去了。
京城當下,唯一讓人感到穩妥的,是外城和宮城那又高又堅固的城牆。作為天下首善,朝廷每年都會花費大筆錢財在城牆維護上,讓它看上去光鮮威武,震懾海內外。
如今,袁氏也隻有憑借它們,將皇帝麾下的大軍擋在外麵,得以苟延殘喘。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也隻能抵擋一時。
袁氏當下雖然也還有許多兵馬,但跟外麵的大軍比起來,人數上已是劣勢。且這些人什麽品性,袁氏眾人自己清楚,與蕭寰那支在朔方練了近十年的精銳比起來,不過是待切的菜瓜。
見袁廣走進來,母子二人不再繼續。
“城中如何了?”陳王道。
袁廣將他看了看,道:“殿下若想知道,便不該在宮中坐著,隻消騎馬出去轉一轉,自可知曉。”
陳王又是麵色一變。
袁廣不理他,隻與袁皇後坐在榻上。
“當下之勢,皇後有何想法?”
袁皇後繼續喝酒,仍不緊不慢:“你是指得勝,還是脫身?”
袁廣聽出了她話中有話。
“我等當下還有得勝的餘地?”他說。
“這場亂事,當下雖有了眉目,卻還未到最後一步。”袁皇後淡笑,手裏拿著酒杯,目光狠戾,“當上皇帝的才是那最終的贏家,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