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因為這個晚上經曆了太多波折,加上這床著實太硬,睡不習慣。虞嫣躺在榻上,許久才睡著。
夢很亂,紛紛擾擾,全都是些糟心的事。
虞嫣一會夢見自己在拍片,臨到上場,她卻發現自己根本記不住台詞。搭檔的演員和導演都瞪著自己,而網上,那些習慣黑她的人肆無忌憚地散布她演戲演砸的視頻,嘲諷不斷。
過一會,她又夢見虞祥,坐在她考大學前跟她長談的那張沙發上,神色嚴肅地告訴她,如果不喜歡做虞家的人,可以離開。
再過一會,她發現自己正在蕭寰的書架上整理著給他買回來的書。那一本一本,亂得很,她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終於核對清楚,卻發現裏麵多了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
各種夢境亂糟糟的穿插,直到虞嫣被外頭幾隻聒噪的鳥雀吵醒才結束。
她驀地看到自己躺著的地方,怔了怔。
未幾,她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又是一陣糟心。
碧鳶和何賢他們已經不在宅子裏,虞嫣穿好衣服走出去,衛琅正在院子裏打水。
“姊姊早。”他笑眯眯地提著一桶水過來,“溫水備好了,姊姊且梳洗梳洗。”
虞嫣應一聲,看了看他:“蕭寰呢?”
“殿下早起來了。”衛琅道,“如今正在堂上用膳。”
虞嫣隨即洗漱一番,梳了梳頭發,往堂上而去。
蕭寰已經用過膳,正在堂上與李泰議事。
見虞嫣來到,兩人的言語停住,李泰隨即起身來,向虞嫣一禮:“女君。”
這個稱呼,虞嫣倒是第一次聽到。
李泰比所有人都年長,跟虞嫣也並不太熟,自不能像衛琅那樣親切地叫她姊姊,再叫王妃更是不妥。
“李兄。”雖然不習慣,但虞嫣還是像模像樣地還了禮,而後,看向蕭寰,“你量過體溫了麽?”
“量過了。”蕭寰答道。
“多少。”
“三十六度七。”
虞嫣了然,正習慣性地想上前去摸摸他的額頭,突然覺得現在這樣做似乎不妥,不由看向李泰。
李泰忙道:“小人去為女君取早膳來。”說罷,退了下去。
堂上隻剩虞嫣和蕭寰,她伸手,摸了摸蕭寰的額頭,果然不燙了。
“你昨夜睡得如何?”蕭寰問道。
虞嫣想說那木板床硬的要命,硌得她睡不好。但想到蕭寰和她昨天爭執時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真這麽說,他大約又要覺得她連木板床都睡不好,更不該來這裏。
“挺好的。”虞嫣神色如常,道,“又不是第一次住這裏了,挺舒服。”
蕭寰“嗯”一聲。
“你接下來要做什麽?”虞嫣坐下來,道,“你不是說回來之後要馬上去朔方麽?”
“今日要先回京一趟,我要去見父皇。”蕭寰道,“午後便啟程。”
虞嫣有些詫異,不過想一想,也能理解。
蕭寰跟她說過,他到那邊去之前,曾經給皇帝留了信。既然皇帝已經知道了,那麽他現在回來,自然也要報個平安才對。
“我和你一起去麽?”虞嫣道。
“正是。”蕭寰道,“你留在我身邊更安穩。”
聽得這話,虞嫣的心裏莫名舒坦了些。她其實挺擔心蕭寰為了那什麽不連累她的理由,幹脆把她關在這宅子裏關一個月,等時間到了讓她自己回去。他要是真這麽做,虞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父皇,真的按你說的那樣,把這事壓下去了麽?”她忍不住又問,“沒人知道你受了重傷?”
“當然知道。”蕭寰道,“此事瞞不住,他們隻是不知道我還活著。”
虞嫣知道他說的“他們”是誰。
“凶手是誰,知道了麽?”她忙問。
“還不知道。”蕭寰道,“人證全死了。”
虞嫣愕然,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還活著,對他們而言便是最大的不利。”蕭寰道,“我做我的,凶手按捺不住,尾巴自會顯露出來。”
二人說著話,李泰把早餐端上來。食材十分簡單,隻有粥和煎麵餅。
不過虞嫣吃一口,就知道這是蕭寰做的。
“這宅子久來無人居住,庖廚中隻有些許油鹽米麵。”蕭寰道,“你且將就吃些,待出去之後,再吃些別的。”
虞嫣應一聲,低頭用膳。
李泰在一旁看著二人,隻覺心情複雜,片刻,默默退了出去。
“怎麽了?”衛琅正在馬廄裏喂著馬,見李泰一臉沉思地走過來,問,“殿下和虞姊姊呢?”
“在堂上。”李泰道,“你可覺得,殿下變了?”
衛琅一愣,笑了起來。
“哪裏變了?”他抱起一捧草料,放到食槽裏,“與我說說。”
“我覺得,殿下會照顧人了。”李泰道,“你是不知道,今晨我去做早膳的時候,殿下突然走了來,說他來做。”
“殿下又不是第一次做飯,有甚稀奇。”衛琅道。
“殿下做飯,那都是行軍露宿之時,那等情形,誰也不講究,殿下幫幫廚也無可厚非。”李泰道,“可你何事見過殿下平日動手做飯?要是別人看到,豈非覺得我等侍從都是廢物?”
衛琅道:“那你覺得殿下為何如此?”
李泰歎口氣,苦笑:“還能為何?能讓殿下這麽做的,也就虞女君一人。你方才是不曾見他們二人在一起的模樣,就算是王公子、王長史他們,與殿下見了麵也總要行禮意思意思,可虞女君跟殿下說話,連個招呼也不打,你呀我呀的……是了,你可聽到了虞女君如何稱呼殿下?”
衛琅訕訕然。
“這也不是壞事。”他說,“殿下能做到如此,足見是將虞女君放在了心上。他這許多年都是孤身一人,王長史日日嘮叨,我等耳朵都起了繭。要他們成了,豈非是皆大歡喜。”
李泰搖頭:“那可未必。”
“怎麽?”
“虞女君是什麽人?”李泰將頭往池塘的方向偏了偏,壓低聲音,“莫忘了,她是那邊的人,與我等和殿下都不是一路的。”
“那又怎麽了?”衛琅道,“你莫非覺得她是妖怪?”
“倒不是。”李泰道,“她若真是妖怪,上次豈能老老實實地被這宅子困了一個月?”
“那不就行了。”衛琅笑了笑,道,“我看他們二人在一起甚好。殿下是什麽人,就算虞姊姊是陰間鬼伯的女兒,鬼伯見了殿下也要眉開眼笑。”
李泰見他越說越沒邊,正待再說,忽而聽到大門外傳來些動靜,似乎有人敲門。
二人到底警醒,忙放下手中的活,過去查看。
來的不是別人,是王奕和王熙。
王奕今天沒有穿著殿中將軍的裝束,而是穿著一身常服,仿佛一個無事到鄉間散心的士人。而王熙雖然仍穿戴精致,但比平常也低調了許多。
身後的隨從也不多,隻有五六個心腹,守在馬車邊上,貌似無所事事地四處張望,實則警戒。
“如何?”見到李泰,王熙隨即問道,“他回來了麽?”
李泰笑了笑,頷首。
二人的神色一振,忙入內去。
蕭寰正和虞嫣坐在堂上說話,衛琅來稟報,說王奕和王熙來了。
虞嫣露出訝色。
這兩個人的名字,她曾經聽蕭寰提過,知道他們是誰。
“他們來這裏做什麽?”她問。
“許是來看看我是不是真回來了。”蕭寰道,“你先回院子裏去,待這邊事畢了,我會去找你。”
虞嫣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和蕭寰在他那邊一樣,身份不明不白,為了避免麻煩,還是要盡量避免被無關的人看到才是。
她應下來,起身從堂後離開。
沒多久,王奕和王熙跟著李泰走了來,看到蕭寰安然無恙地坐在榻上,二人的神色都鬆了開來。
“昨日父親還從朔方送了急信來,要我無論如何找到你的下落,聖上那邊也是日日憂心。”王奕笑道,仿佛卸下千斤重擔,“你再不回來,隻怕就要天下大亂了!”
王熙則不多說,上前將蕭寰打量著,皺眉:“你果真受了傷?”
“正是。”蕭寰道。
“我不信。”王熙道,“李泰說你傷到了側肋下,快要死了。哪裏有才過了一個月便能恢複得這般精神的。傷口在何處,給我看看。”
蕭寰無奈,隻得將衣服拉開,讓二人看。
二人驚得無以複加。
“給你療傷的是何方神醫,醫術竟這般高超。”王奕道,“我從前曾領兵到兗州剿山匪,手下一個弟兄也是此處中刀,傷口還沒有你這般寬,可撐不過一夜就去了。”
蕭寰道:“孤這傷當初也甚是危險,不過救得及時,幸無大礙。”
王熙疑惑道:“你究竟到何處去了?”
“孤得了神醫交代,不可說。”蕭寰淡淡道。
王熙:“……”
王奕道:“這些日後再說。你今日可入宮麽?聖上在宮中等著。”
“此事,孤正想與你商議。”蕭寰神色嚴肅,道,“孤還須趕回朔方,為免打草驚蛇,孤還活著的事,須暫且保密。故而麵聖之事,還請表兄另行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