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口殷紅血霧陡然自弘法口鼻中噴出。
他雙腳未動,胸膛卻塌下去一截,胸骨碎裂大半。
可弘法卻不呼痛,也不動怒,隻是神情呆愣地喃喃道:“沈天君!”
隻因他已看到那個盤坐在壽佛神像內的身影。
這個人就是沈天君,隻能是沈天君。
李暮蟬也看到了。
這是個身穿藍衣的中年大漢,閉目端坐,雙腿迭放,麵容略顯粗糲,模樣普通,下頜、兩腮還留有剛冒出頭的青黑胡茬,麵上泛著一層油光,皮肉之下氣血充盈,紅潤的嚇人,而且眉宇間隱有神華外放,就好像睡著了一樣,栩栩如生。
李暮蟬也瞪大了雙眼,他從未見過這等奇事。
這人絕然是死了的。
因為他感受不到這個人的氣機,對方也沒有呼吸,更沒有心跳。
但李暮蟬和弘法幾乎全都看向了這具屍體的雙手。
這雙手靜靜輕放於兩膝之上,左手銀白,右手金黃,就好像表麵套著一層不知道是什麽材料製成的金屬網狀絲織物,如手套般覆蓋在整個手掌上,一直延伸到肘部,十分的怪異,也十分的神異。
人明明已經死了,但這雙手卻還散發著一股攝人心魄,奪人心魂的光華,令人看上一眼便再難移開眼眸。
昔年那令九州群雄,天下英傑俯首共尊,且無雙無對的一雙手。
弘法更是狂吼一聲,不知是驚是喜,還是在害怕。
他瞳孔急顫,臉色煞白,但隨即又狂笑起來。
“哈哈哈……想不到我苦尋多年,這具屍體居然始終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隻是廝殺未畢,李暮蟬的臉色猛地陰沉下來,蓋因有一隻手輕飄飄地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掌心還伴隨一股莫大吸力。
那吸力之強就好似沙漠遇到了一汪活水,一經引動,他體內內力居然不由自主,不受控製的流向對方。
枯木禪。
李暮蟬眼神閃爍,連雙掌竟然也收不回來了,眼前人渾身上下似乎都在散發著一股神異吸力,胸膛死死吸附著他的雙手,掙脫不開。
他心神一穩,已是暗自調動無相神功與之抗衡起來。
“原來無相神功可令五髒移位,好,有勇有謀,又有膽魄心氣,是個成大事的人物。”弘法目光灼灼,屹立不動,死死扣按著李暮蟬的胸膛,嗓音低啞道:“你一人身兼兩大驚世絕學,委實驚才絕豔,將來假以時日,不,不出三年五載,當今武林恐是無人再能與你匹敵。但可惜啊,你沒機會了,你這一身的功力,如今都要為我所取。”
他似乎對自己有極大的信心,說到最後更是笑了起來。
“哈哈哈,痛快啊痛快,今日我不但擊敗當今武林最負名望的天下盟盟主,還尋到了沈天君的屍體,找到了四照神功,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暮蟬掌下催勁,本想借機掙脫,但不發力還好,一發力,那內力頓時似決堤之水,一股腦的湧了過去,隻得急忙收斂心神,沉息凝氣,穩固丹田中的內力。
“老鬼,你如今身負重傷,還是先顧你自己吧。”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弘法淡淡道:“我這枯木禪精氣內收外放,便如那參天古木,生機多由土中所埋根係發散於枝葉,隻要不是一擊致命,功力越高,傷勢愈合的速度便越快,恢複的也更快……你那一掌其實應該拍在我的天靈蓋上,也就不會有這般死劫。”
李暮蟬眼神閃爍輕笑道:“看來我說的你沒聽明白,我是說,咱倆很快就要死了。就憑剛才咱們的打鬥聲,不用很久,青龍會的人就會聞訊趕來。”
“嘿嘿嘿,我看你是真的昏了頭了,你忘了我就是青龍會的人。”弘法木然冷笑,麵上笑容僵硬古板,皮笑肉不笑,肉笑骨不笑,比哭還難看。
李暮蟬歎道:“你適才說自己天生慧根,但依我看你真是蠢到家了,你覺得那些人在看到這具屍體後,是會救你,還是會趁機殺你?沈天君的屍體,四照神功,這些東西足夠掀起腥風血雨了吧。而且他們會讓你得到此物麽?以你的實力,恐怕忌憚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讓你得到這門絕世神功。”
弘法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也不說話了。
李暮蟬所練的無相神功豈是尋常,功成無相,那化去自我不但可作用於身體,令身體輕如一片紙羽,也可作用於內力,化為無色無相,無形無跡,隻要一心內收,他就是相吸,也非一時之功,起碼要耗到李暮蟬氣盡力竭,無力抵抗,才有可能。
但如此僵持下去,等到那些人發現了這具屍體,確實也輪不到他了。
京城裏的那些人可都惦記著這門功夫,連皇帝都想練。
但他實在不願就此罷手。
李暮蟬是個大患,更是驚天動地的大患,一旦放棄這個機會,可就縱虎歸山。
而且不知為何,他居然從這個人的身上瞧見了幾分沈天君當年的影子。這種感覺非是源於氣質,也非來自形貌氣機,而是此人的經曆,同樣大器晚成,起步晚,成名晚,偏偏一朝崛起,勢不可當。
絕不能放過。
但看著沈天君的屍體,望著那雙手,弘法的眼神已不住變化起來。
他這一生都活在這雙手的陰影下,餘生所願,隻是為了得到這雙手,為此不惜隱姓埋名,在這寺廟中空負了數十載歲月,如今東西就在眼前,焉能為他人所據。
李暮蟬的氣息更沉了,神色盡管平靜,但心思變化絕不比弘法來的要少。
因為他們二人現在難以動彈,一旦青龍會的人馬殺到,兩個都得死。
外麵似乎已經起了動靜。
數道輕靈的腳步聲掠於前院,驚呼四起。
李暮蟬也做好了最後一搏的準備。
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弘法麵無表情,死死盯著李暮蟬,然後,他突然單掌發力,“砰”的已將李暮蟬震飛,同時收回那口殘刀,毫不猶豫的騰空躍起,撲向了沈天君的屍體。
這是要退,要逃。
李暮蟬身形向後一飄,落足一穩,正要再攻,可他冰冷的眸子卻猛地一縮瞳孔,就仿佛看見了什麽難以想象的場麵,滿麵驚容。
驚的不光是他,還有弘法。
弘法身形奇快,縱身一躍已到沈天君的屍體前,眼看不過一步之遙,遂伸手一抓。
可一抓之下,這具早已死去幾十年的屍體居然在這個時候動了一動,雙肩微顫,眼皮輕動,像是壓根沒死,就要睜眼似的。
弘法“啊”的怪叫一聲,如見鬼魅,但他神色狠厲,下手更快,已是狠狠按向了沈天君的天靈蓋。
就算活著,也得死。
他一掌拍下,不想掌勁驚落,屍體體內竟然衝出一縷極是難以形容的氣勁,如雲霧升騰,衝天而起,衝撞在了弘法的胸口。
“哇……”
弘法如遭重創。
而他麵前的屍體正肉眼可見的幹癟下去。
“噗嗤!”
兩口長刀突然在此時自他背後刺入。
李暮蟬立在他身手,麵無表情,握柄推進,輕輕擰轉著刀身。
可弘法卻是對體內攪動的雙刀渾似沒有感覺,而是雙眼赤紅一片,淒厲嘶聲笑道:“沈天君啊沈天君,不愧是沈天君……咳咳……好個沈天君……唉,好手,好一雙手……”
他嗓音越來越弱,如在歎息。
當真執著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