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聲未罷,李暮蟬已抽去雙刀,遂見弘法自佛台上跌落而下,盤坐在地,麵上死灰一片。

這下他是真的要死了。

“你別高興的太早,京城那人可遠比我要更難對付。”弘法幽幽道。

李暮蟬眼神閃爍,“就是那姓劉的?”

弘法垂著眼眸,輕聲道:“此人也會枯木禪,不但如此,所練就的武功亦是匪夷所思。嘿嘿,竟以殘缺之身機緣巧合之下逆練了嫁衣神功,另化奇法,將那烈火般的霸道真氣轉為極陰神水之功,隻求陰極陽生,成陰陽造化之能,好生殘補缺,重新做回男人。如今他於那豹閣之中日夜采陰補陰,想必神功也快大成了。”

李暮蟬淡漠道:“這就是你最後的遺言?”

弘法看向他,眼中一片平靜,似是釋然,又似放下。將死之際,他仿佛再無所求,隨手自衣角撕下一塊內縫的布帛,平淡道:“那人本該是我的弟子,也是自我這裏得到了枯木禪,一旦神功大成,第一件事便是另扶新帝,神州易主……此物予你……但願能全四照神功……阻他一阻……”

他隨手將布帛一拋,又看向神台上的那具幹癟屍體,呆了呆,旋即雙手合十,低誦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可出乎意料的是,弘法等待片刻,卻始終不曾等來李暮蟬殺他。

李暮蟬神色平淡,忽探手一抓,接過布帛的同時已將弘法連同沈天君的屍體齊齊抓入掌中,縱身掠出了壽佛殿,沒入了連綿不斷的群山溝壑之中。

身後是那青龍會子弟的驚呼以及叱喝之聲,“快,速速回稟幾位大人,沈天君的屍體重現人間。”

而在那群山之間,弘法遲疑道:“你這是作甚?莫非還想對我羞辱一番?”

李暮蟬卻道:“老和尚,四照神功如何練呐?”

弘法一愣,然後歎息一聲,“原來你不知練法。”

李暮蟬提著一個死人和一個將死之人,步履極快,幾個提縱便擺脫了身後追擊的人影。

“往西去兩裏,那裏有座隱洞,乃我平時練功之所在。”

聽到弘法的話,李暮蟬提著一口氣,於那山林間幾個騰挪,奔走急趕,不一會兒的功夫,已是依其所言,在一座矮山的山腰處尋到了一塊半人高低的巨大山石。

他憋著一口氣將之挪開,後麵果然露出了一座隱蔽山洞。

洞內尚有光亮,燈火長明不滅。

李暮蟬隻將沈天君的屍體和弘法搬了進去,這才又將巨石挪回原位,然後坐到洞心的蒲團上,似笑非笑的盯著老和尚,“念你也算一代高僧,隻要你將那四照神功的練法如實說出,我可留你全屍。”

他說的輕描淡寫,似乎忘了二人先前生死相向的場麵。

弘法緩了幾口氣,臉上的氣色居然有所緩和。

李暮蟬不以為然,適才他雙刀一番攪動,這人不說心肺俱毀,隻怕也肝腸寸斷,沒有當場斃命就已是驚世駭俗了,眼下尚能喘氣多半是靠那枯木禪吊著命。

弘法虛弱道:“實不相瞞,老僧也不知練法。”

李暮蟬挑眉冷笑,“你既不知練法,為何費盡心思想要尋到這具屍體?”

弘法望向沈天君的屍體,強撐著坐起,好一會兒才道:“李盟主有所不知,這四照功練成之後,經脈穴道會異於常人,需將這屍體以刀鋒剝去皮肉,便可從中找出那不同尋常之處。屆時血脈與經絡的交接處就是穴位,隻要摸透了真氣運行的軌跡,再配上枯木禪,便能令四照神功重現於世。”

李暮蟬隻是眯眼盯著沈天君的屍體,並未接話。

弘法繼續補充道:“沈天君身死數十載,體內還有真氣流轉不息,用的就是枯木禪。內力收斂盤踞,如那冬時老樹,一旦接觸外力,自發外放,倘若他還活著,便能重喚生機,自枯坐中蘇醒,就好比冬去春來,枯木逢春,亦可防敵偷襲。但他已是死了,這股真氣一經宣泄外放,不出十二個時辰,這具屍體就會化為一地塵埃,你……可要想好了……”

一口氣說到這裏,弘法又接連喘息了幾口,每呼出一口氣,嘴角便有血沫肉糜溢出,顯然傷的極重。

李暮蟬雙眼漸漸睜大,隻見沈天君的衣裳早在先前就已隨風而散,而屍體似乎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從之前的栩栩如生,到現在的幹癟如柴,就好像那過去數十載歲月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於這具屍骸之上重現。

看來弘法所言不假,這具屍體怕是等不到明天天亮就要化為塵埃了。

倘若那時沒能窺破四照功的玄機,這門絕世神功大概就要失傳了。

李暮蟬輕聲道:“你來還是我來?”

弘法似乎就在等著這句話,手中殘刀再現,“罷了,所有罪孽,還是盡歸我一人吧。”

想他苦熬一生,隻為一觀四照神功之妙,如今東西就在眼前,臨死前若能瞧上一眼,也算死而無憾,可以瞑目了。

“多謝李盟主成全。”

他一麵說著,一麵將那金銀兩色的手套摘下,旋即一沉刀鋒。

這一幕仿佛早在弘法心中演練過無數次,刀刃貼肉而過,已將那屍體的皮肉小心分開,剝開,露出了底下經絡血脈。

這一幕著實有些嚇人。

原本還依稀有些人樣的屍骨,不一會兒就被剝皮揭肉,變得可怖異常。

但在場二人全都神情平靜,目光在那筋肉間飛快遊走,找尋著那些不同尋常的經脈穴道。

所謂氣行周天,力通百骸,一旦發現一條,便能抽絲剝繭,將所有經脈穴道悉數找出。

隻說這般如此,如此這般,也不知過去多久,弘法的臉色已轉為蒼白,他鬢角冷汗涔涔,殘刀遊走的更快。

驀然,弘法右手一頓,氣息發顫,嗓音沙啞道:“找到了。”

李暮蟬目光凝住,依言瞧去,果然就見那黑褐色的筋肉間有一道淺淺的痕跡。

如長河幹涸後的河道,又像是虯結的蛛網,延伸向外。

弘法不敢遲疑,刀勢易改,尋著那條氣脈開始發掘剩下的部分。

他每摸索出一個穴道便會念出一個名字,“極泉、少海……神門、少府、少衝……”

李暮蟬眸光灼灼,輕聲道:“手少陰心經。”

不過這經脈穴道似乎與常人有所不同,穴道移位,筋絡開闊,而且走勢居然與李暮蟬所認知的經絡分布天差地別。

看到這裏,他歎了口氣:“嗬嗬,白費心思。”

這經絡穴道分明是後天重塑而成,如此變化,必須在根骨尚未定型長成之際,以秘法自幼習練,方才能成氣候。

如他這般經脈穴道已成,想要再練此功,無疑是舍本逐末。

看來是無緣神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