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漸晚,天色已暗。

秘洞內,弘法和尚終於放下了殘刀,又將那些被他剝下的皮肉重新一塊塊拚湊了回去,居然無一錯漏,亦無缺損。

而四照神功的真氣運行軌跡二人皆已了然於心,各是細細體悟。

隻見弘法盤坐在地,先是對著沈天君的屍體神色複雜地念了一聲“罪過”,而後眼角竟淌下兩行濁淚來。

“唉,苦求一生,神功已得,竟是練不得,哈哈哈。”

他不知是悔是憾,又哭又笑,歎息連連,更不知是在笑別人,還是在笑自己,但笑聲過後又變得老神在在,一言不發。

蹉跎了一生,癲狂如魔,離經叛道,更是不惜舍棄所有,背叛摯友,隻為了這門無法修習的神功,該說是命運的捉弄麽。

“蒼生皆苦,度得了別人,到頭來卻沒能度得了自己,看來我也不是多麽的聰明啊。”

突然,弘法氣息一住,頭顱一垂,已是沒了生息。

李暮蟬始終都隻是坐在蒲團上,既無得神功的欣喜,也沒有無法修習的失落,對於弘法的死亦是不曾有半點反應。

他目光轉動,就見沈天君的屍體已變得極為灰暗,仿佛腐朽的幹柴,幹枯蜷縮,好不淒慘。

可就在他暗自歎息沉思的時候,剛剛垂下頭顱的弘法忽然自地上飛撲而起,閃身一躍,眨眼便已坐在李暮蟬的對麵,單掌徐徐一推,已和李暮蟬拍出的左掌沉沉撞在一起。

李暮蟬不慌不忙,臉上亦無驚色,隻是戲謔笑道:“老和尚,就知道你不會死心,你該不會真以為自己還有勝算吧?就憑你現在這一口氣,又能接我幾掌啊?老老實實把這口氣給我咽下去,我還能給你留一個全屍。”

弘法神色淡然道:“李盟主天縱奇才,無論智計還是武功,皆當世少有,唯一的缺憾恐是在根骨長成之後才涉足武道,以至於根基稍顯遜色。”

李暮蟬聽的有些疑惑,“你這是什麽意思?”

弘法雙眼一抬,赤紅一片,啞聲道:“貧僧作惡多端,罪孽深重,死後必墜阿鼻地獄,永難翻身,但我這殘軀尚能替你做一件事,也算還了李盟主成全我的情分。”

李暮蟬嘴唇翕動,正要發問,不想掌心陡覺有一股雄渾浩大的內力徐徐推送了過來。

“你這是?”他眼露驚色。

弘法平淡道:“我這枯木禪分為正反兩功,反功口訣吸功於己,正功口訣施功於人,今日老衲我便以剩下的功力替李盟主重塑根骨,易改穴道經脈,填補上根基。不過此法乃是破而後立,尤為痛苦,李盟主可千萬要忍住啊。你雖為當世梟雄,然心中尚有堅守,合該大放異彩……留神了。”

不等李暮蟬搭話,弘法忽然沉聲一喝,體內功力頓時毫無保留的傾瀉湧出。

李暮蟬雙眼頃刻圓睜,左臂衣袖刹那粉碎。

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烈痛楚瞬間自李暮蟬左臂蔓延向全身,仿佛要將他撕扯個粉碎,疼的他每一寸筋肉都在不受控製的顫抖戰栗,渾身青筋暴起,血管外擴,像極了一條條不停扭動的蚯蚓。

他下意識本想運功相抗,但很快就意識到此舉萬萬不可。這股內力浩大剛猛,一旦兩勁相衝,便如水火相激,怕是他和弘法都得魂歸離恨,死在當場。

而且李暮蟬先前以為對方會故技重施,吸功竊力,故而對掌之後便暗自將內力盡數收斂於丹田,有意提防,可哪想這人反是施功於他,而且這股內力猶為神異,就像是一根長繩,將二人牽引捆縛在了一起。

“唔!”

撕心裂肺的痛楚臨身,饒是李暮蟬也不禁痛哼出聲,雙眼之中血絲滿布,額角青筋凸起,嘴裏都咬出了血色。

但他忽然又咬牙切齒的笑了出來,“嘿嘿,那就多謝了。”

隻是笑,並無其他意味,但那痛楚加身,令他笑的格外猙獰,像是惡鬼。

弘法蒼白的臉色又轉為金紙一般,雙目緊閉,似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單掌徐徐托舉一撐,遂見李暮蟬盤坐著的身子竟緩緩離了蒲團,淩空浮起,最後倒懸半空。

李暮蟬的臉色更猙獰了,他突然發覺自己的手腳好像都不聽使喚了一樣,每一寸筋肉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條經脈都似活了過來,心肺瘋狂膨脹收縮,嘴裏終於忍不住慘嚎出來。

“啊!”

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是不改,始終收斂著內力,任憑弘法渡入的氣勁在身體中奔走肆虐。

良久,也許是一盞茶,也許是一個時辰,三個時辰,又像過去了三天三夜,十天十夜,山洞中的慘叫痛哼終於停下來了。

隱洞內,兩道身影一上一下,上者倒懸推掌,下者盤坐托掌。

寂靜無聲,仿佛兩尊石像。

那倒懸之人此時渾身上下已被一層汙血所染,結出了一層厚厚的血痂。

而盤坐之人靜如古佛,麵容祥和,仿似禪心已定,重拾大道。

忽然間,盤坐之人輕輕推掌一送,倒懸之人當即跌飛出去,重新落於蒲團之上。

眼見李暮蟬脫胎換骨,大功告成,弘法艱難睜眼望向沈天君的屍體,低聲誦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沈大哥,貧僧來也!”

話語方落,遂見他七竅之中猝然噴薄出數道血箭,滿身重傷隨著功力的耗盡,再難遏製,於一瞬間爆發。

“啊!”

一聲輕哼,隨著血霧如雨飄散,弘法緩緩落下了左手,閉目止息,就此氣絕。

“唉,何苦來哉!”

一聲沙啞的歎息忽然跟著響起。

李暮蟬眼神複雜的瞧了眼弘法和尚的屍體,跟著又重新合上了眼眸。

他盤膝而坐,隨著丹田中的內力被調動,隻見雙手小指俱是輕輕一顫,一股神異氣機緩緩自心脈中流出。

氣機過處,他雙臂之上的血痂忽然綻裂,露出了底下的皮肉,外擴的經脈血管不知何時已重新隱了回去。

兩手徐徐一抬,卻聽地上忽有金石摩擦之聲飛過。

那適才自沈天君手上解下的兩隻金銀二色的神異手套,猛地平地飛起,套上了李暮蟬的雙手,一直延伸至手肘。

“原來,這才是乾坤一指真正的玄妙所在。”

又過許久,經過一番調息,李暮蟬方才重新睜眼,長身而起。

他看向沈天君的屍體。

“多謝。”

話語墜地,那具屍體頃刻如被驚動,碎散成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