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李暮蟬跟著柳三上了船,頓時如換天地,仿佛重回中原,回到了市井,回到了秦淮河畔。
酒香彌漫,人聲嘈雜。
李暮蟬這才看清上麵居然是一處集市,裏裏外外,有不少人就地擺攤,售賣的東西也都極為少見,多是些異域各國的奇異之物。
而那些攤販也都迥異於中原人,要麽金發碧眼,要麽赤發雪膚,還有膚黑如碳的昆侖奴,再有塞外胡姬,波斯夷女,連同天竺上師,皆能瞧見一二。
他適才入島的時候就細加留意過,外麵似乎還有一條水道,泊著不少船隻,想來應是為了接引這些異域各國之人。
更奇怪的還在後麵,李暮蟬驚奇發現,這些人竟然多多少少都能講出一口極為地道的中原漢話,字正腔圓,清晰入耳。
柳三麵如死灰,眼中哪還有先前的傲氣,就像一具傀儡般在李暮蟬勁力的牽動下挪動著步伐。
李暮蟬此刻容貌易改,嗓音低啞,就連身形也佝僂著,遠遠瞧著像極了一個老人。
“怎會如此啊?”
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實在是李暮蟬心中好奇得緊,也有諸多困惑,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手筆,居然能在海外經營出如此一番難以想象的勢力。
他看向柳三,“你說呢?”
柳三臉上艱難擠出一抹笑容,啞聲說出了一個名字,“三保太監。”
“三保太監?”聽到這個名字,李暮蟬一瞬間似是有些恍然,又有些意外,“我明白了,這艘船,是那位三保公公留下的?”
柳三不敢遲疑,忙道:“是,他不光留下了船,還留下了一條航道。”
李暮蟬“唔”了一聲,單手扣著柳三的右肩,邊往裏走,邊輕聲道:“著實了得。”
船上燈火熒然,除了那些異域諸國的奇人,還有酒肆、賭坊,甚至還開有青樓妓院,但其中出入的多是異族女子,個個穿著暴露,濃妝豔抹,可又都說著中原話,端是古怪到了極點。
然而這些隻是表麵上供人消遣的,此船少說二十來丈高低,底下定是另有乾坤。
李暮蟬已是留意到,這些人,無論是進進出出的夥計,還是那些風塵女子,居然都有傍身之技,要麽步伐輕盈,要麽氣息綿長,放在武林中那也能小有名氣。
至於那眾多異族人,十個裏有九個都身懷武功,卻別隻在於氣候的深淺。
“嘖嘖嘖……”
越往下看,李暮蟬越是吃驚。
他本以為此行定是手到擒來,但看這架勢,分明是闖入了一處龍潭啊。
“可是那老鬼在經營此處?”
柳三的臉上像是又恢複了笑容,緩緩道:“是。”
李暮蟬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嘿然笑道:“這老東西也忒是了得,竟然能在這茫茫海外折騰出這麽一個地方,老實說,我也有些佩服他。”
柳三笑道:“知道他的人都這麽說。”
“那麽,”李暮蟬饒有興趣地問道:“此人到底是何身份?”
柳三搖頭,“我隻知家師在朱氏一族中的輩分奇高,剩下的就不曾知曉了。”
李暮蟬凝了凝眸光,又看著那些千奇百怪的異族之人,感歎道:“這些人難道都是他培養的?”
柳三道:“不全是。此船曾在三保太監之後暗中遠赴西洋,共計五次,途經諸國,也是在那時收養了不少異族幼童,自此方才有今日這番場麵,家師曾隨行四次。”
“那老鬼竟然四次遠赴西洋?”
李暮蟬習慣性的眯起了眸子,旁人若是聽到這般言語,心中多半隻剩震撼動容,但他第一個想的卻是對方這麽做的目的。
此人既然輩分極高,身份隻怕在一眾皇親國戚中都極為驚人。
這麽一個人,居然不惜顛沛流離,會遠赴海外?
所圖為何?
莫不是吃飽了撐的?
“為什麽?”李暮蟬問。
柳三卻以眼神示意周圍眾人,準備反製。
二人且說且行,不知不覺已到了船首的位置。
就見數間艙房的包圍中,是一道向下延伸的木梯。
把守入口的是兩名大漢,兩人盡管穿的都是長袍勁衫,但一個滿麵虯髯,黃須黃眉,眼瞳竟是綠色的。另一人身形魁梧高壯如巨魔,體黑如碳,眼中精光若隱若現,而且生的虎背熊腰,渾身煞氣衝天,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血腥氣。
前者臉上尚且掛著和和氣氣的笑容,另一個卻是闊嘴翻鼻,撅齒黑麵,似那山中野猿,雙臂垂在半空,眼中泛著嗜血的光芒。
李暮蟬早先身形瘦削,但自那弘法重塑根骨之後,個頭已略有長高,體魄也變得挺拔不少,落在人群中已算鶴立雞群,但站在這昆侖奴麵前竟然還矮了一頭。
與此同時,明裏暗裏,已有數十道視線落在了李暮蟬的身上。
李暮蟬卻不慌不忙,輕輕地問道:“我能否進去?”
柳三還想開口,但話到嘴邊,身子莫名一抖,肩頭的那隻銀色左手仿佛瞬間彌散出一抹奇異光華,隻是眨眼工夫,他身上已多出一層駭人寒氣,須眉掛霜,如同冰雕般動也不動。
“明玉功?”
看到這般手段,那些人一個個神色大變,俱是吃了一驚,如臨大敵。
但就在此時,就在劍拔弩張之際,那入口深處冷不丁飄出一個聲音,一個十分溫和的嗓音:“貴客登門,你們怎敢如此無禮?”
末了,那聲音又道:“李公子,請進。”
李暮蟬緩緩收回了按在柳三肩頭的左手,笑吟吟的走向那個入口。
木梯斜斜向下,還隔著一道珠簾。
李暮蟬掀簾步入,眼前一幕登時令他大感意外。
就見這第二層隔間無數,門戶眾多,四壁上嵌著一顆顆明珠奇石,散發著寶光,珠光寶氣迎麵而來,端是五光十色,晃的人眼暈。
而在他麵前,一條筆直的長廊直直通向盡頭。
盡頭是一扇開啟的門戶,門內是一間雅室,其中坐著一個老者,麵戴一張花花綠綠的臉譜,笑看著他。
李暮蟬正待邁進,可長廊兩側的門戶盡皆嘩啦啦打開,一股令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的殺機登時悄然彌散開來。
老者抬手摘下了臉譜,笑道:“多年未見,想不到當初那個鬱不得誌,卑微如蟻的小子,而今竟也成了名震八表,舉世無雙的強人。”
真容顯露,赫然就是當年那百花林中收屍的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