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暮秋。

渤海之畔。

“轟隆”一聲,但見灰蒙蒙的天色下,有驚濤拍岸,聲如雷鳴。

墨浪席卷,狂風肆虐,起伏跌宕的海麵上,隻在那浪起浪落之間,忽有一雙眼眸自水中悄然睜開,冷漠堅毅,銳利如劍。

海中竟是有人。

“嘩!”

目光乍現一瞬,頓見那濃稠如墨的海水頃刻從中斷開,一抹晦暗劍光分浪開海,破水而出,端是驚世駭俗。

便在海浪開合之際,卻見有一人自海中走出。

此人貌近中年,白衣寂然,齊眉勒有一條白色布帶,肩披亂發,半掩麵目,難見真容。但最顯眼的還是對方背後所負之劍,那是一口幾近六尺的奇異長劍,非中原所有,而是扶桑劍客特有的佩劍。

白衣劍客上岸,止步,身後海浪也隨之合攏。

冷風如刀,劍意衝霄。

“李暮蟬!”

這人履足中原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他已記不得自己念過多少遍了。

為了時時刻刻記住,他日日念,夜夜想,幾乎已快化為心中的夢魘;為了能夠踏足中原,為了能夠與此人再戰一場,他厭離喜樂,棄情斷欲,隻為躋身劍道頂峰。

白衣劍客沉吟半晌,又呢喃道:“天下盟!”

然而呢喃過後,這人竟然雙眼一闔,睡著了。

他太累了。

孤身自扶桑橫渡而至,穿行無邊大海,常人莫說做,便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卻做到了。而來時路上,他還時與鮫鯨搏殺,劈風斬浪,所曆磨難,幾如登天。

但這些都不重要,在他心裏,若這世上真有登天之難,那便是挑戰李暮蟬。

而現在,他就要登天而行,與之一戰。

但在大戰之前,自然需得養足精神。

不想這一睡,竟然睡了三天三夜,就那麽筆直的站著,飽受風吹日曬,酣睡到幾如死去。

直到三天後的一個清晨,白衣劍客方才睜眼,足履再踏,走向中原。

※※※

武當。

十月初九。

時逢武當一年一度大開山門,廣收弟子之期,故而山下早在數天前就已有車馬陸續趕至,靜候多時。

自當年中原武林曆經長達數載的浩劫,經魔教東進,又逢青龍亂世,再有金錢幫、天下盟之動**,以及天尊之禍,到如今已是過去了十三年。

這十三年來,中原武林可謂迎來了空前盛況,各門各派,各幫各勢,俱是大開山門,廣收門徒,招攬子弟,無不日益壯大。

昔年幾派高手於那連番浩劫中幾乎折損殆盡,以致青黃不接。也恰恰是這十三年,令他們得以恢複元氣,再現往日輝煌,甚至猶有過之。

但奇怪的是,盡管各方勢力陸續崛起,日漸壯大,然卻少有流血發生。

隻因在這魚龍混雜的江湖盡頭,始終有一方勢力稱雄八方,橫掃十三省武林道,至尊至威,無可撼動。

天下盟。

到如今,天下盟的盟眾究竟有多少人,已無人知曉。

無人知道天下盟有幾位盟主,有多少高手,有多少堂主,甚至連那大盟主,也已快要成為活在傳聞中的人,深不可測,難窺分毫。

旁人唯一知道的,便是天下盟所賺銀錢已多到非斤兩數目可以形容。

還有就是天下盟的勢力很大,大到足能號令西域,橫行七海,睥睨中原。

這般勢力,放眼古今,也絕無僅有,當真是驚天動地泣鬼神,古往今來獨一號。

而在這十三年裏,江湖之上亦是高手輩出。

其中,武當掌門青鬆道長便是其中的翹楚。

此人成名較晚,然卻大器晚成,年近百半方才仗一手“兩儀劍法”名揚江湖。後耗時十年,一番苦心經營,重振旗鼓,令武當派再現往日輝煌,隱為武林正道中的第一大派。

而且今天不但是武當派大開山門之日,亦是青鬆道長的六十大壽,按照門規,當收取兩位關門弟子,以便將來傳下掌門之位。

此時,武當山下早已聚集了不少自八方趕來投師的少年英傑。其中不乏諸多武林世家的傳人,也有一些江湖勢力的少主,或是商賈巨富家的公子,但最多的還是一些既無根基,亦無靠山的尋常之輩。

隻說那一眼望不到頭的人堆裏,就見一塊大青石旁有兩個揣袖蹲坐,屁股懸空的少年正自苦惱煩悶。

這二人身形一般,就連模樣也是一致,俱是罩著一件洗到發白的大灰襖,麵上難掩風塵之色,像是趕了很遠的路途,瞧著灰頭土臉,隻似逃荒的難民。

“這人也太多了。”

左邊那人一麵說著,一麵自袖裏掰出半塊燒餅,自顧自的吃了起來,咀嚼的極是用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右邊那個看著黑壓壓的人流也是一陣頭大,“聽說巴山劍廬也要招收弟子,不行咱們去試試。”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完又齊齊看向蹲在大青石上的那人,“爹,您倒是說句話啊。”

“說甚?”

卻見那漢子起初背對二人,聞聲當即扭過頭來,好家夥,真就是蓬頭垢麵,破衣爛衫,比乞丐還像乞丐。

“先別想能不能被挑上,凡事要往好處想,萬一山上那幾個老前輩真把你們收入門牆,可要記得好好練功,別像你爹我,一輩子碌碌無為窮苦命。”

聽到漢子這番話,兄弟兩個連忙點頭。

為了送他們前來武當拜師,自家爹娘可是把所有積蓄都拿出來了,又東拚西湊,方才湊了十幾二十兩碎銀,一路上除卻吃過幾頓飽飯,連投宿都舍不得,就連吃碗麵都不見半點葷腥。

這時。

“哪位是姑蘇石家的人啊?”

山徑上忽有年輕道人朗聲招呼了一句。

立見有位白臉少年越眾而出,拱手見禮,“晚輩石雁,見過道長。”

年輕道人頷首一笑,又問,“山西木家可有人來啊?”

“有!”就見另一個蠟黃臉的少年自人堆裏擠了出來,“晚輩木飛,見過道長。”

“你們兩個隨我上山吧。”

年輕道人背負道劍,手持拂塵,抬手一招,已是領著二人朝山上走去。

見此一幕,大青石上的漢子一翻眼皮,嗤笑道:“敢情這還是內定的,什麽上善若水,道求無為,簡直就是一通狗屁。”

這話可把身旁兩個少年嚇了一跳,忙四下瞧瞧,見無人聽聞,這才長舒一口氣。

“爹,要不咱們……”

不想話未說完,山下眾人俱是齊齊打了個寒噤,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但見那蕭瑟的秋風中,有一白衣劍客負劍而至,背負六尺長劍,步步拾階,直闖武當山門。

“誰是武當派的掌門?”

雄渾嗓音竟是響徹大半武當山,激的山頂道鍾嗡鳴不止,引風雲色變。

山下眾人膽氣弱的已是一屁股癱倒在地,被震得頭暈眼花。

也不知誰哀歎驚呼了一聲,“糟了,十三年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