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賽洛河悲歌》這個任務的目的,是讓玩家們從廣袤無垠的塔蘭坦荒原深處挖出萊茵王國的英靈。

而這些英靈呢,當然是不存在的。

不是說這世界上沒有英靈,而是隻有供奉死亡係正神OR邪神的國家,英靈才能靠著正神OR邪神的神力影響留存——拿巴倫大陸西部國家裏麵就有英靈殿、英靈杯之類的組織,但在西部之外的國家,你說英靈現身,那就是在嘲諷所有非死亡係的正神。

簡而言之,從塔蘭坦荒原挖出來的,絕不能是實際意義上的英靈,而隻能是精神象征上的英靈——曾為萊茵王國人民拋頭顱灑熱血、英勇犧牲的英雄英魂。

為了保證在細節上不出紕漏、至少是不能去打目前保持在蜜月期的金幣教會的臉,這個英靈是絕對不能跑到世人麵前去招搖的,頭頂名稱“韋伯斯特·傑克”的1號英靈演員,交代完劇情就散架了。

ID別跟我說話、統稱凡凡的玩家當時就傻眼了:“我靠這NPC就掛了?!怎麽辦我沒注意聽劇情!”

熵不增內心毫無波瀾,這種事她遇得多了:“沒事,我錄下來了,這NPC讓我們去找另外三個,找到了一塊兒把他們的骸骨送因納得立去。”

凡凡&明明在場但也沒聽NPC講話的眾人這才捂著胸口鬆了口氣。

接下來,玩家們便按照“韋伯斯特·傑克”的提示繼續往西,尋找另外三個任務目標。

按NPC韋伯斯特的說法,他們當初逃到這附近時已然人困馬乏、彈盡糧絕。

那一天的夜裏,他們在當時還不是水澤的這塊平原上休息,大夥兒都非常悲觀消沉,覺得已經不可能有任何逃出生天的希望。

當韋伯斯特試圖自殺減輕痛苦時,同樣絕望的托馬斯和蘇珊卻說,他們是一定可以回去的,他們發誓他們終將回到故鄉。

像是為了保證他們那脆弱的意誌可以被語言固化下來一樣,托馬斯掏出斧頭將營地附近的大石頭削出一個平麵,蘇珊用長刀在石碑上刻下了發誓歸鄉的文字。

四人在石碑前立下誓言,互相鼓勵著一定要活下去。

第二天,他們決定堅強起來,在荒原中尋找生機,結伴往西而行,希望能橫穿塔蘭坦、抵達對麵的什加公國——什加公國與萊茵王國來往不多,不過因隔著塔蘭坦的緣故千年來並沒發生過摩擦、不存在仇恨,身為王國士兵的他們雖然不可能從什加公國求到救兵,但得到救命物資是可以的。

隻是……出發沒多久,他們就遭遇到了成群的魔獸。

韋伯斯特的馬被魔獸咬斷了腿、被困在了魔獸群中,當衝出重圍的同伴們發現他掉隊、大驚失色下試圖回返救他時,韋伯斯特毅然將長劍橫到了脖子上。

“讓我們的靈魂在故鄉重逢吧!”韋伯斯特高聲叫著,切斷了自己的喉管。

死亡來臨前,韋伯斯特慶幸地看著哭泣著逃走的三名同伴,那是他活著時最後的記憶。

這是非常感人的劇情,可惜即時同為亡靈悲喜也並不相通,當NPC韋伯斯特感懷地訴說著往事時,玩家們隻覺得它囉嗦,都沒幾個人仔細聽……

往西走了好幾公裏、都快靠近丘陵地區了,玩家們總算用鑒定術掃描到了半埋在地下的人類骸骨。

把骸骨拖出來,又在周圍找了半天零散骨骼把這具骸骨拚湊齊全,這骸骨立即冒出了“蘇珊·肯雷迪森”的綠字頭頂名稱。

吸取之前韋伯斯特交代完劇情就光榮散架的教訓,這回玩家們聽劇情的時候都認真多了:

“你們找到了韋伯嗎?原來他真的一直在當初立下誓言的地方等著我們啊。”蘇珊·肯雷迪森也很痛快,麻利地給出了它的劇情內容,“當時我們真應該倒回去的,就算跟他死在一起也好,也不至於讓我們死後還失散了這麽多年。”

“我忘記我是怎麽死的了,也許在我死前已經失去了意識吧。等我有意識時,我已經一個人孤獨地在荒野裏流浪了很久。”

“我找不到我的長刀了,那是我媽媽用她的嫁妝給我打的武器……不過比起長刀,我更想找到湯姆(托馬斯),找到馬修,找到韋伯……我真想念他們啊……”

“我的父親在我年少時就去世了,領主大人征兵時要求每家都要出一個成年的民兵,為了不讓十三歲的弟弟上戰場,我隻能自己出征……”

“在軍隊裏,像我這樣的女人總是會成為被戲弄的對象,如果我不激烈地反抗任何試圖輕慢我的人,我的下場就會很慘……所有人都說我是個瘋婆子,我是那種會殺死丈夫的惡毒女人,他們不再想從我身上占便宜了,他們開始孤立我,變本加厲地欺淩我這個被所有人排斥的女人。”

“隻有湯姆,馬修和韋伯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恨不得我這個威脅到男人們地位的女人趕緊死在戰場上,他們將我視為他們的姐妹,同伴,戰友,他們會在我身陷險峻時伸出援手,就像男人們會救助他們陷入危機時的戰友那樣。”

“我們並肩作戰,我們和無數的戰士一起將敵人擋在了巴賽洛河河畔,我們都以為我們終將取得勝利、把敵人趕出萊茵,卻沒想到我們的後方發生了叛亂……不知道是誰截留了大公的物資,讓大公的軍隊無法馳援前線。”

“我們的人越打越少,敵人卻越來越多……元帥閣下不得不安排王子殿下撤退,我們的這支部隊,假裝成護送王子殿下撤離的王室軍團,將敵人引進了因納得立。”

“因納得立沒有像樣的軍隊能夠接應我們,我們不能把敵人引到人們生活的城鎮去,我們隻能一路西逃……”

“也許敵人在追進塔蘭坦後就知道他們跟錯了目標,誰會把王子殿下帶進這麽危險的荒野來?可他們並不肯放過我們,依然一路追擊……”

“到最後,我們已經沒有力氣去在乎敵人是不是還在身後,大公的軍隊有沒有及時抵達前線了……我們隻想活下去……”

“可這也已經是奢望了……韋伯用他的自殺逼迫我們放棄他、讓我們逃走,可我們終究沒能逃出去。”

“我從長眠中清醒過來,隻想找到他們三人。既然隻有韋伯回到了誓言之地,那麽……湯米和馬修應該在高處吧?他們倆是塔奇亞人,他們提起最早被敵人攻陷的塔奇亞領地時總是說,他們的故鄉高山非常巍峨,不像南方的山這樣矮小,他們爬到山上去放牧時,總是感覺伸手就能摸到天空。”

交代完劇情,蘇珊·肯雷迪森眼眶中幽暗的綠火便像是被風吹滅的燭光那樣熄滅,從完整的骷髏形態散落成一堆骨頭。

這一次,認真地聽NPC講述劇情的玩家們,集體陷入了沉默。

“果然不應該細聽劇情……”秦冠輕微地倒吸口氣,“真尼瑪治愈!”

“太慘了吧!”凡凡這個玩遊戲從來隻閉眼跳劇情的暴躁妹子都快哭了,“這個蘇珊簡直跟花木蘭差不多啊,還沒花木蘭結局好,至少木蘭當將軍了,還活著回去見天子了!”

熵不增蹙眉沉思。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看出這個任務有什麽難度。

隻要有稍微強力點兒、能別那麽容易被野怪滅團的團隊,又肯仔細聽劇情的話,就能一步一步地做下去。

但以這個遊戲的尿性,設置成隱藏任務的任務,會有這麽容易嗎?

想了會兒沒有頭緒,熵不增隻得暫時觀望:“先找到另外兩個NPC骸骨再說吧。”

發現蘇珊的地方旁邊就有山,而在冬天爬山這事兒吧,對於操控亡靈軀體的玩家來說沒啥難度,就算滑倒摔跤也就是掉點血、撿一下骨頭的事。

搜了幾座山,玩家們便在其中一座的山頂找到了剩下的兩個NPC。

這次發現的過程幾乎毫無難度可言……那倆NPC並沒零零散散地藏在某處,而是肩並肩坐在山頂,麵朝東麵,骨架上甚至還爬著一些幹枯的藤蔓類植物和苔蘚。

這麽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造型,楊秋“造假”的時候可沒少費工夫……咳咳。

總之,不管NPC骨架上的幹枯藤蔓的苔蘚是不是用煉金藥水催生出來的,反正隻要剛聽過前倆個NPC的講述、又再看到這一幕,任何人都會非常震撼——連被各種套路狗血影視劇把神經衝刷得跟鋼絲一樣的地球玩家,都沒法對這一幕無動於衷。

“嗎的,我居然想哭!”有隻橘貓激動地道,“死成骨頭了還要爬到山上望故鄉,怎麽這麽淒涼的,這種戰鬥英雄不是應該榮歸故裏嗎,就沒有人找過他們嗎?”

熵不增快步走到兩具骸骨身前,仔細打量了下骨架。

白骨化的兩具骸骨上有不少肉眼可見的明顯傷痕(本來就是從古戰場上拿出來的……),看得出生前確實是經曆過戰場的戰士。

雖有損傷,但骸骨是比較完整的,不像之前的兩具NPC那樣散得到處都是。

但……這兩具完整的骸骨眼眶中,並沒有魂火,頭頂也沒有名稱。

熵不增思索了下,招呼任務在身的凡凡過來,把這兩具骸骨裝到袋子裏。

凡凡收撿好骸骨,便驚喜地道:“任務完成了,下一步是把四具骸骨送到因納得立!”

熵不增大大的黑眼眶裏,有更大的疑惑……這就完事了?

帶著這種困惑,熵不增和玩家們一塊兒回城、 傳送到因納得立。

才剛進因納得立市政廳,齊齊趕過來交任務的玩家們便是一怔。

領主NPC查理·雷克斯領著一大幫子人類NPC,很鄭重地等在那裏準備接收遺骨。

更扯淡的是,還有幾個脖子上掛著很有年代感的膠片相機的記者NPC,在旁邊對著亡靈們哢哢拍照。

熵不增:“??”

不對勁!很不對勁!這個任務不對勁!

熵不增感覺她根本不是在做任務,而是成了讓任務完成的工具人!

正當熵不增被強烈的違和感搞得懷疑人生時,沉重地上來接收遺骨的領主NPC查理·雷克斯,鄭重地發布了下一環任務。

“《巴賽洛河悲歌》”

“找到誓約之地(1/1)(已完成)”

“找到英雄遺骨(4/4)(已完成)”

“調查整理英雄們的殉難過程(0/1)”

已經喜笑顏開等著領獎勵的凡凡看到還有新環節,當場就炸了。

而聽到還有未完成步驟的熵不增,卻是意外地鬆了口氣。

不是說她M,而是輕輕鬆鬆能完成的、像是策劃用腳設計出來的任務,根本不符合這遊戲的畫風嘛!

抱著這種“我果然才是對的”心態的熵不增,很愉快地拉著幽怨的凡凡一頭紮進NPC提供的檔案室研究起來……

利用玩家達成“取證”目的的楊秋,從老姐楊英的視角觀察著埋頭檔案堆研究著怎麽為四位民族英雄正名的熵不增,滿意地點了點頭。

情願親身下場玩隱藏任務暗箱操作也要把妙筆生花或熵不增這兩個的其中一個拉來辦這事,就是看中了這倆死磕派任務黨的較真精神——不是人類的亡靈,從人類自己記載的曆史典籍(傳奇小說)裏麵找出為人類英雄正名的證據,這事兒就算說到萊茵王室麵前去,萊茵王室也得捏著鼻子認!

難不成連不是人類的亡靈都認為你們人類裏麵確實存在的、應該被人們銘記的英雄,人類自己還賤皮子死活不認?

“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這種套路,不是隻有地球人信!

至於說隻在傳奇小說裏麵露過一小臉的、連配角都不算的四個平民戰士是不是真有亡靈們“考據”出來的這麽偉光正……這不重要!

曆史可以嚴謹,但有需要的時候也可以不嚴謹!

蘇聯人打進柏林推翻納粹這種明擺著的事才過去多少年,美利堅還不是敢張著大嘴滿世界胡咧咧是美利堅打敗納粹拯救了世界?

明明美利堅自家到處發動戰爭、自家到處製造混亂罪惡,人家那美化美利堅的反戰電影還不是一部接一部的拍、人權口號喊得比誰都響亮?

隻要不要臉皮,什麽都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