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小鎮這個地方,目前隻有一條全長不到二百米的街道,和稀稀拉拉幾十座建築;這些建築中,還有過半是當初囚犯修路隊留下的木屋。
不誇張地說,站車站台階上抬眼一看,整座鎮子就都在眼睛裏了。
雖然微型,倒是五髒俱全,為旅客提供服務的後勤司熟食店、旅館、酒吧,一應俱全。
肯亞調查團下了火車本打算繼續出發,得知每日早晨會有運輸司的氣動車往塔蘭坦深處送貨、有便車能搭後,便在小鎮中唯一的旅館住了下來。
同樣住在旅館裏的,還有一支剛從索倫森山脈出來的傭兵團。
“嗨,夥計,你們是肯亞人?”
羅茲等人安頓好行李馬匹在旅館大堂裏活動時,這群湊在大堂一角打牌的傭兵大咧咧地朝他們招呼。
羅茲給了葛吉爾個眼神,葛吉爾便滿臉堆笑地朝傭兵們占據的角落走過去:“是的,我們從肯亞來。我叫葛吉爾,諸位怎麽稱呼?”
與這群收獲頗豐的傭兵閑聊了好一陣,葛吉爾才回到同伴這邊來。
旅館的大堂有過半區域布置成休閑區,提供棋牌、飛鏢盤和台球等娛樂,想喝酒的話也可付幾個銅幣的小費讓隔壁酒吧的服務員送過來;隻是再多的“放鬆”就沒有了,至少女人和小男孩是不會提供的。
羅茲等人占了兩張台球桌賭點兒小錢,葛吉爾坐到羅茲身邊拿起隔壁酒吧送過來的朗姆酒,壓低聲音道:“這裏確實在做冒險團隊和傭兵團的生意,不過出入索倫森的傭兵們隻搭過因納得立的火車,並沒搭過氣動車……那些因納得立運輸司的氣動車,隻走通往塔蘭坦深處的這條路線。”
羅茲略微點頭,眉頭不自覺擰緊。
拿巴倫大陸上有能力生產氣動車的國家,隻有肯亞帝國。
每台氣動車都價格不菲,通常隻能在較大的城市中看見,且往往不會離開城區。
羅茲一聽車站工作人員提到因納得立運輸司將氣動車用於往塔蘭坦荒原深處的修路隊運送物資,就知道這兒使用的氣動車絕不是肯亞帝國製造的。
原因很簡單——能用在非城市路麵上運輸物資的氣動車,帝國是對外禁售的!
但凡是銷往各國的氣動車,帝國都會特意將車身底盤裝得很低;且還連續多年發動宣傳攻勢,讓人們認為底盤越低的氣動車就越安全、速度越快。
這種隻能在平坦路麵上行駛的車輛,絕對別想用於戰時物資轉運……但凡開到稍微崎嶇點兒的地方,底盤就會被剮蹭得不像樣。
從車站出來,就能看見與未開通的鐵路並列的、延展往西麵盡頭的馬路。
有路基、路麵也被某種重型器械壓過的路麵必然要比一般的鄉下馬路平坦得多,但也跟城市中的路麵不是一回事——因夏季雨水充沛之故,路麵長期被雨水浸泡、被車輪壓出許多車輪印,能看出明顯的凹凸不平。
這種路麵,帝國準予外售的氣動車是絕難行駛的。
這顯然不是什麽好消息……羅茲更加憂心忡忡了。
“能用於顛簸路麵運輸的氣動車若被噩夢屠夫售往中土……帝國對中土的控製難度,就會倍增!”
羅茲是有資格接觸肯亞帝國核心戰略的人,他很明白帝國幹涉中土政局的優勢在哪——雖然是客場作戰,帝國的後勤轉運能力卻遠勝於主場作戰的中土國家。
而這份優勢,既非建立在帝國大肆宣傳的飛空艇上,也非建立在魔法蒸汽列車上。
飛空艇的空運能力雖強,卻隻是漂浮在空中的、慢悠悠的活動靶子——別說是被高階施法者襲擊必定墜毀了,起落時來個遊俠偷偷放冷箭,也會導致飛空艇失事。
至於蒸汽列車,某個鐵路路段被人用煉金炸彈轟斷,就得停運。
真正讓客場作戰的帝國大軍後勤無憂的,其實是陸地氣動車運輸部隊。
中土人若也能擁有類似的後勤轉運手段……那帝國別說是繼續在中土攻城掠地,已經控製的國家地區,治安戰的烈度也會驟然上升。
“若不能盡快扼製噩夢屠夫,帝國或許……不,必然將麵臨無窮無盡的麻煩。”羅茲暗自歎氣。
羅茲正心中憂慮,外麵忽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請不必在意,隻是監獄的女囚收工回來用晚餐罷了。”在台球桌旁邊服務的員工笑著向第一次來車站小鎮的客人們解釋,“那些女囚幹的是開荒的重活,食量不比男人們低,管教幹員忙不過來,把監獄的三餐包給了隔壁後勤司的熟食店負責。”
羅茲與葛吉爾對視一眼,示意其他人繼續放鬆,隻他們倆走到旅館門口看情況。
隔壁的熟食店門前空地上已經站滿了女囚,這些女人們個個汗流浹背、滿身泥汙,臉、脖子、手臂都被太陽曬得通紅,正被四、五名管教幹員指揮著排隊。
也不知是精力體力已經被耗盡、還是習慣了的關係,百多號女囚誰也沒有表露出不服管或故意鬧事的心思,管教幹員指哪就往哪移動,竟像是比軍隊還紀律嚴明。
羅茲看見女囚們按要求列好隊伍,便在管教幹員們抬起手後,齊刷刷地、動作近乎一致地原地盤腿坐下……
要不是知道這些都是服刑的女囚,羅茲簡直都要以為這是因納得立特地訓練出來的女民兵了。
正當羅茲震驚於這些寥寥數人的管教幹員是如何把囚犯訓練得如此聽話時,隔壁熟食店的員工推著裝著大木桶和餐具的手推車快步跑進女囚隊伍中間,手腳麻利地盛滿食物、分發給就地用餐的女囚們。
車站小鎮這地方雖然荒涼,物資卻是一點兒也不匱乏的。
畢竟這兒是往塔蘭坦輸送物資的必經之地,還能時不時做點冒險者或傭兵團隊的生意;再加上管著鐵路和交通運輸的運輸司是目前因納得立財政撥款最充足的部門,怎麽也不可能虧待自己人。
沾著運輸司的光,給關押在這兒的女囚們雖然幹著開荒的苦活,肚皮倒是沒有被虧待——不僅一日三餐管飽,配餐裏還經常能看見蛋和奶。
視力不錯的羅茲,看見離旅館方向最近的女囚,領到的盤子上裝著一大團拌好醬料的、油汪汪的麵條,一小團炒過的配菜;雖然簡單,但並不見得比城中熟食店售賣的食物差。
無論是被捕前吃香喝辣的前奴隸販子,還是因盜竊或鬥毆傷人而被捕的女囚,領到食物後都呼嚕嚕地進食起來……幹著開荒這種重體力勞動工作的人,是不會有閑心去挑剔食物是否夠精致的。
給了十分鍾的時間讓女囚們吃完晚餐,等在旁邊的管教幹員吹了聲哨子,這些坐在地上用餐的女囚便又整齊劃一地起身,按著用餐時的排隊順序,沉默有序地離開。
親眼目擊到因納得立管教手段的羅茲和葛吉爾,一臉一言難盡地看著這群女囚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另一頭。
“這裏的人到底是怎麽讓罪犯也能如此溫順的?”葛吉爾匪夷所思地道,“我叔叔家的工廠,那些花錢雇來的女工都沒這麽聽話。”
正收拾餐具的熟食店員工聽到這話,略有些得意地炫耀道:“這可是咱們市政廳的幹員才有的手段呢,別說是這兒的女囚了,荒原裏麵那些凶惡的男囚也是這樣老實。”
這次不用羅茲給眼色,擅長與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葛吉爾便自來熟地靠過去攀談打探。
羅茲回到旅館大堂休閑區域內耐心等了會兒,打探到不少情報的葛吉爾一臉費解地回來了。
這次,葛吉爾把聲音壓得更低:“羅茲,沃爾頓說的那什麽俘虜政策……搞不好是真的。”
“嗯?”羅茲皺眉。
“他們真的會釋放囚犯。”葛吉爾神色晦暗不明地道。
羅茲神色不變,隻是心頭猛然一跳。
拿巴倫大陸各國對囚犯的處理辦法……出奇地一致:凡是進了監獄的人,大部分都不太可能活著離開。
以肯亞帝國為例,男囚大多會在礦山裏幹到死,又或是死於某次礦難。
女囚會在全封閉的工廠裏勞作至死,又或是靠著自身原始資本被轉手到某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作為貨物出售。
畢竟……監獄就是靠著從罪犯身上刮骨吸髓來盈利的,除了囚犯們本身的勞作能力,如頭發,牙齒這些“零件”,也會在有買家付款時毫不猶豫地從囚犯們身上取走。
但凡是淪落到被關入監獄的人群,隻有極少數幸運兒能在家人支付大筆贖金……不,贖罪金後,保住小命離開。
而這種殘酷的吃人監獄事實,連報紙都懶得報道,就算報道了也不會產生任何風浪。
這倒不是說這個世界多麽沒下限,而是在偽文明社會,凡是“聽不見的哭聲”,都可以被社會主流人群默認不存在——地球上某個人權吼得震天響的國家,私營監獄理直氣壯剝削囚犯、非法移民可以被公然取走器官,照樣沒什麽人在乎。
“服刑期間表現良好的人,可以獲得減刑。”葛吉爾並沒注意到羅茲的反應,他自己本來就頗受震撼,“能獲得管教認可得到釋放的人,可以領到服刑期間工作的酬勞,甚至能得到介紹工作的機會,這可真是——聞所未聞,這裏的人難道就不擔心釋放後的罪犯繼續犯罪嗎?”
羅茲沉默不語。
這位大貴族之家出身的貴族子弟,從未考慮過監獄裏的罪犯是否有資格獲得寬恕,獲得拯救。
對於羅茲、葛吉爾這樣的人來說,囚犯離他們的世界太過遙遠了——比隔著位麵的次元魔界還遙遠。
貴族是不可能進監獄的,貴族所做的一切,都必然合理合法。
即使在最容易導致家族敗落的領地戰爭中失敗,貴族們最慘烈的下場也不過是賠償戰敗賠款後,換個地方東山再起——比如曾經的沃爾頓家族,又比如已經遠走北方的巴特萊斯家。
既然是跟自己無關的絕緣人群,羅茲當然不會浪費絲毫的精力去思考。
直到現在,親眼看見四、五個管教幹員就能將百多號女囚管得服服帖帖,羅茲才後知後覺地、毛骨悚然地聯想到了個可怕的事實——
連囚犯都能組織管理得如此細致周全,那麽……當噩夢屠夫需要動員他的領民達成他的某個目的時,他所控製的領地,將會爆發出何等可怕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