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塔塔城的貧民窟不比因納得立那種近幾十年才出現的貧民、無業者和外來務工者臨時居住地,杜塔塔城貧民窟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兩百年前的萊茵王國護國戰爭。
第一批貧民窟居民,是從南部、西部、乃至北部的部分地區遷到中部來的失地農民。
這些失地農民失去了土地和家園,又無力靠個人或小家庭的能力往能獲得土地的地區遷徙,隻能依附城市而生、被迫成為手工業者和第三產業從業人員,世代久居於此。
出生起見到的就是狹窄的巷道和低矮密集的棚屋,成長過程中接受得最多的是老街坊老鄰居的幫助;高聳的城牆如天塹般將他們與城內人隔絕開來,從沒有被城市裏的老爺們搭理過,更談不上接受到任何的扶持和援助。
對於如此處境的貧民窟居民來說,城裏的領主老爺會不會被人轟走,他們是真的不感興趣——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連伊齊基爾伯爵的名字都不知道。
反正不管誰當領主,貧民窟裏的生活也不會變得更糟。
要是城裏那些漂亮的大房子換了一批主人,這些新主人要招募新的仆傭,那麽貧民窟的居民們倒是會更有興趣一些——能成為好人家的仆傭,對於這兒的住戶們來說就已經是階層上的躍升了。
拿錢辦事的幫派混混們從巷頭跑到巷尾,同樣的話自個兒都說膩了,被他們說動的住戶也沒有幾個。
挑水工的兒子一臉煩躁,對同行的同伴道:“這根本沒用吧,這裏的窮鬼就算是被刀架到脖子上了也懶得多動兩下、生怕動得多了肚子裏那點油水會跑掉,上麵說要讓這幫窮鬼去對付因納得立人,怎麽可能啊!”
“你管那麽多呢,上麵要讓咱們怎麽做,咱們就怎麽做。”跑累了的同伴直接蹲到地上,左右看看沒什麽人,神神秘秘地朝其他人招手,壓低聲音道,“嗨,我說……聽我家隔壁那個老太婆說,那幫因納得立人會在下午的時候拉三輪車到巷子裏來,那三輪車裏還藏著收音機和喇叭……”
挑水工的兒子和另外幾個混混,眼睛頓時瞪得老大。
喇叭倒不是什麽稀罕貨,但收音機無疑是很值錢的。
有個混混猶豫了下,道:“還是別了吧,昨天就有不少兄弟落到那幫因納得立人手上了,聽說西城區的小幫派甚至全給栽了進去,一個都沒剩下。”
剛激動起來的挑水工兒子頓時就冷靜下來了。
收音機確實很值錢,可要是把自己搭了進去沒命享受,那這錢就算撈到了也毫無價值。
提議的混混也很忌憚因納得立人,他們這幫人隻在自己熟悉環境的巷子裏行動、沒敢走出迷宮一樣的巷道,就是怕遇到因納得立人了沒機會跑掉。
“算了,先繼續幹活吧。”提議的混混撐著膝蓋站起,磨著牙道,“等到亂起來了……說不得就有機會了。”
挑水工的兒子和另外幾個混混剛壓下去的貪念又被引了起來,振作精神,繼續一家家地去煽動;隻要是看到稍微能拿得起武器、有殺傷力的半大少年,就拉著人家恐嚇著“你的姐姐妹妹要被因納得立人搶走、你家的房子會被因納得立人燒掉”之類的話。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正確辨別是非的能力,一個中午的時間過去,拿錢辦事的混混們還真的哄騙來大幾百個人,拉到了貧民窟東南麵的河灘上。
幾個幫派的大頭領蹲蘆葦叢裏曬了一中午的太陽,看到放出去的小弟們就弄來這麽點人、數量還沒自家的幫派成員多,還大多是些半大不大的少年人,那臉色就紅裏透著黑……
沒轍,人再少事兒也得辦,畢竟城裏的老爺們這次還挺大方、錢都提前給足了,收了錢總不能不辦事。
幾個大頭領商議一番,讓自家的幫派成員全把皮鞋脫掉、帽子拿掉,換上貧民窟住戶常見的破衣爛衫和燈芯草草鞋,分成多路、領著那些給哄騙來的半大少年們,重新返回貧民窟內。
這工夫,因納得立的誌願者們已經再次拉著三輪車進入貧民窟巷道深處、開始賣廉價雜貨播放廣播劇,喇叭傳出的聲響連河灘上的洗衣婦都能聽個清楚明白。
混混們裹挾著少年人們回到巷道裏,沒轉幾道彎,好容易費力騙來的少年人就心生後悔、悄悄溜號了不少……
迷宮一樣的巷道混混們是很熟悉沒錯,可本身就住在貧民窟裏的少年人們更熟悉。
混混們也知道想抓住這些泥鰍一樣的小子不容易,隻得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盯緊沒跑掉的少年人,氣勢洶洶地各自往不同巷道內喇叭聲最大的地方跑去。
挑水工的兒子已經從母親口中套到了來他們這條巷子放廣播的因納得立人會把三輪車停在哪,熟門熟路地領著人跑到地方——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幫為了偽裝成本地居民穿上了破衣爛衫、兩手空空的混混,看到了停在巷子轉角處的三輪車和圍著三輪車挑選廉價雜貨的本地人;也看到了兩個站在距離三輪車不遠處的、穿著半身甲、提著武器、虎視眈眈盯著四周的因納得立幹員。
半身甲下是因納得立的幹員製服,穿著幹員製服的人連續兩個早上騎著自行車在巷道間穿行為售賣便宜粉條的三輪車補貨,本地住戶看見他們不是一回兩回,接受力良好。
幹員護送滿載便宜雜貨和收音機喇叭的三輪車進來時,隨車的誌願者也大大方方地跟本地居民講清楚了,畢竟是交戰期間,他們出來活動有一定的危險性,為防備城裏的老爺們使壞襲擊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婦人,需要因納得立幹員跟隨保護——對於這一點,本地居民也非常能理解。
畢竟賣便宜粉條和廉價百貨給本地人的因納得立人裏麵確實有不少婦女,而城中貴族也確實不怎麽幹人事,時不時鬧出馬車撞死人、收稅打死人的傳聞,本地居民自己認真想想,都忍不住替友善的因納得立人操心。
挑水工的兒子和跟他一起帶人來鬧事的混混,直愣愣地盯著那兩個神情凶悍、氣勢驚人、說不準有職業級實力的幹員看了兩秒,後退,再後退。
人家不僅著甲,還提著武器;雖說在這種地勢狹窄、人員雜亂密集的地方不一定能施展得開手腳,但第一批衝上去搞事的人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混混們平時在街上裝愣耍狠是為了嚇唬人,並不是腦子有病。
挑水工的兒子跟混混同伴們對了個眼神,把被他們包夾在中間的幾十個半大少年人推了出去。
這幫少年人倒也“聽話”,讓衝就衝,埋頭就往三輪車方向跑。
然後吧……大部分人跑到中途就鳥獸散、撒開腿往自家家裏跑。
少部分人倒是真頭鐵地試圖去哄搶三輪車上的雜貨……沒能擠進人群,還被圍著三輪車的婦女、老人、和其他半大少年一陣喝罵。
“哪家的小子在這裏瞎衝撞,沒看見人這麽多嗎!”
“你這臭小子要幹什麽,信不信我告訴你媽媽!”
來當安保的兩名因納得立幹員都沒理睬那十幾個頭鐵少年,隻板臉盯著躲在巷子口探頭探腦的那群看著要比本地居民胖壯健康得多的可疑人員看。
混混們麵麵相覷,默默縮了回去。
——真不是他們不願意辦事,是這事兒真的搞不下去!
十幾路混混折戟沉沙、灰溜溜退回河灘上,自然是又被自家老大一陣訓斥。
沒奈何,這幫混混隻得再再次回到貧民窟,試圖去找年長點兒的男性住戶忽悠哄騙……
而這一回的煽動難度,顯然要比中午的時候高得多——很多人聽混混扯淡著扯淡著注意力就被喇叭中播放的廣播劇拉走,嘴巴上雖然還“嗯”、“啊”地應付著,但瞎子都看得出來人家壓根沒有認真聽。
挑水工的兒子從自家門前經過時,知道他早上想抱走家裏財物的老爹還抄著挑水的扁擔追出來,攆了他兩條街……
幫派份子們費盡力氣也沒能在貧民窟搞起風浪來這事兒,城中的貴族老爺們暫時還一無所知。
在杜塔塔城的貴族看來,城外這幾十萬的貧民就是個巨大的火藥桶,隻要費點兒手腳、讓這些無知愚民恐慌起來衝擊因納得立人的營地,這些下等人的命就能為城中的老爺們爭取到更多的備戰時間。
因納得立人十分不講武德,明明是劍指奧尼爾家的貴族榮譽之戰,伊齊基爾伯爵還考慮著犧牲奧尼爾子爵一個幸福全阿德勒領呢,人家的劍鋒居然轉到他鼻子前麵來了,差沒把伊齊基爾伯爵鼻子氣歪。
眼見不得不跟吞掉巴特萊斯家後還人心不足的查理·雷克斯做過一場,伊齊基爾伯爵雖然憤怒驚懼,但也沒到驚惶的地步——伊齊基爾家的武力是遠勝於發家史才僅僅到第四代的巴特萊斯家的,不僅有成建製的家族私兵武裝,還有編製齊全的國民守備隊、和大量的民兵隊。
不與那些不死不滅、能把烈陽教團的精銳騎士都耗到精疲力盡的塔蘭坦亡靈野外浪戰,收縮兵力據城而守的話,伊齊基爾伯爵有信心把戰爭拖到十一月份去——到時候全國各領都要往王都和金幣教會輸送稅金,查理·雷克斯隻要不想同時得罪萊茵王室和金幣教會聖地,就得老老實實滾回因納得立辦正事去。
但……要命的是,現在是秋收期間!
為了保證稅收,伊齊基爾家的私兵武裝並沒有盡數囤在城中,而是分掉近半兵力分派到中部、東部地區去配合稅務官完稅去了!
要將阿德勒領各地鄉鎮的民兵隊召集來守城,也需要時間!
因納得立大營兵臨城下的此刻,城裏能用的武裝力量隻有國民守備隊、市警司和杜塔塔市政廳的幹員!
伊齊基爾伯爵一邊讓親信呆在城牆上用望遠鏡盯著因納得立人的營地,一邊持續派人催促散在外麵的私兵返回救援,還得不停打電話到各個鎮上催促當地民兵隊迅速開撥“勤王”,可謂是當了二十幾年伯爵都沒有像現在這麽勞心勞力過。
“此次事了,一定要給那個該死的私生子一個永生難忘的記憶!”
從未如此狼狽過的伊齊基爾伯爵暗暗發誓。
這位伯爵大人的誓言發下沒多久,管家便麵色慘白地狂奔進來報信:“老、老爺!亡靈來了!”
“什麽?!這麽快??”伊齊基爾伯爵難以置信地怒吼出聲。
私兵還未全部召回,各鎮的民兵隊也還沒來及進城——查理·雷克斯這個崽種,根本沒打算給他收縮兵力據城死守的機會?!
管家的情緒比伯爵大人還失控,踉踉蹌蹌跌坐在地,淒厲地尖叫道:“亡靈、亡靈不是出現在城外敵軍大營,亡靈直接出現在了城裏!”
伊齊基爾伯爵:“??”
“外麵街上、都是亡靈!”老管家絕望地嚎啕出聲,“外麵全是亡靈啊老爺,中城區已經全是亡靈了!”
驚怒交加的伊齊基爾伯爵當場暈了過去。
距離伊齊基爾伯爵城主府直線距離不到一千百米的一家中城區高級酒店內。
坐在酒店頂層茶室內的楊秋,一臉淡定地端起裝著肥宅快樂水的保溫杯,對同桌的年輕男女露出微笑:“你的複仇之戰開始了,好好欣賞吧,科爾森。”
科爾森·奧尼爾:“……”
奇娜·達西:“……”
這對表兄妹僵硬地將視線從落地窗外樓下混亂的街景中收回,呆滯地看著眼前的黑魔法師。
“從這兒可以看到奧尼爾子爵府,這可是我特意為兩位挑選的觀戰區。”楊秋誠意滿滿地道。
科爾森想說點什麽,顧慮到自己跟這位黑魔法師不太熟,隻要把求助的目光轉向表妹奇娜。
奇娜:“……”
這個,她跟楊先生其實也不太熟……
躊躇了下,一肚子糾結的奇娜還是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道:“楊先生,直接讓亡靈們出現在城裏,真的不要緊……?”
楊秋爽快地一笑:“既然已經公布了宣戰的理由、也符合規矩地向對方送上了正式的宣戰文書,又何必拘泥於用何種形式攻城呢?”
奇娜&科爾森:“……”
楊秋的笑容依然很爽朗,態度依然很坦誠,很正直:“我方於昨日正式宣戰,我方大部隊也於昨日堂堂正正地出現在杜塔塔城城下,自宣戰之時起,敵我雙方就已經進入正式戰爭狀態。”
“杜塔塔城的守軍過分疏忽大意、沒有及時肅清城內,予我方從內部突破的機會,這隻能證明阿德勒領主無論治理領地還是治軍都十分乏力,伊齊基爾家屍位素餐;充分利用各項利己條件發動攻勢的我方,又何錯之有呢?”
——他這個召喚者就在城內,還特地讓友軍從城外召喚亡靈、慢慢走攻城程序,豈不是有病病?
城下大幾十萬缺乏基層組織的貧民囤在哪,還特地在城外與敵軍交鋒,是生怕牽連不到無辜貧民還是怎麽地?
奇娜&科爾森:“……”
這兩位接受過本世界傳統貴族教育的表兄妹,緊緊閉上了嘴。
——確實沒毛病!貴族圈子內部玩髒的比這個髒多了,直接把亡靈大軍召喚到中城區來這種路數,隻要不把其中細節說出去,就很堂堂正正!
楊秋往落地窗外看了眼,笑著朝下指手:“亡靈們發現奧尼爾子爵府了,好戲開始了。”
科爾森聞言,情不自禁地把視線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