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什麽玩笑,那些騙窮鬼的套路怎麽可能騙到我們這樣的人家?”
來自王都的中產夫人們不快地皺起眉頭,雖然並沒有人出聲說話、打攪別人聽劇,但這些自信絕不可能被小恩小惠或不值錢的好聽話收買的夫人們,很難不打心底裏質疑。
離女士沙龍不遠的高級餐廳,幾對結伴旅行的中產夫婦,甚至不客氣地開始對廣播劇的劇本評頭論足,認為編寫劇本的繁榮教會苦修士或許不夠尊重像他們這樣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群。
隨著劇情推進,這幫自詡“離貴族隻差點兒運氣”的中產就笑不出來了……
邪教徒活動是需要經費的,隻靠騙窮人騙不來多少錢,公開傳教又是取死之道,一般人又輕易接近不了貴族,那麽從中產人家那兒撈經費就是唯一的選擇。
扮演“邪教徒”的演員公然把這種無恥的強盜邏輯擺到明麵,便開始分析起中產人家的弱點:
“男主人年薪在兩百金幣以上、能住進好街區的人家,其實要比住在糟糕街區的窮鬼好騙。他們總是十分焦慮會失去現有的生活,而將過多的精力和收入投入在對下一代的教育上,指望著自家的孩子能完成他們沒能完成的夢想,擠到更上流的圈子裏去。針對他們的期望下手,事半功倍。”
“沒錯,幾年前我們得手過的那戶人家就是這樣的情況,隻要讓他們相信有某種神奇的辦法可以讓他們家的孩子更加聰慧,又或是讓他們相信我們有某種辦法讓他們的孩子進入更好的學校、有機會結識貴族家的少爺小姐,他們的戒心就會大大降低。你們知道的,人會特別願意相信他們希望能成真的事,他們會比我們還期待這些編造的謊言能成真。”
“這種手段雖然管用,但還有更簡單的辦法。為什麽不試試讓這些先生夫人們相信我們擁有某種連貴族都追捧的好東西呢?比如能帶來好運的神秘雕像,能讓人變得更加美麗的神奇藥膏,能讓人獲得健康的祝福藥水,隻要把騙局設置得足夠精密,咱們就能弄到不少錢。”
“那倒不如直接安排人扮演外地來的貴族,隻要出手大方,穿著講究,又有成群的仆人圍繞,就很容易能達成目的。”
“你們的想法在我看來都很可行,我隻有一點小小的建議——或許我們可以考慮一次性騙取多戶人家,這些自詡聰明的先生夫人們若是看到自己有許多同伴,他們就會更相信自己的選擇。”
“不不,這可太危險了,動靜太大的話會引起守夜人的注意。”
“別擔心,我們可以一次接觸十幾戶人家,明顯上隻正常地進行交際的階段是不會被發現的。到了祭品暴露的時候,守夜人還需要花更多的時間來梳理線索,畢竟這些好人家的關係網可比窮鬼們複雜得多,咱們的人就能安全地安排轉移。”
“不如咱們租一座馬場,弄個無需登記的私人馬術俱樂部,讓扮演貴族的人成為俱樂部的貴賓……”
接下來,這幫邪教徒便細致地商量起如何布局給中產人家下套,同步騙取多戶人家的錢財,再順帶從這些上當的中產中挑選幾個“幸運兒”祭品……
趙蓁蓁提供大綱、再經由羅威爾修士藝術加工過的台詞細節非常到位,扮演邪教徒的演員們甚至連針對處於哪種收入層次、處於哪個年齡層的人要采取哪一種接觸套路、使用哪一類型的話術攻破心理防線,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些欺詐誘騙信徒的套路,少部分來自於守夜人和治安司探員對本土邪教徒的打擊調查報告,大部分來自於地球……沒錯,趙蓁蓁直接找反電詐部門取的材,細節方麵可是再翔實也沒有了。
剛巧在今天來到杜塔塔城、聽到這部廣播劇的中產旅客們,冷汗順著脖子往衣服裏鑽。
女士沙龍中,精明的中產夫人顫抖著端起酒杯,試圖靠喝酒驚。
高級餐廳中,結伴旅行的中產夫婦麵色發白,再沒有開口指點劇本成色的興致。
與多位下屬擠在一起聽廣播劇的梅斯隊長,幽幽轉過頭,看向守夜人們:“……我聽這部廣播劇裏的邪教徒,似乎比我們收拾過的‘永眠者’信徒厲害多了啊。”
一群守夜人默默擦汗。
守夜人的收入不低,也屬於中產範疇。
這幫領著高年薪、但確實跟貴族還有一定距離、也確實羨慕向往著貴族的守夜人,也屬於廣播劇無差別掃射的範疇——捫心自問,被這種騙術騙到頭上,他們還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第三幕劇情結束,換場曲響起時,不知多少聽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
中肯地說,《欺詐者惡典》這部廣播劇的劇情是非常弱的,並不像《我們的奮鬥》、《蘇珊傳奇》那樣吸引人。
整部劇的發生場景都隻有一個,邪教徒密會的場所;真正出“聲”參演的演員也不多,從頭到尾就那麽幾位。
但是——信息量足夠大。
大到能讓人開始時懵逼,越聽越汗流浹背的程度。
對音樂劇極其挑剔的因納得立教區主教李·吉恩,都放下了睡前酒,極其認真地等著下一幕開演。
時常30秒的過場曲結束,第四幕開演時,坐在收音機前或喇叭前的聽眾,不知有多少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而第四幕的劇情,也確實沒有辜負聽眾們的期待——在這一幕,劇中的邪教徒遭遇教會打擊,損失了兩名核心教徒、另外又有三人失控風險加劇,急需大量祭品。
這群人稍作商議,便決定——共享各自的“目標對象”,合力進行收割。
代號“藍瓶子”的教徒要求同伴提供資金和人手支持,一次性把數名與他保持著情人關係的女人騙走。
“我會裝作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需要暫時到外麵去避風頭,逐個找這些女人要求她們與我私奔。你們得給我準備好馬車和看管的人,我帶出來一個你們就弄走一個。”
“你這家夥居然不聲不響弄到了這麽多女人?!”
“別以為這是容易的事,我的經費可是都花在這些女人身上了,送花、送禮物、甜言蜜語承諾未來……要是沒有平日的辛苦維持,你以為現在的女人會願意跟一個來曆不明的男人保持關係?”
“女人的話還能多發揮點兒價值,‘藍瓶子’,你不如多花點時間,把她們發展成願意為你孕育的優秀祭品。”
“我明白,我會讓她們在我的愛和孕育的風險中做取舍。誰願意為了愛情奮不顧身,那就讓她多活幾個月。”
“哈哈哈……你這個褻瀆愛情的家夥。”
收音機&喇叭前,不知多少女性聽眾握緊了拳頭,更不知多少人內心罵出了髒話。
代號“稻草人”的教徒,交出了他盯上很久的幾名賭徒——對於他們這種需要以活人性命為祭、來維持自身生命和超凡力量的人來說,賭徒和願意為了愛情奉獻一切的女人相等,是最好的祭品資源。
數名教徒皆共享了自己口袋裏的“活祭品”,接下來,便是商量著如何騙出這些人、如何將這些人誘騙成祭品——或以愛情要挾,或以天降橫財引誘,或編造出待遇極佳的外地工作,全是極其常見的、也極其管用的誘騙手段。
總時長90分鍾,以大量對白形式呈現的廣播劇結束。
收音機&喇叭前的無數聽眾,不知多少人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太可怕了,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多可怕的人——太可怕了!”
從極度震驚中恢複過來的聽眾們,互相交流感受時,重複得最多的就是“可怕”一詞。
被搶劫、被偷盜,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就已經是非常糟糕的遭遇了,誰能想象到還會有這種抱著取你性命目的的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邪惡的邪教徒所交流的手段,有效到能讓大部分聽眾自身遭遇到時都難以產生警惕、乃至成功地抵抗**!
杜塔塔城守夜人總部,梅斯隊長關掉收音機,長長地吐了口氣。
“雖然有點兒超出正常人的接受能力……但很顯然,這部廣播劇確實能比我們在報紙上刊登的通告有效。你們覺得呢?”
一屋子的守夜人麵麵相覷,每個人的臉上都還殘留有世界觀破碎的痕跡。
畢竟是把至少十集今日說法的內容捏合而成的黑暗聖典,就算是長期麵對邪教份子的守夜人,驟然被塞了這麽多負麵內容也難免超出接受上限……
“我不否認,聽過這部廣播劇的人會本能地警惕起那些別有用心地接近他們的人。”一名守夜人臉色發白地道,“可是……這難道不會讓人們互相猜疑嗎?”
“這確實是個問題,會讓人們對他人的善意抱持懷疑。”梅斯隊長點頭道,“但比起讓人能愉快地結識更多的朋友,我還是認為,讓人們保持警惕更加重要。”
頓了下,這位任職多年的守夜人隊長滄桑地道:“拒絕他人的善意親近,隻是有可能損失一位朋友;被不懷好意的人接觸而不知警惕,卻有可能會讓人失去性命。比起像那樣連屍體都留不下來的殘酷死法,我還是更樂意看到前者。”
提出質疑的守夜人沉默下來。
杜塔塔城的守夜人,任職時間隻要超過一年,就至少能遇到三樁以上的、受害者死不見屍的慘烈事件——就像那位一周前失蹤的拉菲爾少爺一樣。
“你是對的,隊長,還是生命最重要。”質疑的守夜人歎息著道。
梅斯隊長沒有對下屬說得太多,聽完這部標新立異……不,劍走偏鋒的廣播劇,本來對因納得立人就沒有太大惡感的他,對這個入主阿德勒領的新政權,產生了更多好奇。
“力主推出這部廣播劇的人,不可能是科爾森·奧尼爾。”打發走下屬們,梅斯隊長便陷入了沉思,“那麽……會是那位雷克斯領主,還是黑魔法師楊呢?”
杜塔塔城的邪教問題很嚴重,但曾經的阿德勒領主,和距離阿德勒領很近的王都,那些尊貴的大人們,都不曾在邪教問題上用過心。
原因為何,沒有人比擔任阿德勒教區守夜人隊長的梅斯更清楚——因為這是不值得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關心的事。
正如《欺詐者惡典》這部廣播劇中明裏暗裏暗示的那樣,邪教作亂,受害者的身份最高往往隻到城中的中產。
貴族們是不可能被邪教徒的伎倆蠱惑的,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了還有守夜人去拚命、還有教會去收拾爛攤子;還不如多把心思用在舉辦茶會、酒會、宴會上,又能彰顯財力,又能與同層次的人家保持交際。
因納得立人重視邪教問題,不惜推出這種絕對會引起上層輿論攻擊的廣播劇對民眾進行宣傳,這讓梅斯隊長很有好感。
“明天,去市政廳打聽一下吧。”
梅斯隊長做出決定,起身穿衣。
人們到了入睡的時刻,就是守夜人開始工作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