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塔塔城並沒有執行宵禁,但到了晚上十點以後,絕大多數的城區依然會迅速安靜下來,看不到幾個行人。

隻有中城區和港口區的部分區域,還能看見人群活動。

提著風燈的梅斯隊長與和他搭檔的守夜人並肩穿過中城區中心大道,進入港口區,像往日那樣重點巡視花園街、鐵釘街、和碼頭周圍的商業集中街區。

這條路線,每晚都必須安排人巡視。

伊齊基爾家統治的時代,這一片兒是幫派份子最活躍的區域,也是凶殺案件的高發地,必須重點巡邏。

到了科爾森·奧尼爾……不,到了因納得立人統治的時代,這一片兒被規劃成“商業集中區”,新增了許多所謂的特色旅遊服務項目,又有許多建築正在進行改建、大量建材堆積在街頭,更需要重點巡邏。

穿過花園街時,兩位守夜人碰見了治安司的民兵隊,雙方隔著街道揮手打了下招呼,又相互錯開。

“治安司的這些民兵還挺像那麽回事,比以前市警司那些人像話得多。”與梅斯隊長搭檔的守夜人感歎地道,“以前晚上的街道可看不到巡邏的市警,那些家夥天還沒黑就不知道鑽到哪家酒館裏去喝個爛醉了。”

“要不怎麽市政廳會有底氣直接取消市警司呢。”梅斯隊長隨口道,“必然是做好了取代那幫家夥的準備的。”

嗯……取消市警司最大的原因,其實是趙蓁蓁被這個世界的所謂警員惡心得夠嗆,認為這幫廢物完全是在褻瀆這個職務之故……

守夜人聳聳肩,並不接這話;他是覺得治安司不錯,但對現在的市政廳……他保留意見。

亡靈們一舉消滅了“永眠者”教派這樁壯舉,確實很是刷了一波守夜人的好感度。

但隨後這幫塔蘭坦亡靈的操作,又把守夜人們氣得夠嗆——核心教徒被消滅後殘留的邪神神眷之種,守夜人硬是想盡辦法都沒能說服那些亡靈交給他們!

按守夜人的習慣,邪神神眷之種這種危險的東西是必定要轉移到封印所、擱進裝滿聖水的罐子裏永久收容的;可那幫看上去也像是守序陣營的塔蘭坦亡靈卻完全不能理解他們的緊張,居然把那麽危險的東西往兜裏一揣就帶走了!

那可是比封印物還危險、還需要更謹慎對待的邪物!

哪個守夜人看到塔蘭坦亡靈這種輕浮的收容態度血壓不上升!

守夜人們急得跑了幾趟市政廳,希望能與市政廳的亡靈執政官好好溝通,把邪神神眷之種要過來妥善收容,然後吧……壓根沒能見著人。

當時趙蓁蓁正蹲在威斯特姆跟羅威爾修士商量著寫劇本,當然沒法來安撫這幫操心的守夜人……

梅斯隊長明白下屬對市政廳有怨氣,他倒是很樂觀地相信塔蘭坦亡靈會處理好危險品,但其他人的看法不見得跟他一致。

“治安司能有現在的風貌,市政廳功不可沒。比起以前的市政廳,現在的市政廳可是負責太多了。”梅斯隊長笑著對屬下道,“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市政廳的受益人,索羅,咱們也是沾了市政廳的好處的。換做是以前,輪到你來港口區巡邏時,你可不會像現在這樣輕鬆。”

守夜人索羅下意識左右看了眼幹淨清爽的花園街街麵,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頭皮。

伊齊基爾家統治時代的花園街,不,港口區,與現在的港口區比起來,尤其是入夜之後,完全是兩個世界。

滿是垃圾、彌漫著臭水溝氣味和排泄物氣味的肮髒街道,鬼哭狼嚎的酒鬼,潛伏在暗巷中、對路上行人虎視眈眈的混混,路燈下的妓女,在並不寬敞的街道上橫衝直闖的馬車,路邊乞丐發出的垂死呻吟——對於輪值期間一晚上要來回轉悠數次的守夜人來說,真不算是理想的工作環境。

“好吧,我承認這些因納得立人確實是幹了不少實事的。”守夜人索羅嘀咕著道,“要是那些亡靈能稍微聽點兒人話,那就更好了。”

梅斯隊長搖頭失笑。

快要走出花園街之時,梅斯隊長與他的搭檔索羅同時聽到身後傳來“嚓、嚓”的腳步聲。

這種腳步聲隻有亡靈才會發出。

在路燈昏暗的街道上、聽到身後的黑暗中傳來亡靈腳步聲,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是挺驚悚的事……但梅斯隊長和守夜人索羅卻已經習以為常,兩人都隻是很放鬆地、隨意地往後看了一眼。

很快,黑暗中便跑出來數名亡靈。

這些亡靈對走在它們前麵的兩名守夜人視若無睹,大大方方地從他們旁邊穿過,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麽、似乎是互相之間聊得很熱鬧,一邊跑進前方的鐵釘街。

慢一步踏進鐵釘街的梅斯隊長和守夜人索羅,目送那群亡靈歡快地往碼頭方向跑去。

比花園街熱鬧得多的鐵釘街還有不少小吃攤和酒吧在營業,享受夜生活的外地旅客看到有亡靈經過,還探頭探腦地趴在窗口上往外看……

“好多亡靈啊,又看到一批!”

“這些亡靈真的不會攻擊人呢!”

“天呐,晚上看到亡靈還是挺嚇人的呢,本地人是怎麽習慣的?”

“這些亡靈大晚上的在城裏跑來跑去是在幹什麽呢?”

從專門接待外地旅客的酒吧前經過時,梅斯隊長和守夜人索羅都清清楚楚地聽見那些沒見識的外地人在大呼小叫。

走出最熱鬧的路段,索羅便忍不住吐槽道:“早前我聽人說有人特地從王都跑來看亡靈,還以為是在開玩笑……真是見了鬼了,不就是一些會跑會動的骷髏架子嗎,還值得那麽多人買船票過來看?”

梅斯隊長也覺得好笑,道:“冬天本來就沒什麽事幹,會有人特意跑來看亡靈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會動的骷髏架子不稀奇,能與人類和平相處的骷髏架子可就稀罕得很了。”

“也就是那些有錢人了,換成是我,才不會花這種冤枉錢。”索羅蛋疼地道。

兩人一路閑聊,繞了一圈鐵釘街、確定並無什麽異常事件發生,便轉向碼頭區域。

杜塔塔城的碼頭區麵積挺大,靠北麵城牆方向有成片的倉庫,東北方向有為船隻提供檢修的大型船塢和幾家船舶公司的專用停靠碼頭,東南麵向的區域則被數家工廠占據。

餘下的區域,見縫插針地塞滿了平房、為船員水手提供服務的平價旅館飯館酒館、以及已經被市政廳查封的灰色產業所屬建築。

伊齊基爾家統治的時代,碼頭區域比花園街、鐵釘街更像是“不夜之地”——酒吧賭場妓院這些地方,基本上是要熱鬧到天亮的。

到了因納得立人統治的時代,碼頭區域的“輝煌”就徹底成了曆史。

走在清清靜靜的街巷上,迎麵吹來從巴賽洛河那麵刮過來的涼風,梅斯隊長感覺十分神清氣爽。

“這才是這座城市應該有的樣子啊。”

在杜塔塔城出生、也在杜塔塔城長大的梅斯隊長心下暗道。

好歹是萊茵王都南部人口最多、麵積最大的城市,像以前那樣烏煙瘴氣的德性算是什麽?

就算不能奢求杜塔塔城能與奧狄斯家經營的摩西港比肩,至少也不能像之前那樣差勁到隔三岔五就在報紙上被人批評抨擊的程度——他這個杜塔塔城出生的人走到外麵去,都快不好意思承認他就是杜塔塔人了!

伊齊基爾家統治的時代,王都的時評雜誌每每把杜塔塔城評為全萊茵王國最糟糕的城市,梅斯隊長每次看到都氣得要死,偏偏伊齊基爾伯爵對此視若無睹,晚宴照開酒會照辦、就是不肯稍微管點兒事,差點沒把梅斯隊長嘔死。

對阿德勒上層貴族失望透頂的梅斯隊長,在因納得立人攻城當日,要不是受自個兒的身份限製,跑去當“帶路黨”都有可能——反正不管換誰來治理杜塔塔城,都不可能比伊齊基爾家更糟糕了。

而這些因納得立人也沒讓梅斯失望,僅僅過去兩個來月的功夫,杜塔塔城就已經變了副模樣。

梅斯隊長是不會相信科爾森·奧尼爾這個新領主在杜塔塔城的治理中出過多大力氣的,畢竟這個家夥之前的表現確實一直很平庸。

私底下琢磨了很久,梅斯隊長還是認為,在幕後做出治理決策的,隻可能是查理·雷克斯,或是雷克斯追隨的黑魔法師,又或是——某個至今也沒有公開露過麵的神秘智者。

這讓梅斯隊長更加期待起能與“因納得立係”加深聯係……他實在是太好奇有著這種了不起的治理能力、勇於一口氣安置三十多萬貧民的氣魄、以及敢於用挑戰國內上層輿論和世俗看法的方式做反邪教宣傳的神秘人。

黑魔法師楊陪同科爾森·奧尼爾前往王都受封,等這位黑魔法師回來,或許杜塔塔城的積壓事件也會被亡靈們接過去——“永眠者”教派覆滅後,身為守夜人隊長的梅斯已經察覺到主教大人的態度發生轉變。

換言之,守夜人在今後會有更多與塔蘭坦亡靈、與市政廳接觸的機會。

梅斯隊長並不討厭亡靈,也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對傳說中的噩夢屠夫十分忌憚;他本來就不喜歡強勢插手中土、一手造成中土戰亂的烈陽教會,楊曾經以嚴酷手段對待過的貴族,在他看來也純屬罪有應得。

楊既然能與因納得立教區的李·吉恩主教和諧相處,又能慷慨地把亡靈借給奧狄斯家處理摩西港的事件,在梅斯隊長看來,這位黑魔法師便能稱得上是金幣教會的朋友。

兢兢業業地完成值夜工作,天亮前回總部睡了幾個鍾頭,到中午時醒來,梅斯隊長便正式地換上正裝,前往市政廳打聽消息。

守夜人隊長這個身份還是很有份量的,梅斯隊長打聽的反邪教宣傳事務也正好是市政廳這段時間重點開展的工作,市政廳方麵當然不會拒絕與這位守夜人隊長進行交流、互相學習經驗。

很快,滿懷期待的梅斯隊長便被請進市長辦公室,又有熱情周到的文員小姐遞過來一枚杜鵑花形狀的徽章,讓他暫時持有。

梅斯隊長疑惑地捏著徽章打量之時,一具高大的亡靈大大方方推開市長辦公室的門走進來,朝他伸出右手骨爪,咧開嘴,發出溫柔有力的、似乎是屬於年長女性的嗓音:“你好,我是趙蓁蓁。”

梅斯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