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本是騎在馬上的,瞧見趙萬琴來了,便翻身下了馬,結果她一站定,便瞧見李摘星也快步走了過來。
趙萬琴生了一張飽滿的圓臉,圓眼,高鼻梁,穿了一身紅衣烈烈的騎馬裝,英姿颯爽,滿身衝勁兒,走起路來都帶著風,橫衝直撞的。
李摘星比起來趙萬琴便顯得單薄多了,她生了一張尖俏的長臉,單眼皮,眼眸狹長,瞧著略有些刻薄,穿著一身水藍色騎馬裝,她幾乎是與趙萬琴同時走到時雨麵前來的。
趙萬琴瞧見李摘星也走過來了,橫眉豎眼的問:“你過來做什麽?”
“我與時雨有話說。”李摘星瞥了一眼趙萬琴,隨即哼了一聲,繼而看向了時雨,等著時雨問她“什麽話”。
而時雨安然的站在原地,麵色平靜,沒什麽情緒的看著她,並不曾主動開口問,隻用一雙略顯冷漠的眼,靜靜地望著她。
趙萬琴抱著胳膊,也等著李摘星發問,一時之間周遭的氣氛便這樣僵持住了。
令人窒息、尷尬的氛圍漸漸彌漫開來,李摘星莫名的覺得時雨的目光刺人,好似要將她的皮囊都扒下來似的,帶著一股不善的意味,全然不似往日裏的柔和。
以往時雨見了她,都會主動和她打招呼,關照她的!就算是她故意找茬,時雨也會隱忍幾番,今日這是怎的了?見了她竟然都不主動開口說話!
李摘星一時間都有些惱怒了。
怎麽回事?幾日不見,時雨還和她擺上譜了?
在這沉默之中,李摘星的麵龐漸漸漲紅,她用力瞪著時雨,奈何時雨就是一言不發,彼此的氣氛越發僵持,一旁的趙萬琴等不住了,不耐煩的抱著胳膊道:“李摘星,你到底有什麽話要跟時雨說?”
時雨依舊是不發一言,也擺出來一副好整以暇、等待李摘星主動開口的模樣。
雖然時雨什麽都沒做,但是李摘星就是感覺自己被輕怠了,時雨見了她,就該伏低做小的和她講話才對,怎麽能等著她主動開口呢!
但時雨現在偏偏就不開口!
因此,李摘星的心情更差了,她擰著眉,高高昂起下頜,道:“時雨,你知道我們李府最不喜那些拋頭露麵、隻知玩樂的女人,你既要為我李家婦,就該在府內學女工琴樂,少在外玩這些競比之類的東西,不然我哥哥會不高興的,我哥哥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他定會生你的氣的。”
她說到此處時,臉上還有幾分拿捏住時雨短處了的得意。
沒人比她更知道時雨在意什麽了,時雨在意她哥哥,所以她哥哥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時雨都會刻意的取用或避開。
李摘星還暗戳戳的提起了“我哥哥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這句話,隱隱帶著幾分威脅之意,一副若是時雨要上場,她就會去跟她哥哥告狀的樣子。
這也是時雨與李摘星關係不好的原因之一,李摘星特別喜歡威脅別人,隻要讓她抓到一點小把柄,她就會耀武揚威的攥在手裏,天天掛在嘴邊,試圖以此打壓別人,欺負別人。
若是平時,時雨肯定會跟李摘星大吵一架,說一些“你願意告就去告,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之類的話,但是也會因此而忌憚猶豫,而一旁的趙萬琴瞧見了,定就不會讓時雨上場了。
以前時雨是真的喜愛李現之,所以和李現之的一切她都在意,她希望李現之喜歡她,自然就會願意為李現之做出改變。
而趙萬琴心疼她的手帕交,自然不會願意時雨因為她而和自己的未婚夫產生什麽矛盾,所以她一定也會退一步。
這樣一拉一扯,時雨自然會退出。
但是不知為何,當李摘星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時雨並沒有惱怒的跳起來和她吵架,隻是立於原地,神色淡然的瞧著她。
一旁的趙萬琴也不言語,提及到了時雨的未婚夫,她又是李摘星的仇人,她若是開口,必定會貶低時雨的未婚夫,眼下時雨與李現之並沒有解除婚約,她貶低李現之,貶低李府,與貶低時雨無異,所以她隻抱著胳膊站在一旁。
四周有幾瞬的寂靜,直到李摘星惱怒的瞪著眼,問“你為何不開口,沒聽到我說的話嗎”的時候,時雨才答話。
“李姑娘的話,頗為可笑。”時雨道:“你們李府不喜歡出來拋頭露麵的姑娘,李二姑娘又為何自己出來拋頭露麵呢?你拿著你們李家的名頭來壓人,但自己卻都做不到這些事,還請李二姑娘記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更何況,我還不是你們李家婦呢,不需遵你們李家的規矩。”
說完,時雨給趙萬琴使了個眼色,轉身就走。
趙萬琴看時雨反駁李摘星,隻覺得一陣順暢,途徑李摘星的時候,不由得得意的“哼”了一聲。
李摘星則是被時雨的態度給氣得仰倒!
時雨竟然敢這樣和她說話!她給時雨臉麵,時雨竟然不要!
難道在時雨的眼裏,一個趙萬琴,竟然比她哥哥還重要不成?為了一個趙萬琴,竟然要得罪她、忤逆她哥哥!
她今日回了李家之後,一定要跟她哥哥告狀,以後都不準時雨上門來了,就算是時雨給她道歉也沒用!
時雨本就配不上她哥哥,若不是當初——
李摘星惡狠狠地瞧著時雨的背影,幾個轉念間,時雨已經和趙萬琴走到對麵的姑娘堆兒裏去了,李摘星的朋友們也湧上來,圍在李摘星的身邊問:“怎麽樣,時雨還上場嗎?”
李摘星心裏惱火,一張尖俏的月牙麵冷冷的沉著,道:“就算時雨上場又怎麽樣?肯定還是我們贏!”
她都給趙萬琴的馬兒下藥了,還能輸嗎?
時雨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走,我們去馬廄取馬。”李摘星道。
說話間,兩撥姑娘都已經取出了自己的馬,各自騎上馬後,紛紛拎著馬球杆,下了馬球場。
趙萬琴騎上馬下馬球場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馬好像有點不對,似是矮了些,她低頭分辨了一下家徽,瞧著確實是她的家徽。
她已經許久沒有來打過馬球了,興許是她的錯覺吧,反正馬和馬長得都一樣,她隻認識馬的花色,連馬的品種都看不出來,也做不到一眼望去,便能瞧出來什麽馬是什麽馬。
她正遲疑著,一旁的時雨已經下場了,她便也隻好跟下場。
馬球場上早已清了場,有專門的馬奴和球童在一旁撿球伺候。
馬球賽一觸即發,場上的姑娘們都縱身撲向了馬球。
除了馬奴和球童們以外,四周的遊廊上還有不少姑娘公子們在看。
京中的貴秀圈和公子圈裏都是互相熟識的,畢竟都在一個地方長大,你家辦宴,我家參宴,你姐姐嫁給了我哥哥,你二嬸是我家表姑,彼此間便都認識,所以瞧見她們兩撥姑娘打馬球,便也都遠遠瞧著,偶爾還討論幾句。
“那位青衣姑娘是誰?好俊的身手。”
“是康佳王府的安平郡主,時大姑娘,生的分外漂亮呢。”
“與她打球的是李府的二姑娘。”
“李府二姑娘瞧著便差些了。”
討論聲漸響,場上的馬球也打到了白熱化。
馬球杆在半空中重重打過,馬蹄聲噠噠落於草坪,馬球被打起,飛上高高雲端,又落下,滾入青青草叢,人群偶有驚呼,場中人漸漸起了一層薄汗。
時雨在場中縱馬,身姿翩若遊龍,馬球在她手裏靈動如風,四個人攔著她都攔不住,看的李摘星眼睛都紅了。
她跟趙萬琴作了賭,她不能輸!
李摘星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趙萬琴和趙萬琴□□的馬。
她讓自己的丫鬟買通了這裏的馬奴,花了一百兩銀子,讓這裏的馬奴給趙萬琴的馬下了一種會暴躁的藥粉,一旦跑起來、受了傷,便很容易躁動狂奔,爆衝撞人,然後將馬上之人摔下來——這種藥,事後都很難探查,是她費了不少心思買來的。
隻要馬上之人摔下來,就一定會受傷,到時候,他們的比賽就算沒分勝負,短時間內趙萬琴也不會和她競爭了,她與趙萬琴之間的勝負就分出來了。
所以,李摘星沒去管時雨,時雨就算是連進十幾個球又怎麽樣?隻要趙萬琴摔下馬,就是她贏了!
李摘星的目光在全場略過,見沒人注意她,就勒著自己的馬,直直的跟著趙萬琴跑過去了。
李摘星勒馬的時候,注意到她□□的馬有些許不聽話,且,她的馬似乎比之前長得健壯了不少,大概是這段時間喂養的好吧。
她沒注意這種小事,現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趙萬琴的身上,她要撞過去,驚動趙萬琴的馬,讓趙萬琴的馬暴動。
因此,李摘星重重的揮舞了手中的鞭子。
但是,當李摘星手中的鞭子抽到馬身上的時候,她的馬卻並沒有聽話的跑向趙萬琴,而是在原地嘶鳴,人立而起!
李摘星猝不及防。
身下大馬人立而起,她手中的韁繩也被甩開,整個人一陣失重,“啊”的一聲便往後跌去。
她要摔下去了!
從半空中摔下來的時候,李摘星似乎聽見自己的馬在嘶鳴,她驚慌,害怕,還有幾分疑惑不解。
她的馬這是怎麽了?
不,不!這不是她的馬!這是趙萬琴的馬!
而在下一瞬,她的臉重重砸在了地上,隨即她整個人也砸在了地上,驚呼聲與尖叫聲自她周遭響起,但她的耳朵似乎嗡鳴了一聲,什麽都聽不見了。
當時馬場上的人都瞧見了,一群人正騎在馬上打馬球呢,李摘星的馬突然暴動,將李摘星從馬上摔下來了!
當時所有人都在馬上,都根本沒反應過來,馬場上近處的還在發愣,遠處的都抻長脖子看,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再遠的,站在長廊上的人倒是瞧清楚了,一個個兒的都在驚叫。
“那馬躁動傷人了!摔下去的是誰啊?”
“是李家二姑娘,這一下摔的可不輕。”
“可要快些尋大夫,這若是摔斷了那根骨頭,是要留傷的!”
“哎——時家大姑娘去了!”
眾人正是議論紛紛間,便瞧見一道身影縱馬自遠處而來,直接飛奔到摔倒在地的李摘星的麵前,動作利索的翻身下馬,裙擺在她身上**出颯爽的弧度,她落地後,將地上的李摘星喚醒了。
地上的李摘星模樣十分淒慘,她四肢還完好,但是因著是麵容著地,所以她的鼻梁被砸斷了,門牙也掉了一顆,唇瓣和鼻腔一直往外麵落血,白淨的臉上也都是傷痕,她麵容十分痛苦,正處於一個痛的說不出話來的狀態。
“李二姑娘?”時雨瞧著她的臉,腦海裏便浮現出了上輩子的事。
那時候,她去李府找李摘星對峙,李摘星故意惡心她,還叫來了李現之。
當時,李摘星躲在李現之身後,楚楚可憐的跟李現之說:“哥哥,我真的沒做過,不知道安平郡主為何如此言語,認定了是我,分明都是沒證據的事。”
李現之自然會護著他的妹妹,認定是時雨胡攪蠻纏,斥責時雨不該相信旁人的流言蜚語,把沒有證據的事情算在李摘星的身上。
當時李現之和時雨吵得反了天,而李摘星就躲在李現之的身後看戲。
想起來上輩子那點事情,時雨的火兒又一次頂起來了,她蹲在李摘星的麵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其他人的視線,低頭看李摘星的臉。
“馬——”李摘星的牙掉了一顆,唇瓣破了,牙齦都是血,臉上也都是血,看樣子狼狽極了,還想爬起來,嘴裏一直喊著“馬”。
時雨瞧見李摘星這個樣子,便伸出手,握住了李摘星的手臂,攙扶著李摘星坐了起來。
李摘星意識混沌的念叨著:“馬,我的馬被人換了,那不是我的馬,你,你快去把我的馬找回來!”
時雨靜靜地聽著,瞧著李摘星的臉,唇邊掠過了一絲微笑,道:“我知道。”
李摘星正在碎碎念的話都停下了,她略有些驚疑、恐慌的看向時雨,再加上她滿臉的血,便顯得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格外猙獰。
“什、什麽你知道?”李摘星強行鎮定下來,似乎是還想強撐狡辯一下。
時雨對她柔柔一笑。
“我說,是我換了你的馬。”時雨挑了一個外人都看不見的角度,對著李摘星低聲說道:“看你這個慘樣,足夠我回去笑三天三夜了,自食惡果,李摘星,你有今天,都是你活該的。”
李摘星聽到時雨說這句話的時候,隻覺得腦袋都跟著“嗡”了一下,她怒吸一口氣,想罵什麽,卻覺得眼前一黑,直接“砰”一下暈倒在地了。
而這時候,周遭的人才過來問:“安平郡主,李摘星還好嗎?”
“不太好,好似被摔暈了。”時雨痛快的站起身,施施然的說:“送我的信兒去李府,去請李大公子的人來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