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夏

“終於考完了!”

一群人從考場陸續而出,臉上的表情那是五光十色。

有人欲哭無淚,有人失魂落魄,有人喜上眉梢,有人淡定從容。

有人精神不振一臉萎靡灰溜溜回家,有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一起去吃酒。

國子監的一幫學子拉著考完後一臉淡然的周縉恩就往醉忘仙大酒樓而去。

醉忘仙四季皆是王城大街最火爆的一個酒樓,歌舞不休,來往不絕,上至百官下至平民,公務還是私宴,吃飯或者住店,拍賣賭博聽戲品曲那是樣樣都有,包你滿意。

而今日這醉忘仙格外的熱鬧。

此刻醉忘仙最大的天癸號房被喬裝的蕭北情一行人包下了。

百裏莫渝考完後本是被梁青闈同姚玭川邀請一起來醉忘仙吃一頓,好多熟悉熟悉彼此,加深一下友情,結果去請示蕭北情出宮時蕭北情一個興起跟了來。

百裏莫渝銀簪束發,一身錦緞羅衣,垂感極佳,腰間係著寬邊刺繡玉帶,看起來一派風度翩翩。

蕭北情著了一身當下時興的素色直裰,頭戴襆頭,手拿折扇便同百裏莫渝一起出了宮。

這兩人一高一矮並肩而立出現在梁青闈同姚玭川麵前時,倒是叫他們一愣。

這兩人都是難得一見的姿容,隻是兩相站在一起,百裏莫渝更顯成熟,蕭北情更像跟在他後麵的幼弟,給人一種哪個富貴之家的大小公子一同出遊的既視感。

兩人皆沒見過蕭北情,完全不知道站在他們麵前這個容貌秀麗膚色白皙如同昆山美玉一般的人兒竟然會是當今陛下。

百裏莫渝見他們那怔愣的樣子,不由得低頭輕咳了幾聲。

然後梁青闈瞬間反應過來,朝著蕭北情作揖道:“在下梁青闈,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

蕭北情下意識地往百裏莫渝那裏看了一眼,百裏莫渝便替他答道:“我的遠方表弟。”

“方才還在想是哪家小公子生得如此俊秀,沒想到竟是三弟表親。”梁青闈道。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就隨意了。”姚玭川道。

而後蕭北情同百裏莫渝就真正見識到了姚玭川所謂的隨意。

隻見姚玭川拉起蕭北情的手就往醉忘仙的方向走,邊走邊道:“衣莫渝是我們三弟,你既然是他的表弟,那我也稱呼你三表弟吧,今日我帶路,我請客,帶你們去醉忘仙吃那裏新出的美味。”

蕭北情就這麽一隻手拿著扇子,一隻手被姚玭川熱情地拉走了,麵上愕然之色還沒過,身後突然傳來極快的腳步聲,然後就被另一隻溫熱的手給抓住,腳步一滯,蕭北情側臉抬頭見是百裏莫渝。

姚玭川察覺他拉著的人不走了,頓了下來,往後一看,正對上衣莫渝麵無表情的臉,姚玭川被衣莫渝的眼神盯得莫名有些心虛,訕訕地鬆了手。

而後百裏莫渝解釋道:“不好意思,我表弟他不喜和生人觸碰。”

語氣很溫和,但卻讓姚玭川莫名覺得背後一股涼意。

蕭北情尷尬地擺了個笑容,點了點頭,目光瞥向百裏莫渝拉著他不放的手,心裏在想:“朕也不習慣被你拉著啊......”

姚玭川連忙道歉道:“是玭川冒昧了,三表弟你千萬別介意,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梁青闈也上前道:“姚二弟就是太過熱情,心腸不壞,三表弟你可千萬要原諒他。”

姚玭川連忙點頭,感激似地望著梁青闈。

蕭北情見他們好好的一次外出聚餐,本來也沒自己什麽事,倒是因為自己搞成這個場麵,實在是有些自覺理虧,於是笑道:“沒那麽嚴重,我不介意的,是師......表哥他太大驚小怪了,你們別怪他就行。”

蕭北情一句話說得梁青闈笑了,說得姚玭川又興致勃勃地去帶路了,卻說得百裏莫渝心情鬱卒。

我大驚小怪?百裏莫渝胸中憤憤,握著蕭北情的手力氣也大了幾分,心想陛下的手從前連我都沒牽過,這什麽姚玭川,一來就大咧咧地牽上了手,陛下他竟然還說不介意?

蕭北情察覺百裏莫渝的手緊了幾分,一時間感到不適,想要抽出手,卻被百裏莫渝拉著走了。

走在最前麵的姚玭川自是沒有發現,可走在最後的梁青闈看著百裏莫渝同蕭北情牽著的手,心中總覺得有幾分怪異。

而蕭北情直到到了醉忘仙,才終於將手抽了回去。

這算是蕭北情第一次被一個男子牽著手走了這麽久,感覺手心都沁出了薄汗,黏黏|膩膩地叫他想去洗個手。

百裏莫渝也覺得手中濕熱,心中有絲異樣感,這在他厚著臉皮拉蕭北情走的時候沒有,現在卻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心跳得不正常。

百裏莫渝努力壓製著這份悸動,麵上不動如山。

一行人進了醉忘仙,原本定的是天庚號房,卻被通知臨時有人占了,然後店小二使勁兒賠罪道:“我們樓主將醉忘仙最大的一間房騰了出來,作為賠罪。”

於是一行人就這麽進了天癸號房。

而天癸號房先前好巧不巧是醉忘仙的東家夜既明正在會見工部侍郎許華章。

展月將夜既明同許華章帶到了天壬號房,重新備好了酒菜,便退了下去。

夜既明客氣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繼續談。”

許華章一笑表示不介意,隨後舉起酒杯向夜既明敬酒,兩人一飲而盡。

而展月去了天癸號房向蕭北情等人再次賠罪道:“今日實在不好意思,為了表示歉意,諸位今日的消費半折,還請諸位盡興而歸。”

半折二字可把姚玭川高興壞了,連忙站起來拱手道:“樓主太客氣了,樓主的安排我等十分滿意,多謝樓主。”

蕭北情等人也笑笑表示滿意。

於是展月就出去繼續見其他客人了。

展月走後姚玭川就開始瘋狂點菜,自己點不夠還拉著百裏莫渝等人一起點。

梁青闈倒是不客氣地選了幾樣自己愛吃的,可蕭北情沒打算點,百裏莫渝見狀拿著菜單湊到他麵前道:“你愛吃哪些?”

蕭北情看著那菜單,麵露難色。

於是百裏莫渝再道:“不如吃這份紅椒牛肉絲,我之前來吃過一次,味道還可。”

於是蕭北情點了點頭。

姚玭川忙活半晌,見這兩個人隻點了一道菜,不由得玩笑道:“果然是表兄弟,口味做派都一樣。”

蕭北情幹笑,心想自己都是有夏帝王了,想吃什麽沒有,點菜的機會還是留給你們吧。

至於百裏莫渝為何隻點一個菜,那朕就不得而知了,可能他要求實在是太高?

菜很快上齊,滿滿一大桌,倒叫蕭北情看呆了眼,雖然他在宮裏吃得也不錯,但很少讓禦廚做這麽多的,畢竟他一個人不是很講究。

姚玭川則非常熱情道:“大家動筷吧,聽說醉忘仙的菜乃是王城一絕,味道堪比皇宮,我在徐州之時就曾聽過它的盛名,如今有機會親自品嚐,定要大吃一頓。”

梁青闈笑道:“你就不怕衣兄弟他們笑你沒見過世麵?”

姚玭川卻絲毫不介意地笑道:“麵子沒有美食重要,食大於天,就算陛下在我眼前,我也能吃得下。”

梁青闈大笑起來,動筷道:“好,今日我們就是吃吃吃。”

蕭北情看著姚玭川那爽朗率直的模樣,一時覺得心情愉悅,便也拿起了筷子,見一旁百裏莫渝正無語地望著姚玭川,就把百裏莫渝麵前的筷子放到他的手上道:“表哥,來,吃菜,你最愛的紅椒牛肉絲。”

百裏莫渝:“......”我何時說過紅椒牛肉絲是我最愛了?

於是這頓飯,百裏莫渝就盯著他麵前的紅椒牛肉絲埋頭一直吃,而蕭北情則每樣菜都試了一遍。

在他們高興地吃飯時,天壬號房夜既明同許華章正在討論揚州許華朝商隊押運的夜既明的金石玉器貨船沉沒之事,而天庚號房則是國子監的一幫學子同周縉恩正在宴飲,天辛號房吏部尚書郭修與正約見沈言同他提及一場陳年舊事。

“實在不好意思,這麽久華章才找到時機出宮同夜公子解釋那批貨物之事。”許華章道。

“關於那兩艘金石玉器,夜某已同離王之間做了交易,離王出麵請求有夏陛下免了我今年在有夏的兩成賦稅,許大人不必客氣。”夜既明道。

“叫我華章便可,”許華章道,“華章有幸結識離王做好友,此番多虧子譽他從中斡旋,不然說實話夜公子那批貨我許家商隊怕是要掉好幾層皮了。”

“許家商隊以信譽立名,夜某倒是不擔心你們還不起。”夜既明道。

“多謝夜公子信任,此番雖是我許家商隊著了小人的道,可總歸是我們耽誤了公子的生意,華章在此向公子賠禮道歉。”許華章站了起來向夜既明作揖賠禮。

夜既明也站了起來,扶起許華章的手道:“華章不必多禮,夜某已然決定揚州的貨物依然由你們許家商隊押運,日後常有往來,也算是相熟之人,不必見外。”

許華章聞言便再次坐了下去道:“子譽讓我回王城後尋到時機同夜公子說一下揚州之事,也算給公子一個交代。”

“夜某洗耳恭聽。”夜既明道。

“揚州曾有一個商隊比許家商隊還要出名,領頭人名叫張龍飛,原本我許家商隊同他張家商隊相安無事,可許家商隊做大之後擋了他們的生意,張龍飛便隔三差五找些江湖混混來騷擾我們,這一來二去結下仇怨。”許華章道。

“此事實乃正常,夜某身為商人,再清楚不過。”夜既明道。

“嗯。”許華章點頭繼續道,“張龍飛雖然愛玩這些小把戲,但也沒膽量牽涉人命,若非我大哥許華朝有起夜的習慣,那日定然不止是沉船那麽簡單,船上所有人都有可能在睡夢中隨著船沉沒江心。當時子譽分析若真是張龍飛幹的,揚州百姓都知道他同我們許家的過節,到時候他根本跑不了,經商的人不至於這麽蠢。”

“那此事究竟是否是張龍飛派人幹的?”夜既明道。

“的確是張龍飛所為,但鑿船的人卻是我許家商隊之人。”許華章道。

“原來是出了內鬼。”夜既明道。

“這內鬼知道我大哥有起夜的習慣,所以掐算好了時間將船鑿穿,最終的結果隻會是貨物沉下去而船上的人卻沒事。”許華章道。

“讓你們丟了夜某的貨,失去信譽,張龍飛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夜既明道。

“但這件事並非如此簡單。”許華章道。

“哦?還有內情?”夜既明道。

“此事的最終幕後指使者乃是那如今已經瘋癲被關在攝政王府的國舅杜尋。”許華章道。

“國舅杜尋?”夜既明滿是疑惑,“夜某應當是同杜尋之間沒有任何仇怨的,難道是你們許家得罪了他?”

“此事涉及宮廷隱秘,有些細節恕華章不便告知。”許華章道,“夜公子隻需要知道杜尋是為了將一個人滯留在揚州即可。”

“聽你這意思,倒像是夜某的兩船貨同你許家商隊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魚?”夜既明道。

“不愧是夜公子,聽一句而知全貌,夜公子所料完全不差。”許華章道。

“夜某倒是不介意多被殃及幾次,隻要離王他還肯讓我免了這賦稅。”

夜既明此話一出,兩人一起笑了起來,舉杯繼續暢飲了。

而許華章所說的那個人就是慎君夷,杜尋想盡辦法拖住慎君夷留在揚州,就是為了讓他奪位之事少些障礙,然而慎君夷最終還是在蕭舜回宮那日趕回了王城,讓他許多的計劃功虧一簣。

而慎君夷同許華章之間,也不介意誰連累了誰,許家出事時慎君夷主動相幫,哪怕事後知道這一切本是慎君夷讓許家商隊遭到了無妄之災,許華章也不會同他分出利益得失。

而慎君夷助蕭舜奪位失敗被蕭北情關在地下密室時,也唯有許華章願意替他說話,願意去研政殿麵見蕭北情問一下他的去處。慎君夷同許華章也算是真正的摯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