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泛起了秋意,風聲獵獵,浩遠的天空下有一群人騎著高頭大馬,一前一後往前方營帳而去。
被風吹得微微斜飛的黑發驟然垂下,隊伍停了下來,為首的男子翻身下馬。
他一身黑衣騎裝,身材高大粗獷,劍眉橫豎,鼻梁高挺,薄唇輕抿,輪廓分明。
正是來南詔尋回胞妹獨孤澤灩的莫瓜三皇子獨孤澤燁。
跟在後麵的獨孤澤灩、末邀、末月、還有七十二獄煞騎隨即也下了馬。
獨孤澤灩剛想喊王兄,“兄”字還沒出口,獨孤澤燁便突然快步往營帳而去。
任誰都能感覺到獨孤澤燁渾身散發著的冷意,獨孤澤灩知道自己這一次真的惹他生氣了。
有莫瓜戰神之名的獨孤澤燁,生起氣來就如同死神修羅,格外讓人心慌懼怕,畢竟他上一次生氣,坑殺了鄰國數十萬人。
孤獨澤燁進了營帳,坐在主位之上,冷眼看著獨孤澤灩一路垂頭慢慢挪到他的眼前。
獨孤澤灩低著頭一臉心虛,心中不斷思考對策。
還沒想出什麽名堂來,就聽上方冷冷地開口道:“獨孤澤灩。”
獨孤澤灩“啊”的一聲猛然抬頭,正對上獨孤澤燁那銳利漆黑的雙眸。
宛如黑夜裏的鷹,精準地掃視著他的獵物,獨孤澤燁盛氣淩人,掌控四方。
獨孤澤灩猛地跪下道:“王兄,灩兒錯了,王兄千萬不要將此事告訴父皇,否則父皇非要打斷灩兒的腿不可。”
“知道後果嚴重,竟然還敢背著王兄我跑出來,我看是平日裏母後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不知輕重。”獨孤澤燁沉聲道,“若非王兄我及時趕來,你還能這樣好好地站在我麵前說話嗎?”
“灩兒錯了,王兄別再罵我了,王兄要封王納妃了,灩兒隻是為了去給王兄尋賀禮。”獨孤澤灩低頭弱弱道。
獨孤澤燁氣不打一處來,嗬斥道:“別拿王兄我做借口,我還缺什麽賀禮,我看你就是想出宮去玩!”
“真的真的。”獨孤澤灩不斷上下點頭,把一旁站著不吭聲的末邀拉下來,示意他拿出懷中的盒子。
末邀跪著,把盒子打開雙手舉起來,獨孤澤灩再道:“王兄你看,這就是世人瘋傳的南詔秘寶七絕解憂花,據說能起死回生,灩兒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它搶到手的呢。”
獨孤澤灩獻寶貝似的,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對她王兄的懼怕,手舞足蹈道:“南詔人舉辦了這麽多日的登嶽節,結果彩頭卻叫我這個莫瓜國三公主給搶到了,他們要是知道,豈不是得氣死?”
“七絕解憂花?”獨孤澤燁麵上絲毫沒有喜色,且毫不給麵子眼都懶得抬,完全不看那所謂的七絕解憂花一眼,道,“既是南詔秘寶,哪兒有這麽好奪,你莫不是叫人給騙了。”
“怎會!”獨孤澤灩反駁道,“南詔王拿七絕解憂花做登嶽節的彩頭,如果這是假花,他豈不是騙了全南詔的百姓,那他一國之主的顏麵何存?”
“你起來吧。”獨孤澤燁淡淡道。
獨孤澤灩歡天喜地地站了起來,心想自己總算如了一回她這個三哥的意。
哄三哥真的是太難了,比哄父皇、母後、大哥、整個莫瓜國都難。
獨孤澤灩拍了拍衣擺高興道:“王兄,你把這七絕解憂花好好收著,日後可以做嫂嫂的聘禮。”
“你嫂子的聘禮早就已經準備好了,這花你自己收著吧,王兄對它不感興趣。”獨孤澤燁道。
獨孤澤灩瞬間覺得自己簡直是一廂情願自導自演了一場好戲,忙活了這麽多天好不容易搶回來的花,中間差點還被抓,結果三哥他竟然看不上。
這怎麽能行!
獨孤澤灩連忙把那裝著七絕解憂花的盒子捧到獨孤澤燁麵前,狗腿道:“王兄你看,這顏色,這姿態,真的是全天下都沒有哪種藥材比它更漂亮了,把它送給嫂嫂,嫂嫂一定很高興。”
獨孤澤燁麵色好不容易緩和,這下他麵有不耐地朝著那盒子裏裝著的花一掃,臉色瞬間黑成了炭怒視獨孤澤灩道:“這哪裏是什麽七絕解憂花,明明就是一朵普通藥花,莫瓜都城後麵那座大山頂上到處都是,獨孤澤灩你腦子到底長到哪裏去了!”
“啊!”獨孤澤灩瞪大了眼睛,“我說我怎麽覺得它好像有點眼熟,越看越喜歡......”後麵的話越來越低,獨孤澤灩徹底把頭埋到胸口了。
獨孤澤燁覺得他的火已經壓不住了,他怎麽就攤上這麽個蠢妹妹。
“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回去思過,”獨孤澤燁死死壓著自己要罵她一頓的衝動,朝著一旁的親信道,“暮夜,給我把三公主送回宮!”
暮夜走到獨孤澤灩麵前,低聲道:“三公主,得罪了。”
於是獨孤澤灩被拖走,獨孤澤灩一邊掙紮一邊往獨孤澤燁看去道:“不要啊王兄,灩兒不想回去,你讓灩兒在外麵多玩幾天吧,就幾天,王兄,三哥......”
聲音越來越遠,自然,這是無用的。
獨孤澤灩被拖上馬車,還沒歇個氣馬兒就瞬間往莫瓜都城而去,末邀和末月趕緊騎馬跟上,而直到獨孤澤灩到了都城她才知道她的三哥根本不是特意來尋她的,獨孤澤燁借著找獨孤澤灩的名頭自己跑去有夏了!
待在寢殿裏思過的獨孤澤灩畫了N個圈圈詛咒獨孤澤燁,出去玩竟然不帶她!
南詔
段正沫向蒙子揚稟報麗姬突然失蹤之事以及登嶽節那日有人奪走七絕解憂花之事。
“王上,奪走七絕解憂花之人會不會就是麗姬?”段正沫將他的猜測說了出來,“臣覺得就算不是她,也肯定跟她脫不了幹係。”
“你派人再去找找,若實在找不到,此事再另當別論。”蒙子揚道。
“是,王上。”段正沫說完,見蒙子揚似乎沒有再理會他的意思,本打算告退,卻還是忍不住道,“王上,月禕她......”
“寡人會救她的性命的,”蒙子揚道,“宮裏的醫師個個都無用,寡人已經讓趙九悠去張榜尋醫了。”
蒙子揚沒有說的是已經過去了一日,但無人揭榜,若一直找不到人,段月禕很可能就香消玉殞了。
段正沫卻顯然知道了些情況,麵上帶了絲悲痛道:“若非七絕解憂花被人搶走,臣相信王上一定願意拿它救月禕的性命。”
蒙子揚以七絕解憂花布局,卻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不過是朵假花,而真正的七絕解憂花,誰又知道在何處呢?
蒙子揚回想起蒙子譽聽到七絕解憂花不在自己手中時的神情,當時以為他不過是在演戲,現在冷靜下來想想,或許七絕解憂花真的不在蒙子譽的手中。
當時蒙子揚知道蒙子譽回到了南詔,卻無法找到他的蹤跡,恰巧登嶽節將至,便想了這麽個辦法,拿七絕解憂花做彩頭,而那時蒙子揚以為七絕解憂花不在自己的手中,自己卻宣布拿它做彩頭,必會讓蒙子譽生疑,從而無論如何都會在登嶽節現身。
可後來讓蒙子揚困惑的是蒙子譽不僅現身登嶽節,還去參賽,似乎十分想贏得七絕解憂花,於是將計就計在比賽上做手腳,最後果然抓到了他。
現在回想,蒙子譽千方百計奪那彩頭,更是七絕解憂花不在他手中的佐證。
可那又如何?蒙子揚陰沉一笑,蒙子譽陰差陽錯地落到了他的手中,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讓南詔隻容得下他一個南詔王蒙子揚,而沒有靖淵王蒙子譽。
漆黑幽暗的地牢裏,散發著死亡般的冷意。
然而比這地牢還要看得人渾身發冷的是地牢裏木架上綁著的那個渾身上下已經找不到一片衣角沒有血的人。
那血全是他的,是蒙子譽的,然而這血給人帶來的寒意遠沒有看到那兩條穿過琵琶骨的鐵鏈更為森冷浸骨。
讓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仿佛下一刻他就要魂歸而去。
可來到這裏的是蒙子揚。
蒙子揚命趙九悠將鐵鏈穿過蒙子譽的琵琶骨的那刻,似乎感到了一種快意的解脫,比看到他死更讓他解恨。
南詔國萬民擁護又如何,就算所有人都站在他那邊對自己眼神都不肯施舍一個將自己貶低進塵埃又如何,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光環,到如今都救不了眼前這個如同廢人一般被自己任意淩辱的階下囚。
蒙子揚說著最和煦的話,卻像匕首紮心寸寸淩遲。
“王兄。”
蒙子揚輕喚,蒙子譽隻覺渾身起了一股惡寒,可他卻動不了,無法擺脫。
蒙子揚再次逼近,到了蒙子譽麵前。
“王兄是不是很疼?”
蒙子揚仿佛真的是一個前來關心蒙子譽傷情的弟弟,可蒙子譽不抬頭,不說話,蒙子揚隻片刻便變了臉色,上前掐住了蒙子譽的喉嚨逼他看向自己,狠厲道:“王兄昨日不聽話已然被穿了琵琶骨,難道今日還想被剪了舌頭不成?”
蒙子譽的發已然披散,臉上帶著血汙,眼神平靜得可怕,竟將蒙子揚震懾,蒙子揚片刻後便鬆了手不自覺地離他遠了兩步。
蒙子揚鬆手後蒙子譽無法抑製地咳了起來。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回**在空寂陰森的地牢裏,如同魔咒一般束縛住了蒙子揚的心。
“別咳了,我叫你別咳了!”蒙子揚怒吼,眼睛都帶上了血絲。
蒙子譽終於忍住停了下來,半晌後,他看著失態了的蒙子揚,目光終於不再是死一般的平靜。
“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如此恨我。”
蒙子揚聞言大聲質問道:“我難道不該恨你嗎?如果不是你,我何必日日如履薄冰?如果不是你,我何必被全南詔的人質疑貶低?如果不是你和慎絕憂那個賤人,我母妃又怎麽會死?如果不是你,我同月禕之間又何至於此?”
“你母妃之死,跟我母妃沒有關係,我跟你解釋了無數遍,你為何不肯聽?”蒙子譽道。
“別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我不信!慎絕憂明明能救我的母妃,卻眼睜睜看著她飽受折磨而死,若非慎絕憂已經死了,我定然讓她將我母妃受到的罪全部都嚐一遍!”蒙子揚道。
“也罷,我勸不了你,你既然不肯信,不如就殺了我,有什麽罪,我去陰曹地府當麵同你母妃對質。”蒙子譽道。
“你想死?沒那麽容易。”蒙子揚陰狠道,“你左肩中的毒是慢性的,它會一點一點侵蝕掉你的血肉,讓你徹底成為廢人,我會等到那一天把你扔在南詔大街上,讓全南詔的人看看,他們信奉如神明的靖淵王,如何連一個乞丐都不如!隻有這樣,才能消去這麽多年你給我帶來的痛苦!”
蒙子揚說完,再也不想看到蒙子譽,可他拂袖而走的同時,卻聽到從後麵傳來一聲低語,低沉卻無比清晰地入了他的耳中,他聽到蒙子譽道:“子揚,你真的很可憐。”
地牢的大門沉重地關閉,再也傳不來蒙子譽的聲音,蒙子揚看著這輝煌的宮殿,頭一次深刻體味了他的人生是如此可悲,深藏心中的魔魘吞噬了他的軀殼同靈魂,儼然再也回不到過去。
可摧毀蒙子譽,是否真能換回他心中的一絲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