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連了起來,為何昨日上得高台後那兩個暗衛沒有再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反而佯敗退出,為何今日毫無阻礙地上得雪坡,隻在最後拿七絕解憂花時遭受暗箭。

暗箭不為一人而設,便是所謂最後的通關考驗,誰都不能詬病這突來的暗箭,而蒙子揚明知自己會上場,便在這箭中下了南詔奇毒,目的便是引自己主動去尋他。

蒙子譽幽深的眸子裏閃過黯淡之色,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或許是他太輕敵,未曾想過蒙子揚竟會以這種方法逼他進南詔王宮當麵一見。

竟不惜以假的七絕解憂花欺騙整個南詔國的子民作籌碼來誘他入局。

如果得到七絕解憂花的人不是他,蒙子揚又該拿什麽對南詔臣民交代七絕解憂花作假之事呢?

蒙子譽自嘲一笑,想來這場比賽從始至終都是為了請君入甕,哪裏會有別的結局。

蒙子譽轉身,那頎長挺拔的身軀一寸一寸遠離雪山,化作冷硬的線條,一點一點看不見。

唯有雪山依然奪人眼,百年千年如斯不變。

南詔王宮

蒙子揚將段月禕抱回了麗天殿。

段月禕依然沒有要醒來的樣子,而蒙子揚招來了南詔王宮所有的醫師,都束手無策。

蒙子揚大罵廢物,將他們全部趕出了麗天殿。

段月禕如雪的衣裙,蒼白沉靜的麵色,仿佛如同潔白無瑕的仙人球花,隻開一天便要枯萎。

蒙子揚去了熙照宮。

久久塵封的殿門被打開,隨風掀起一陣灰塵。

蒙子揚輕捂口鼻,隨後踏進了殿內。

灰塵讓整個宮殿都顯得昏暗,有些地方已經結了蛛網。

這裏依然能勾起回憶。

孩童時的段月禕同蒙子揚的關係是多麽要好,純真無邪的笑靨仿佛仍在眼前。

那時的蒙子揚在段月禕麵前,沒有王子的架子,就像一個小跟班。

段月禕理直氣壯地對他呼來喝去,蒙子揚甘之如飴為她做任何事。

可兩小無猜終究隻是過去,如果沒有嚐到情愛的煩惱,沒有體味求而不得的殘忍,如果沒有失去母妃,沒有懂得他人鄙棄的眼神,蒙子揚同段月禕以及蒙子譽三人之間,就不會同這熙照宮一樣,被塵埃淹沒,被忘卻塵封。

蒙子揚已經許多年不曾幹過如此降低身份的事了,他就像一個被人拋棄失去了某種珍貴的東西的孩子,躲在黑暗的角落裏哭泣撫平傷痕舔舐傷口,他執著的獨自一人搬來厚厚灰塵的凳子,如同多年前自己爬上去將那尊漢白玉觀音佛像放回原地,隻是如今他的身高早已不是過去那麽矮小,眼前的觀音像輕而易舉就能夠到。

觀音像還是從前的觀音像,蒙子揚拿他象征王位之尊的黑色袞服袖擺將它細細擦拭。

隨後拿出了內藏的那個荷包。

荷包上張牙舞爪不倫不類的一個笑臉,就是段月禕的傑作。

蒙子揚啞然失笑,隨後輕扯上麵的繩子,荷包內的紙條映入眼簾。

蒙子揚看著那折疊的紙條,腦海中響起了段月禕當時的話:“我替我們三人都許了個願望,我聽別人說將願望放在佛像裏十年就能成真,我想試試看是不是真的。”

如今多少年了呢,蒙子揚追憶往昔,竟隻能得出一個早已超過了十年的結論。

時間太久,刻意的遺忘終究讓他不記得過去許多事。

他隻怕自己想起了曾經同自己的大哥蒙子譽是多麽要好,以至於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忘恩負義不記人情狼心狗肺的混賬。

可母妃死了,母妃是被他們害死的,叫他如何去原諒?

蒙子揚又硬了心神,這一切不過是蒙子譽欠他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那麽欠命自然是要拿命來還,單這一個王位怎夠?

蒙子揚抽出荷包裏的紙條,紙張經過歲月的侵蝕早已經泛黃,但內裏的字跡依然可辨。

字跡歪歪斜斜,寫下了四個願望:“祝譽哥哥早登王位,祝揚弟永遠開心,祝月禕嫁得如意郎君,祝譽哥哥、揚弟、月禕永遠三人。”

蒙子揚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永遠開心”四個字上,隨後卻微微一哂,這願望果然做不得準,如果所有人都能借著祈願來求觀音菩薩滿足私心,這世間就不會有那麽多不平了。

漢白玉觀音像被隨手扔在了地上,蒙子揚手裏緊緊握著那張舊紙踏出了熙照宮。

一日後

“你來了。”蒙子揚在麗天殿裏大醉,腳邊滾落了許多酒瓶,在看到那個他刻意去恨了許多年的人之後,他抬起了頭。

趙九悠麵色陰沉地盯著單槍匹馬直闖皇宮的蒙子譽,隻恨不得立馬將他淩遲,以報他兄長趙九逍之仇。

蒙子譽卸去了偽裝,那同蒙子揚相似的眉眼,讓蒙子揚自己都產生了錯覺。

就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如今的蒙子揚眉目間總帶著陰鷙之氣,幾乎所有事都讓他不快,可幾千個日子以前,他甚至比蒙子譽還要正氣隨和。

他是南詔國第二個王子,本不必繼承王位,這些責任義務使命端莊,也都不需要他去操心。

如果怪不了命運,就隻能怪眼前這個冠冕堂皇的人。

蒙子揚突然憤怒地將手中酒瓶砸到了蒙子譽麵前。

裂瓷之聲響徹大殿,蒙子譽卻隻低眸無比平靜地看了腳下一眼,隨後又寂靜無波地看向蒙子揚。

淡淡道:“多年不見,王上的脾氣又見長。若王上實在不想現在同王兄談,王兄可等王上平靜一些再來。”

“嗬,王兄,你不是寡人的王兄,你也不配做寡人的王兄。”蒙子揚站了起來向蒙子譽走去,麵上籠罩著揮之不去的陰沉,仿佛下一刻就能將蒙子譽推入深淵,萬劫不複。

蒙子譽麵色依然不改平靜,甚至隱隱帶了喜悅之色,仿佛這就是無比簡單的兄弟離分後的久別重逢,而蒙子揚還是多年前向他歡欣雀躍蹣跚而來的幼弟。

兩人對視,各懷心思,最後蒙子揚先打破沉默令趙九悠出去將殿門關上。

趙九悠走後,幽沉的大殿之中隻站著他們兩人。

隨後蒙子揚卻一句話讓蒙子譽鎮定的麵色破碎。

“蒙子譽,你為何要回來?”

仿如誅心之論,狠狠地紮在了蒙子譽的心上,瞬間破開了堅硬的防守,紅血漫天。

蒙子譽藏在袖中的手竟有些顫抖,麵對蒙子揚的質問,他一時失卻了勇氣回答。

然而蒙子揚下一句話更讓他陷入地獄無間,廝殺糾結。

“王兄。”

蒙子揚一聲王兄,讓蒙子譽徹底掉入了光怪陸離的過去,這麽多年他深陷親情的泥沼,渴望蒙子揚還是從前的幼弟,可六年前的事依舊曆曆在目,讓他飽受折磨,百思難解,不得解脫。

左肩那毒入骨髓的箭傷突然泛起了巨大的疼,讓蒙子譽猛然清醒,讓他不得不承認蒙子揚早已經變了啊!

“你說得對,我不配做你的王兄,是我沒照顧好你,南詔國早已經沒有了蒙子譽,我今日來,隻是以姒弋國末代君主的身份,向南詔王拿回屬於我姒弋國的東西,七絕解憂花。”蒙子譽道。

“姒弋國末代君主,”蒙子揚一臉嘲諷道,“你莫不是在同寡人開玩笑?”

蒙子譽默然不語,蒙子揚再次嗤笑道:“慎絕憂死了,哪裏還有姒弋國?”

“七絕解憂花在,姒弋國便存,當年我將七絕解憂花暫托於你,並沒有說七絕解憂花便是你的東西。”蒙子譽道。

蒙子揚再次嗤笑,蒙子譽卻繼續道:“我母妃慎絕憂嫁給父王不過是一場交易,母妃帶著姒弋國最後的幾個子民投靠父王,拿整個姒弋國的珍寶換南詔國的一個庇護,目的隻在讓七絕解憂花傳承不絕,可父王並沒有兌現承諾保護好他們,因為南詔人的貪婪,致使姒弋國剩下的子民一個一個在我母妃麵前死去,雖然父王將鬧事的那人殺了,可姒弋國從此隻剩下了我母妃一人。”

那一年慎絕憂看著自己的子民為了保護自己,一個一個被南詔權臣所殺,心中充滿了絕望。

七絕解憂花是姒弋國的聖物,卻也是讓姒弋國滅國的禍根。

世人為了心中的貪欲,殘忍地殺害姒弋國人,逼迫姒弋國的百姓獻上七絕解憂花。

姒弋國民因此凋零殆盡,幾欲亡國。後來姒弋國的國主,慎絕憂的父王想到辦法帶姒弋國人隱藏了起來,可安平不過幾年,便有人看到了一個姒弋國人從而順著他找到了姒弋國一個所在之地,再次進行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

慎絕憂的父王氣絕身亡含恨而去,隻留下她一個弱小的公主,自己尚不能護,如何能護住整個姒弋國的百姓呢?

慎絕憂為了姒弋國不滅,不惜拋下公主的尊嚴,委身於後宮有諸多妃子的先代南詔王,本以為自己帶姒弋國走向的是一條複國之路,豈料不過是加速了姒弋國的滅亡。

外人發現的不過是其中一個據地,姒弋國人還能潛藏在其他地方,總不能被殺盡所有人,如果她不帶著姒弋國所有的錢財和最後的子民投奔南詔,或許還能憑借姒弋國神出鬼沒無跡可查的優勢多撐幾年。

可是沒有如果,姒弋國終是間接毀在了她的手上。

支撐慎絕憂活下去的,是她父王臨終前的一句話:“七絕解憂花長存,則姒弋國不滅。”

慎絕憂用盡一生,終於再次種出了七絕解憂花,而她還有孩子,她的孩子將會是姒弋國新的傳人,慎絕憂將七絕解憂花交托在蒙子譽手中時,是帶著欣慰的笑的,她至死都是笑著的,七絕解憂花終於傳承了下去,她也完成了她的畢生使命。

蒙子譽的腦中滿是慎絕憂離世時臉上脆弱如蝶翼,卻叫人刻骨銘心揮之不去的笑意,那是她最後一次對他笑,卻是她留在世間最美的一麵。

蒙子譽直視蒙子揚的臉,一字一句輕吐道:“七絕解憂花不是南詔的東西,還請南詔王將它還予我。”

這一刻,蒙子揚在蒙子譽的身上,見到了完全不輸於自己的一股王者之氣,好像真如他所說,姒弋國從來都沒有滅亡過,而他就是姒弋國新一代的王!

然而蒙子揚不過片刻為之所震,隨即又恢複了他譏諷鄙薄的神色道:“七絕解憂花在哪裏,你蒙子譽難道不比我更清楚?你別再演戲了。”

“你什麽意思?”蒙子譽眉頭緊鎖,似乎聽不懂他的話。

“我什麽意思?”蒙子揚突然大笑起來,“七絕解憂花明明在你手中,你還跑來問我要,蒙子譽,你莫不是腦子燒昏了頭了吧?”

蒙子譽見蒙子揚神色不似作偽,更為疑惑道:“我在六年前離開南詔時就留書於你,將七絕解憂花藏放的位置告訴了你,如今七絕解憂花怎會不在你手?”

“你那信上是不是寫著用七絕解憂花了結我們之間一切恩怨?”蒙子揚道。

“你信上是不是還寫著七絕解憂花在虞光殿梳妝台胭脂盒下的暗格裏?”蒙子揚再道。

蒙子譽眉心都皺了起來,他總感覺蒙子揚接下來說的話似乎會更讓他出乎意料。

果然蒙子揚接下去又道:“那暗格裏不過是一朵假花,你當我認不出來嗎?”

“不可能!”蒙子譽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卻已然改變不了蒙子揚內心的想法。

蒙子揚斥責道:“你拿假花來欺騙寡人,算是將你我之間多年的兄弟情義耗盡,寡人也用不著對你有什麽虧欠了,如今你既然自動送上門來,那就別想再走出這南詔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