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莫顏同李聞韶去拜訪吳沐征時,他們在吳府見到了周縉恩。
周縉恩早他們一步前來,吳沐征將他告訴周縉恩的話又向李聞韶與莫顏敘述了一遍。
趙子逡的那份招供狀,也就是認罪書,在他死時交到了禦史台,認罪書裏將他如何與嚴左朗合謀貪汙寫得清清楚楚,並交代了涉及三皇子蕭桓一黨參與國庫貪墨案的人員以及那白銀一百萬兩的埋藏地點。
趙子逡死的那座宅子裏有五十萬兩,另外還有兩個地點。
禦史台當即出動,搜出了剩下所有的銀兩。
蕭桓掌禮部,一定意義上趙子逡也是三皇子黨的人,內部人員以自己的性命告發蕭桓以權謀私,這在當時引起了明嘉帝蕭澤的震怒。
蕭澤將蕭桓罵了個狗血淋頭,並令其幽禁思過十年,卻輕描淡寫放過了其他人。
周縉恩三人離開吳府,李聞韶一路都在思索,蕭衡交給趙子逡的絹帛不過是個引子,蕭衡故意將證據引向蕭桓,誘使趙子逡向銀兩埋藏地點而去,而非去刑部存放案件卷宗的地點調查嚴左朗究竟招供了什麽內容。
隻一招聲東擊西,成功將蕭桓拉下水。
而事實上,嚴左朗死前到底招了什麽,蕭衡一無所知。
既是誣陷,那麽趙起明又為何說嚴左朗真的貪了這筆錢呢?
假定確有其事,那為何還會出現禦史台搜出了所有銀兩之事?
如果搜出來的一百萬兩不過是蕭衡做的一個局,那麽真正被貪的一百萬兩白銀又去了何處?
所以案情又回到了原點,那就是嚴左朗究竟有沒有貪墨國庫,若貪了那筆錢又流向了何處?
周縉恩也困惑重重,他所查到的東西不足以拚湊出整件案情,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李聞韶卻主動對他道:“此事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我把我查到的告訴你,你把你查到的告訴我,接下來我們誰能贏,就看各自的本事,如何?”
周縉恩蹙眉未答,莫顏激道:“你不會怕被李聞韶搶先查出真相吧?我給你說,我們查到的可真不一定比你少,你不答應才是虧大了。”
李聞韶也覺自己有些唐突,便再次主動道:“我們去找了許妃,從他那裏知道了當初告發嚴左朗貪汙之人乃是曾經的工部主事趙起明,趙起明已經把事情經過告訴了我們,蕭衡如何設局構陷蕭桓之事我們皆已知曉。”
周縉恩眉頭皺得更狠,卻並未打斷李聞韶接下來的話,李聞韶將他所知的案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周縉恩。
周縉恩聽完,垂眸心道:“原來如此,所以仵作說趙子逡右手呈現中毒症狀,就是因為他右手刮傷後,成了毒藥侵入的源頭。”
莫顏見周縉恩還悶著不說話,氣道:“李聞韶都已經說完了,你不會就這麽聽了就算了吧,好歹給個表示啊?”
周縉恩抬頭,不冷不淡道:“好,我告訴你們。”
李聞韶隻聽他道:“照禦史中丞吳沐征所說,趙子逡的招供狀裏不過寫了幾個貪汙人員和銀兩埋藏地點,可這份認罪書卻不在案件卷宗裏。”
李聞韶沉吟道:“你是說此事另有內幕?”
“有沒有內幕不可冒然下定論,畢竟吳大人沒有必要隱瞞我們。”周縉恩道。
二人各自沉思,莫顏卻道:“最後登基為帝的人是蕭桓,若是我,肯定不想讓人詬病我曾經拉過什麽幫派,成了皇帝的他想拿走認罪書,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李聞韶同周縉恩一聽,都覺得莫顏此語似乎有些道理。
周縉恩道:“你們可還記得案件提及到大理寺當時清查賬目,確有一大筆缺漏,刑部再次核查卻說補好了缺漏,賬目根本沒有問題?”
“記得,你可是弄清了關鍵所在?”李聞韶道。
“我找到了當時刑部參與這件事的人,據他所說,刑部算的這筆賬,是三皇子蕭桓有意填補了空缺。”周縉恩道。
莫顏一聽,激動道:“難道這錢還真是三皇子黨貪的?”
李聞韶卻道:“不,三皇子沒有貪,也不是三皇子的手下貪的,整件事就是六皇子蕭衡的栽贓嫁禍之術。”
周縉恩看向李聞韶:“所以……”
“所以蕭桓是在為什麽人掩蓋事實真相!”李聞韶道。
三個人都頓感腦中一片清明,讓三皇子不惜做假賬遮掩保護的那個人,就是破解本案的鑰匙。
而嚴左朗究竟在這起貪汙案中充當了什麽角色,隻要找出那個人,所有謎題都將被破解。
周縉恩打道回府,莫顏則同李聞韶一起去找了家食肆。
進食期間,莫顏同李聞韶繼續討論案情。
莫顏道:“照我看,這件案子就有很多不合理。”
“你先說,看我們倆想的是不是一樣的。”李聞韶道。
“趙子逡一心以為他的好友嚴左朗與國庫貪墨案無關,可現在看來,嚴左朗十有八九是撇不清了。”莫顏道。
“我最開始也以為,嚴左朗的死應該同蕭衡脫不了關係,如今想來,嚴左朗真的是在牢中自盡身亡。”李聞韶道。
“可連他的至親以及好友都不相信他會貪汙,他貪這筆錢又是個什麽因由呢?”莫顏不解道。
“作案講求動機,嚴左朗的確沒有這個動機。”李聞韶道。
“這是其一,還有其二,”莫渝道,“你說蕭桓都是個皇子了,能讓他袒護的人那得是什麽身份啊,而且那時候蕭衡與蕭桓爭鋒相對,兩人時時想抓到對方的把柄把對方給踩下去,蕭桓怎會在這麽個時刻去做這麽荒唐的事,這豈不是把自己往懸崖邊上推?”
“的確,若我是蕭桓,定然也不會在這個關頭冒這麽大的風險去保別人。”李聞韶認同道。
“所以吧,這蕭桓要麽是蠢,要麽是這個人牽涉到他奪得皇位,所以才這麽不遺餘力地去保他。”莫顏道,“可是這個人到底是誰呢,總不會是嚴左朗吧?”
李聞韶也陷入沉思當中,不是嚴左朗,卻與嚴左朗同蕭桓都有關……
周縉恩去沈府向沈三木匯報他近日查案的情況。
沈三木聽完,若有所思地沉默。
周縉恩立在一旁,等候沈三木開口。
良久後沈三木道:“我與上一任的戶部尚書曾宋傾曾打過交道,曾宋傾是明嘉帝的人,嚴左朗自他任職戶部尚書後一直在他的手下,做事從未出過紕漏,曾宋傾十分信任嚴左朗,將他當作左膀右臂來培養。”
周縉恩從沈三木的這番話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因為信任,所以很多事都放手交給了嚴左朗,甚至應當曾宋傾核查的東西,曾宋傾都直接默認為沒有問題。
周縉恩腦中閃過一絲靈光,似乎已經撥開雲霧見月明了。
翌日朝會
眾臣覲見
蕭北情一身赤色冕服,端坐於龍椅之上。
眾臣皆知,今日朝會,將會定下刑部左侍郎的人選。
到底是李聞韶智慧出眾,還是周縉恩更勝一籌,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大臣們許久沒見著什麽樂子了,今日個個都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蕭北情也想看看二人如何龍爭虎鬥,各顯才華。
“參見陛下。”李聞韶與周縉恩齊道。
“免禮,平身。”蕭北情道,“你們調查得如何了?”
李聞韶同周縉恩對視一眼,隨後相繼呈上了折子。
李等將他們的折子呈給蕭北情禦覽,蕭北情翻了翻,心中幾分了然。
“你們誰先來?”蕭北情道。
“陛下請容學生先道。”周縉恩道。
蕭北情頷首示意,周縉恩道:“學生查出前鴻臚寺卿趙子逡乃是被誣陷,趙子逡並沒有參與國庫貪墨案。”
蕭北情示意周縉恩繼續,周縉恩再道:“前戶部侍郎嚴左朗也並非國庫貪墨案的主謀。”
大殿上一時私語不斷,一樁陳年舊案被翻了出來,果然另有內幕,這就很有意思了,不知這一次牽扯出的是什麽人,是否是在場的人之一呢?
自蕭北情登基以來,朝堂變動不斷,這一次又會引起怎樣的風波,著實叫人興奮又期待。
許由賀被允許上殿旁聽,他隻靜靜地立著,看不出神情。
而與此事毫無關係的大臣就權當在看熱鬧,還有一些老臣麵色各異,隻是光憑神色,誰能看出此事的貓膩呢?
周縉恩道:“陛下,趙子逡被毒殺而死,供狀同時出現在了禦史台,此事乃是六皇子蕭衡為奪嫡嫁禍給先帝,學生認為,在位的各位老臣,都知曉一二。”
周縉恩話一出,殿內諸人神色各異。
為了奪嫡,什麽招數不能使出來?參與過奪嫡之爭的大臣更能知曉其中黑暗。
周縉恩沒有說出的話已經不言自明,趙子逡不過是先帝與六皇子爭奪皇位的犧牲品,所以給他翻案其實是給奪位失敗淒冷而死的蕭衡再挫一回骨揚一回灰,將一位皇子的死後名聲再次塗黑。
蕭北情垂眸若有所思,大殿也無人敢吭聲,心知肚明的事實在不好拿到明麵上說。
眾臣以為此事就這樣定論了,不想周縉恩續道:“學生已經查出了個中內情,陛下容稟。”
“允。”蕭北情道。
“此案的關鍵就在明嘉帝年間的戶部尚書,曾宋傾。”周縉恩道。
“愛卿何意?”蕭北情道。
“請陛下恕臣無狀。”周縉恩拜禮,蕭北情示意免禮,道:“允愛卿直言不諱。”
周縉恩續道:“整件事的起因就是明嘉帝年間兩位皇子的奪嫡之爭。”
涉及到皇家隱秘,大臣們都有意無意地豎耳傾聽。
十六年前,六皇子蕭衡與三皇子蕭桓參與儲位之爭,而明嘉帝蕭澤唯有兩子,兩子身份相當,原本誰也不能超過誰,可明嘉帝屢次誇讚蕭桓,讓蕭衡起了危機感。
蕭衡意欲壯大自己的勢力,將自己的勢力深入到不歸屬他管轄的戶部之中,遂誣陷戶部侍郎嚴左朗貪墨國庫,達到安插人手進戶部的目的。
嚴左朗有一個至交好友,也就是趙子逡,兩家雖然挨得近,但是由於公務之事,趙子逡與嚴左朗很難見麵,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被人所知。
趙子逡為人熱心,經常幫助同僚百姓,對摯友更是沒話說。
當趙子逡知道好友因貪墨國庫的罪名入獄之後,深知好友性情品行的他知道此事另有隱情,決定查清真相,救出好友。
工部主事趙起明的得意忘形暴露了六皇子蕭衡的野心,趙子逡得以知道嚴左朗入獄的真相。
趙子逡假意投誠蕭衡,知此事斷難善了,事前將一子一女送走,由家中一個姓許的舊仆幫助他們火中假死遁逃,也就是現在許由賀名義上的父親。
趙子逡查找證據欲扳倒蕭衡,不料嚴左朗在牢內畏罪自殺,趙子逡大受打擊,悲痛之下露出馬腳被蕭衡暗殺嫁禍給蕭桓。
而在嚴左朗貪汙案的背後,還有三皇子蕭桓橫插一腳。
大理寺卿為人耿直,將大理寺所查據實上報,然而蕭桓所掌的刑部卻查出了同大理寺不同的結果。
那麽究竟誰查出的才是真相?
周縉恩心中唏噓,這本是一件很簡單的案件,若繼續追查,嚴趙兩家不至於一家全數充入宮禁為奴,一家慘死,一子一女在途中失散。
趙子逡熱心為友,卻死於非命,縱然其子得以逃脫,女孩成為了富商陳家老太太的養女陳宿雪,男孩則化身為家中舊仆之子,多年後兄妹二人在宮中重逢,可如今也已陰陽兩隔。
嚴左朗自殺,禦史台匆忙結案,所有的一切被塵封掩埋了整整十六年。
趙辰逍再也無法彌補對妹妹趙辰雪的愧疚。
嚴霜也已經從貴家小姐淪落為了人人可欺的宮婢,在陰暗的皇宮裏如履薄冰地過完了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光。
而他們的仇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周縉恩,等待著周縉恩說出此案最後的真凶。
許由賀胸中波瀾起伏,眸中情緒不斷翻湧,往昔所有的一切都化作苦澀與心酸,再也遮掩不住。
究竟是誰,害他們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