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甄被他突如其來,冷淡冰涼的聲音嚇了一跳,忙縮了縮身子,穩定情緒,開口道,“我是來用膳的。”
她倒是性子倔,不到黃河不死心,看著麵前高大威猛的身子,她的眼裏流露出濃濃的迷戀。
她喜歡江聿修,很小的時候便喜歡。
追隨他,是多年來的執著,亦是早已刻在骨子裏的習慣。
江聿修沒理她,徑直往沈青枝那邊走去。
宋戈早已看見了他,但他神色淡淡,一點也沒有背後唆使者的緊張,宋戈,他露出了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大人,又見麵了。”
他起身,拂了拂皺起來的雪衣,麵容昳麗,挑不出一絲毛病。
他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個偽造出來的複製品。
那他是誰的複製品呢?
腦子裏倏然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但僅在一刹那便煙消雲散。
“嗯。”礙於沈青枝的麵,他不宜與他撕破臉麵,當即走至他夫人身旁,攬住她的腰,問道,“吃完了?”
沈青枝抬眸,目光澄澈,她點點頭,“用完膳了。”
她眨眨眼,好奇地看向他,這人竟對她和外男一塊用膳不聞不問?
是大度,還是另有隱情?
傅甄看著這三人之間,莫名其妙的和諧,又說不上來的怪異,茫然失措。
她與宋戈相識多年,當即上前親昵地摟住他的胳膊,輕聲細語道,“哥,母親喊你晚上回家用膳呢!”
宋戈默不作聲,輕微將手臂抽離,薄涼的視線落在麵前貴氣精致的少女身上,問道,“阿甄可用膳了?”
傅甄本欲點頭,但眸子卻瞥到一旁清高淡漠的男人,連忙搖了搖頭。
“那坐下一塊吃點吧。”說罷,他看了眼江聿修,問道,“江兄,可吃過了?”
江聿修挑挑眉,拉著妻子的手腕坐下,招來店小二,加了幾個菜。
沈青枝坐下後,視線不禁落在宋戈和傅甄身上,她終於知曉為何宋戈有那麽多上京友人了。
他是相爺義子。
倏然,心裏一沉,那日,江聿修告訴她,相爺想要置他於死地。
那,宋戈呢?他的立場在何處?
四人落座後,個懷己心。
江聿修一邊玩弄著妻子的柔荑,一邊朝那昳麗的男人挑挑眉,“宋兄也愛吃辣?”
宋戈微微一笑,拿起銀壺替幾人斟茶。
“也能吃幾分辣而已。”
江聿修接過那茶,道了謝,清冷的眼眸閃過一絲柔意,“我家夫人亦愛吃辣。”
他輕抿了口茶,頓了頓,又道,“同是生長在江南魚米之鄉,模樣生得相似,這口味也相似。”
他停了下來,端著茶盞,漂亮疏離的眼眸落在宋戈身上,他笑了笑,“宋兄不好奇嗎?”
話落,沈青枝和傅甄都睜大眼睛看著宋戈。
確實,兩人模子生得像,氣質亦是溫溫和和。
任誰看見,都會覺著這兩人生得像。
宋戈未開口,隻是放下銀壺,目光淺淺落在沈青枝身上。
那張臉,確實與他甚像,接到任務那天,百花宴上,她款款走來,偷偷一瞥,卻是驚為天人。
他從前便知曉,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
可當見到這幅模子在一女子身上時,確實著實將他驚豔到了。
美,軟若嬌花,神仙玉骨,引人折腰。
那一刻,他想,他們的娘親定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
他嘴角微勾,羽扇掀了掀,涼風拂來,心靜了下來。
他未回話,隻在笑意中將情緒掩蓋了過去。
用完膳,兩個男人有事相談,一前一後離開坐席。
沈青枝看著兩道高挺俊俏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兩道身影,同樣高大挺拔,隻不過江聿修氣勢更為雄厚霸氣,像是隻披著羊皮的雄獅,雖仙氣飄飄,但身上那股子沉穩霸氣是如何也掩蓋不去的。
相反,宋戈,一襲白衣,羽扇綸巾,談笑間溫文儒雅,是種不染世俗的昳麗。
這兩人能相談個什麽?
她鬱鬱寡歡,心不在焉地摩挲著手上的鐲子。
“沈青枝,我看你成婚後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也不幸福嗎?”
“你將我妹妹拐走,我還未和你算賬呢!大家閨秀,天天在外拋頭露麵,我妹妹可是相府千金,你莫將她帶墮落了!”
傅甄見兩人走了,又陰陽怪氣了一番,沈青枝未理她,仍低頭玩弄她手上的翡翠鐲子。
自打江聿修將那白玉鐲子作為定情物拿走,到今日還未還給她呢!
直到傅甄再次開口,“沈青枝,首輔不肯與我成婚,你知道後果嗎?”
沈青枝這才睨了她一眼,她神采飛揚,一副得誌模樣,好像是在威脅她?
她將袖子放下,遮住價值連城的鐲子,纖細的手指蜷縮,雪白的手背上還有一絲紅痕,是方才江聿修揉的,她膚質細膩,一點力就泛紅。
傅甄目光落在她雪白嬌嫩的手背上,觸及那紅痕時,眉頭微蹙。
沈青枝不自覺將手縮到桌下,嘴角若無其事地扯了扯,似聽見什麽天大的笑話,“哦?什麽後果,說來聽聽。”
傅甄立馬忘記那紅痕,得意起來,朝她湊了湊,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氣撲麵而來,沈青枝挑挑眉,這姑娘居然也在用她製的香?真是匪夷所思。
見傅甄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沈青枝也將耳朵往她那湊了湊。
“小心從天上摔到地上,細皮嫩肉的沈四姑娘,能跟著他吃得了這苦嗎?”
傅甄美麗的眼睛上挑著,紅唇輕啟,“或者是你家夫君能受得了這委屈嗎?”
聽聞這話,沈青枝穠麗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表情,濃密鴉羽長睫微顫,小臉僵了僵。
雪白的手指拽著衣袖,淡淡撇了一眼她一眼,“傅大小姐此話可不要亂說。”
傅甄不置可否挑挑眉,拿起筷子夾了個雞翅放進嘴裏,辛辣味縈繞唇舌間,她忙端起茶盞抿了口水,眼睛卻還落在沈青枝身上。
沉默不語,一時間的靜謐。
傅甄沉默寡言的樣子,還是有些讓沈青枝的心不安起來。
*
“你是何時知曉這事兒的?”
二樓廂房,宋戈與江聿修站在窗口,微風燥熱,屋子裏未放冰塊,熱氣騰騰。
江聿修看了眼窗外人潮擁擠的長安街,微歎了口氣,“吾不太能分清人的容貌,是那日枝枝提到了這事,留意了下,挖出了一些真相。”
“竟然如此,那你也知曉我與他的關係了,那你想必也知曉……”宋戈頓了頓,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悵然,“我娘在何處了吧?”
江聿修點頭。
宋戈不解地看向他,“為何不告訴枝枝?”
“這事兒太過離奇,這麽多年,她竟換了張臉,神誌也有些不清,蕭何……”說起蕭何,江聿修還是有些淒涼,他的眸子冰涼陰鷙,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輕叩了叩雕窗。
“蕭何說那事兒對她傷害很大,想起來可能會自縊。”
他聲音也跟著暗沉了下來。
大抵是那段過去太過悲涼,林嫣曲折多舛的命運,讓他難以和當初戴著帷帽,有一雙神采飛揚,驕傲自信的女醫聯想在一起。
他也未曾想到,當年轟動上京的禍水美人,引得相爺投擲千金,隻為奪得一笑的美人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當年他知曉那女醫懷了雙胎,下了江南,失蹤在了江南。
卻壓根沒料到沈如令的外室,竟也懷的是雙胎!
原來,那村子裏的人護著的是她。
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是他妻子的娘親。
這世間太小了,誰又能想到,多年後,他與她多次相見,卻已是滄桑巨變,多次相遇,卻再也未認出。
或許是因那婦人的眸子,太過樸素與黯淡。
在他胡思亂想時,宋戈問他,“你不怪我?”
江聿修不言,隻是冷冷看著他。
宋戈也不惱,又道,“你竟是一點也不怪我讓蕭何射了你一箭?好兄弟的背叛,你竟毫不傷心?”
江聿修默不作聲,良久薄唇輕啟,“這箭必須傷我,蕭何也必須背叛。”
大抵是被傷口折磨,江聿修雋美的臉,染了一絲病弱,臉色蒼白幾分,但目光卻堅定如鐵,看向人時,讓人忍不住肅然起敬。
或許這就是上位者的肅穆與淩厲,宋戈想。
*
回府的路上,沈青枝將傅甄對她說的話告訴了江聿修。
彼時,江聿修正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聽見她的話,眼皮微掀,一把將她攬在懷裏,摟著她的眼,輕聲問道,“夫人擔心我?”
沈青枝看著他淡然無懼的神情,用手描繪著他線條流暢的下顎線,“我自是擔心的。”
江聿修溫柔一笑,捏住她的下巴,逼著她靠近自己。
灼熱好聞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沈青枝身子顫栗了下,忙緊緊抓住男人的衣袖,漂亮的眼睛楚楚可憐地望向他。
“別笑了,你不怕嗎?”
沈青枝嬌嗔地昂起下巴瞪了他一眼。
江聿修嘴唇下滑,正好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頸上。
大手輕撫她的後背以示安慰,“不怕,死不了。”
沈青枝忙低頭捂住他的嘴,漂亮的狐狸眼裏滿是緊張,“胡說八道,什麽死不了?你別嚇唬人。”
男人薄唇貼在她的手心,熱熱的,她忙慌亂地鬆了手。
雖說兩人已然親密無間,可她仍保留著剛在一起時的青澀與純真。
江聿修親了親她的紅唇,點頭道,“好,夫人勿慌,那奸相想殺我,可謂是天方夜譚,夫人不相信為夫?覺得為夫隻是個草包,是個毫無計謀的權臣?”
話落,沈青枝啞口無言。
對了,她慌什麽,這男人可是暴戾恣睢,權傾朝野的首輔,連小皇帝都得聽命於他的大京首輔。
權傾朝野不談,這國璽,兵隊可都在他手中。
是了,她怕什麽。
如此,她心有些微微放下。
緊抓著男人的衣袖也鬆了開來。
“時局動**,夫人近些日子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慌,知道嗎?”他的薄唇貼著她的紅唇,一雙烏黑深邃的眼裏滿是她的身影。
沈青枝說不慌是假的,但此刻她還是聽了男人的話,點點頭。
她知曉,那一日上京一定是,刀光劍影,腥風血雨。
可,這戰火,苦的是百姓啊。
她垂眸,輕聲歎了口氣。
複又抬眸看他,“能不能護著百姓?保百姓周全。”
江聿修愣了愣,指腹摸了摸她的紅唇,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