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再也未管過府中事務,沈青枝落個自在,除了養胎,便隔三岔五到四月閣轉轉。
如今四月閣有了香山的加入,生意如日中天,每日客人絡繹不絕。
徐香山祖上是製香世家,後來氏族大家被滿門抄斬,徐香山的祖父在揚州也未逃過這劫難。
全家上下,隻有她那未在族譜上並懷著身子的祖母逃了出來,但也隱姓埋名,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
皇城腳下,徐香山總是望著城牆輕歎。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她的祖母是如何餓死的,是如何在天寒地凍裏,將僅剩下來的襖子裹在她身上。
想起這一切,她便愁上心頭。
沈青枝知曉她的不易,忙握住她的手,安撫她,“徐家定會在你手上重新發揚光大的。”
徐香山笑笑,“我不追求這些,我隻願現世安穩。”
她過慣了苦日子,如若徐家未被抄家,她亦還是世家大小姐,可現實是她隻能靠賣藝度日。
如今這不看人臉色的日子,她已知足了。
沈青枝捂著肚子,看向那戒備森嚴的皇宮,心裏也跟著心酸起來。
“不過枝枝,如今的大京比從前好多了,首輔上任後,已幫我徐家伸冤,我已知足了。”
徐香山揉了揉酸脹的眼,抬起頭朝沈青枝微微一笑,“真的,足夠了。”
沈青枝沒再多言,隻是拍拍她的手背,嘴角輕揚。
如此甚好。
“枝枝來了!”裴琳琅提著一堆香料自門外走進,一見沈青枝眼睛亮了亮,放下手中的香料,便湊到她身邊聞了聞,“枝枝,你好香啊!”
沈青枝自懷孕後,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這香味沁人心脾,聞著便覺身心舒暢。
如今沈青枝懷有身孕,大家對她護得很,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生怕嚇著她,裴琳琅這些日子有些忙,一直在外奔波,這下見到沈青枝,忙拉著她的手到軟榻上坐下,又端來兩杯花茶。
將茶遞給她之後,裴琳琅笑道,“快喝喝看,我和阿岑釀的花茶,酸酸甜甜的,極適合懷有身孕的女子喝。”
沈青枝近來胃口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圈,裴琳琅便和傅岑兩人研製了這個花茶,見沈青枝端起茶盞,輕輕抿上一口,精致漂亮的臉上未露出不適,裴琳琅急了,忙湊到她麵前,問道,“怎麽樣?喜歡嗎?”
她緊張極了,生怕沈青枝吐出來。
但幸好,沈青枝又端起那花茶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縈繞在嘴邊,她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近些日子,她茶飯不思,連茶水都不願飲一口,吃什麽吐什麽,但這花茶飲了下去,她竟覺得肚子空空,有些想食辣了。
裴琳琅聽聞,忙喚來丫鬟,讓廚子燒點辣食過來。
屋子裏極為安靜,兩人許久不見,有許多話想說,鋪子裏有香山和傅岑打點,裴琳琅便拉著沈青枝說些悄悄話。
兩人坐在軟榻上,靠在一起,屋子裏放了冰塊,涼爽舒適,沈青枝身上穿得薄,裴琳琅擔心她凍著,忙拿起薄毯給她蓋上。
“我舅舅對你可真好,聽聞我外祖母已經氣得幾日不用膳了,整日在府中摔東西,咒罵我舅舅。”
沈青枝用薄毯蓋在自個兒肚子上,搖搖頭,“你舅舅這人,就是說到做到,近些日子,那嫁進來的姑娘我都數不過來。”
裴琳琅抿了抿唇,攬住沈青枝纖細的手臂,歎了口氣,“我外祖母本就占有欲強,這下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沈青枝身子有些累了,裴琳琅忙拿了個軟墊放在她身後,“我還是第一次見我舅舅這麽對一個姑娘,不!對人!這麽好,他向來是冷漠疏離,無情無愛的。”
“還好吧……”沈青枝紅了臉,他可不無情無愛,他這人,火熱著呢!
裴琳琅沒看見她通紅的臉,又問道,“那你還回揚州嗎?你肚子這麽大了,可不能回去了,太危險了。”
“你舅舅說,小孩子百日之後再回去。”
說起揚州,沈青枝的眸子一片黯淡,她和舅母仍處在不聞不問狀態。
也不是,其實她托人帶過信給她,告知舅母,她成婚了。
可那舅母卻說,她是狐媚子,竟然這麽愛在大戶人家低聲下氣為妾,那便隨她吧。
成婚,一定是為妾嗎?
她可是那人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與舅母說了,她估摸著也不相信。
在她心裏,沈青枝和她母親一樣,是個敗壞家風的狐媚子,不配為林家後嗣。
*
與舅母的隔閡一直存在沈青枝心裏,但她在江聿修的細心照顧下,肚子也愈來愈大,漸漸也沒空去想那些糟心事。
她忙著給孩子做虎頭鞋,做小衣,甚至還跟著江聿修到玉石鋪,兩人一塊給孩子雕刻玉佩。
沈青枝手比較笨,雕刻的老虎倒像隻貓,倒是江聿修心靈手巧,將老虎打磨得栩栩如生。
“夫君,你可真厲害。”沈青枝忍不住湊到他身邊,看著那活靈活現的老虎,又瞄了眼他腰間的虎,“這也是你做的嗎?”
江聿修點點頭,將雕刻好的虎佩遞到她手裏,“不管肚子裏的是男是女,這孩子都享有佩戴虎佩的權利。”
在大京,虎為祥武之物,這天下,唯有江聿修一人能佩戴這虎佩,就是當今聖上,也曾直言,“朕不自喻百獸之王,唯朕之師江首輔方可配其稱。”
而如今,江聿修這話意思竟是在向她作保,無論生男生女,他都一視同仁,甚至享有繼承他位置的權利。
首輔之權……
是大京兵權,是掌握天下生死的定決權,更是隱藏在大京深處數不清的角落裏,調動烈火死士的權利。
沈青枝有些被震撼到,她沒有急著伸手去拿,她看了眼滿手的玉石粉末,紅了眼,“夫君……”
“哭什麽?”江聿修拿起一旁的帕子去給她擦手上的粉末,神色淡然道,“吾不是說過女子雙手亦可拿刀劍,亦可拿筆墨指點江山?”
“嗯……”沈青枝淚水啪嗒啪嗒掉了下來,他曾說過這話。
“不哭了。”男人將擦完的帕子扔給一旁的白蘇,忙將妻子攬在懷裏,安慰道,“你不是一直想讓冬葵進禮部嗎?隻要她通過科舉考試,吾便允許天下女子皆可和男子一樣入官場。”
沈青枝的心熱血沸騰,多少女子也想和男兒家一樣在朝為官,可大京律法是禁止女子幹涉內政的,甚至是太後都沒這個權利。
而如今,他說要給女子開放入官權限?
她激動地忙摟住男人的腰,昂起腦袋在他下巴上落下輕輕一吻,“多謝相公為我等女子爭得權利。”
他搖搖頭,神色自若,“這是應該做的,不必謝。”
應該的……
沈青枝的心又再次被震撼。
她深深望著男人雋美的側臉,覺得他的思想極為開闊,他並未被這腐朽沒落的思想束縛,他理解女子,善待女子,在這民風淳樸,以夫為綱的大京,他竟願意為女子發聲。
這讓她愈發覺得心情澎湃。
“相公,你真好。”沈青枝又忍不住笑著貼了貼他的薄唇,心跳如雷,臉色熏紅。
大抵是太過幸福,她竟覺著肚子一陣痛襲來,片刻工夫,她背都濕透了,整個人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虛汗直冒。
江聿修眉頭緊皺,忙將雕刻好的老虎塞到寬袖裏,瞪了眼嚇得不知所措的白蘇道,“愣著幹嘛,夫人快生了,還不快去喊大夫!”
白蘇應了聲,轉身往外跑去。
*
原以為生孩子是多麽遭罪的事兒,沈青枝卻極為順暢。
懷胎十月,有三個月,江聿修請府中的接生婆婆來教她如何發力,又三個月,親自為她下廚做可口的美味佳肴,最後幾個月時,更是百忙之中抽出空來,陪著她散心漫步。
沈青枝的肚子是在丈夫的愛與陪伴下,慢慢鼓起來的。
自然生孩子比平常人順暢得多。
那孩子剛生下時,皺巴巴的,誰也不像,接生婆將孩子抱給她時,她還不可置信。
“這是我的孩子?”
“是啊,夫人你抱抱大小姐?可乖了。”
沈青枝皺著眉,被冬葵扶著起身,“她還是個閨女?”
“是啊,大小姐可漂亮了。”冬葵眼睛亮晶晶地瞧著那孩子,忍住想去抱的衝動,忙端來水遞給自家小姐。
“漂亮?”她皺眉。
這生得跟猴子似的,是漂亮?還是個閨女?
她簡直無語凝咽。
沈青枝雖說極為順暢生下了這孩子,但卻也是元氣大損,身子無力,連拿起杯子的力氣都沒有,還是冬葵喂著她喝。
美人即使生了孩子,也仍然有種虛弱朦朧美,更顯柔弱憐人。
她一邊喝水,一邊打量那繈褓中的嬰兒,圓潤的肚子一下子縮了回去,她還有些沒有適應回來,仍覺得那孩子在她腹中耀武揚威的。
而如今,那孩子竟已從她肚子裏出來了。
她恍恍惚惚的看著女兒失了神。
“夫人,可以喊大人進來了嗎?”
接生婆出去報喜去了,冬葵忙替沈青枝蓋好被子,又拿來梳子替她將淩亂的長發打理好,身上換了套幹淨的衣裳。
自家小姐一向愛精致,這生完小小姐,自然也要好好梳洗一番。
換了身衣裳,頓覺身上幹燥舒服多了,她忙點點頭,朝她揮揮手,“去喊吧。”
其實她可以自己走的,但畢竟剛生完千金,該依賴丈夫的時候,自然還是要多裝柔弱點。
於是,江聿修抱著女兒進門後,看見的便是自家夫人虛弱無力的躺在**,長發披肩,仍美得傾國傾城,但臉上卻多了為人母的溫柔和喜悅。
他的夫人,連眼神都變得溫和又平靜。
“夫君……”
連聲音都柔弱不堪。
頓時男人心裏一陣心疼,忙將手上的孩子遞給了冬葵,轉身朝妻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