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男子溫柔心疼的目光,沈青枝有些慶幸方才將身上那件沾血的白衣換了去。
她緊緊攥著床衾,水汪汪的狐狸眼滿是柔情。
那小模樣哪像是剛生產完的,倒像是個專門蠱惑人心的妖精。
江聿修走至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夫人辛苦了。”
沈青枝搖頭,撲進他的懷裏,“不辛苦的。”
“等會兒起來喝點暖湯補補身子,嶽母已經準備好了藥膳,待至身子舒服些,給你燉藥膳雞,裏頭放些你喜歡吃的蔬菜。”
男人溫潤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沈青枝覺著全身酥酥麻麻的,她本就因生產有些疲憊,此刻隻覺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但當她聽見母親準備了藥膳雞時,眼睛瞬間亮了亮,“我想吃口蘑,竹蓀,平菇,總之各種菌子。”
“還有呢?”他坐到她身邊,長臂環著妻子纖細的肩膀,離得近,她身上的幽香更加濃鬱了,自打懷了身子,這姑娘身上的香氣愈發沁人心脾,引人垂涎。
男人低著頭,恰巧看見妻子雪白鎖骨下麵一點,那處愈發圓潤,更為清香,他忙挪開視線,忍著不去看。
她才生了孩子,身子虛弱,他忍著便是,她總不會忘記他們之間的竹林約定。
沈青枝此刻還不知男人的想法,此刻她完全沉浸在美食的**中,“爐子裏,再弄點白菘「1」,豆腐泡,再來點茼蒿,對了,少放些芫荽小米椒。”
“可你不能食辣。”男人握住她的手,漂亮的風眼裏滿是認真,“吾問過產婆,你暫時不能食辣,一切清淡為好,其實這藥膳雞都嫌油膩,隻能等過幾日再用。”
他神情認真,讓沈青枝不好反駁,但她眉頭卻微微一皺,有些不悅,纖細的手拍了拍男人的胸口,“可是我就是想吃辣,想吃點合口的,我嘴裏很苦的。”
“那我這些日子吃什麽?”她生無可戀地望著男人。
男人想起方才產婆說的話,看著妻子的目光不禁帶了絲憐惜,“夫人等會兒便知曉了,吾盡量讓他們弄點新花樣。”
沈青枝心情一下子一落千丈,趴在男人懷裏不再開口。
察覺到妻子的落寞,男人摸了摸她的長發,安撫道,“左不過幾日工夫,夫人先吃些清淡的,後麵定安排些大魚大肉給夫人補補可好?”
沈青枝這才點點頭。
其實她也沒那麽想要吃,隻是她一向奢辣,懷這孩子期間,又不能吃太多辣,就擔心刺激她,引起肚子絞痛,忍了幾月,終於孩子落地了,想不到她還要再忍個幾日。
不過都忍了這麽久了,也不差這幾日,她抿抿唇,想起了男人方才的話,忙拍了拍他的胸膛,問道,“方才你說我母親來了?”
“嗯。”男人抓住她作亂的手,兩人雙手交疊,獨屬於沈青枝身上的那股無花果香在鼻尖縈繞,她頭發因為身子轉動落了一縷下來,江聿修伸手將那縷長發別到耳根後,輕言道,“嶽母就在門口候著。”
“你怎麽不早說?”她睨他一眼。
“……”江聿修無辜地看著她,一向高高在上,位高權重的男人此刻眼裏滿是委屈。
“好了,好了,把母親喊進來吧。”沈青枝有些不習慣這樣冷漠無情的男人,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委屈,她拍了拍他的手背,作勢就要起來,卻被男人緊緊握住手。
“指甲都斷了?”
因著生產時要發力,沈青枝幹淨圓潤的指甲都斷了,此刻江聿修看著妻子斷掉的指甲,突然心生憐憫,酸酸脹脹的,頗為難受。
他知曉生產痛苦,可不曾想到妻子的指甲都抓斷了。
定是彼時疼痛耐忍,她隻能隨手抓著東西,用力發泄。
可她偏偏一句也沒有叫出來,她生產時,他一直在外麵站著,場麵血腥,沈青枝不許他進去,林嫣是半個時辰後來的,她和他一樣,一直在外等著,和他說女子生育是如何不易,幾乎要耗盡半條命。
江聿修靠在牆角處,沉默不語,低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虔誠得朝著那造物主祈禱,守護他妻子平安。
林嫣看著這沉穩冷靜的女婿,欣慰極了,雖說這人權傾朝野,是個不折不扣的謀士,這樣的人最可怕的是有了感情,有了牽絆他的事。
可這人權利極大,似乎這普天之下都沒有他幹涉不了的地方。
也就是這樣的權臣,竟是愛上了她的女兒。
原來,再冷漠無情的人一旦愛起來,也跟個孩子似的,虔誠得向著那創造萬物的天帝許願。
林嫣紅了眼,她歎了口氣,轉過身子看著靜悄悄的屋子,不禁想,她這女兒可真能忍。
想她當初懷孕,還是雙胎,最後發動時,肚子疼得恨不得直接撕開將兩孩子取出來,她哭得撕心裂肺,可惜無人幫她,她那嫂子還在門口罵她,狐媚子,妖精,肚子裏的野種終於要出世了,但願不要和她母親一樣,最後都不知父親是誰,丟人現眼。
那些話,都是林嫣生產時聽見的,她抓著木椅把手,身體走在鬼門關,靈魂卻也是墮落萬丈深淵。
“咱們等會兒待她生了,將她連著孩子一塊送出去,丟人。”
“娘親,把孩子送給門口的叫花子吧,讓他們自生自滅。”
林嫣認得那聲音,是她的侄女,小小年輕,本應天真爛漫的年齡,可說出的話卻讓人寒心不已,當時她退縮了,不想再生了,在此地自生自滅罷了,反正她和孩子都是不被人接受的。
特別是她的孩子,尚未出世,便活在了黑暗中。
她怎能不瘋?
可就在打算放棄時,她看見兩個光溜溜的孩子朝著自己奔跑而來,一個個都親昵地喊著她娘親。
那一刻,林嫣清醒過來,她咬牙切齒地將孩子生了下來。
思及此,林嫣淚眼朦朧。
她抓著門框,從薄薄的紙窗看見女兒生產時的身影,心疼不已。
幸好,幸好,她沒有放棄她的女兒。
曾經她真得瘋狂到想捂死她的孩子,幸好,她沒有下得去手。
*
“枝枝,我們不生了。”
林嫣被冬葵帶進屋時,聽見的便是這樣一句話。
——不生了。
這句話在大京,是多麽的令人震驚,林嫣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更何況說這話的還是當朝首輔,腰纏萬貫,富可敵國的男人。
普通百姓家,還要生幾個繼承香火,可他呢?直接說不生了?
這話太過讓人震撼,以至於林嫣忘了慰問女兒,而是站在門口愣了神。
沈青枝同樣被男人的話震驚到了,不過幸好有了之前,他說女兒同樣享受繼承他之位的權利,如今沈青枝也不至於太過震撼。
她隻是依偎在男人懷裏,看著他笑了笑,“夫君,順其自然吧。”
“嗯。”他點點頭。
沈青枝也是在此時看見門口的母親的,忙用手推了推男人,坐直身子朝著婦人喊了聲,“娘親。”
林嫣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生怕打擾到兩人,“你們繼續,我就進來看看你。”
“母親,不必拘禮,請坐吧。”沈青枝朝冬葵使了個眼色,冬葵忙扶著林嫣到一旁坐下。
自打兩人相認之後,沈青枝也對這個命運多舛,可憐的女人心懷憐憫。
想起她舅母口中的母親,父親口中的母親,沈青枝一陣困惑,他們所說的那個妖嬈明豔,名動上京的美人真是麵前這個樸素膽小的婦人嗎?
她不解。
當初上京亂得很,那奸相看上了她母親,想要強取豪奪,幸虧她母親找到了文質彬彬的中書侍郎為庇護,雖說沈如令官職不大,但林嫣恰好看上了他的儒雅英俊。
兩人也曾有過一段簡短的恩愛時光,那時候林嫣是真心想要陪著沈如令,陪他過一輩子的。
但最終她還是食言了,為了不拖累他,硬是拖著大肚子回了揚州。
這些,都是沈青枝從林嫣口中套出來的,她明明先前也是明豔動人,勇敢追愛的美人,可如今,卻被奸相害得毀了容貌,性格更是陰鬱沉默,堂堂第一美人,竟落得個如此淒慘的下場。
想來,那奸相就是下地獄,落入火海,永世不得安寧也不為過。
他害了的,何止一個人。
可是沈青枝始終是對他無辜的家人下不了手。
思及此,對這母親又忍不住多了憐惜。
“母親,可想外祖母?”沈青枝柔聲問道。
“嗯?”林嫣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母親可想回揚州看看外祖母?孩子百日之後我們回趟揚州吧。”沈青枝說道。
母親……
林嫣自是想的,可是一想到那屋子裏的其他人,又忍不住心裏七上八下的,但她還是應了下來,“好。”
“夫人,抱抱小小姐吧。”
冬葵笑著將孩子遞給她,林嫣接過那孩子,看著皺巴巴的臉,噗嗤一笑,“這孩子和你小時候生得可真像。”
“我小時候有這麽醜嗎?”沈青枝忙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倒不是醜,女大十八變,變來變去,總會好看的,你小時候,生出來就像個小老頭,慢慢養大了,像現在這樣多好看。”
說著說著,林嫣紅了眼,她摸了摸這毛茸茸,皺巴巴,眼睛緊緊閉著,嘴巴卻還在張著,不斷吸吮的外孫女,忙說道,“枝枝,這孩子大抵是餓了,喂點奶給她喝喝吧。”
沈青枝方覺得胸口有些脹脹的,忙點點頭,“好。”
林嫣剛想把孩子遞給她,一直在旁邊的產婆朝沈青枝走來,盯著沈青枝,又看了眼旁邊冷靜沉穩的首輔大人,這男人氣場太強,她嚇得汗都流了出來,接生都未這麽難過。
“無礙你說吧。”沈青枝柔聲道。
那產婆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這第一口奶,小姐恐怕難吸……”
“啊?”沈青枝慌了慌,眼睛直勾勾盯在產婆滿是溝壑的臉上,“那怎麽辦呢?”
“這不就要看大人的了……”那產婆看著江聿修輕輕一笑。
那笑容神秘又曖昧,直讓沈青枝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