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居呼吸停了一下。

那一秒他恍惚了一瞬。

隨即他意識到, 岑修楚說得並不是那種喜歡。

高中時他也這樣說過。

岑修楚性格倔,還有點骨子裏的叛逆。別人非說什麽他就越可能往反的來,更別說通常隻有他自己能說服自己。

那時候有同學開他倆玩笑, 岑修楚一個朋友看開他們玩笑的人太多了,覺得有可能會被老師家長當真的, 建議他倆避嫌——學校裏抓到過同性早戀的,處罰比異性早戀要嚴重, 有過例子,直接退學。

岑修楚平常很守學校校規班規,老師眼裏挺乖,但有時候就是某些奇怪的點上很軸。

大多數事情還好,但他覺得自己沒錯的事, 別人拿板磚也敲不行,能倔到墓裏去。

他就認為這種事光明正大問心無愧的, 憑什麽避嫌,就算他倆真是戀愛關係,那也沒做錯什麽。一沒在哪兒親熱,二沒影響他人影響學習, 就因為是同性戀就得被“整治”, 那有什麽道理。

彼時岑修楚作為一個直男,皺著眉頭跟人就這事辯得起勁。

辯到最後還是不服,勾著溫居的肩膀, 得意洋洋又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喜歡溫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喜歡他做什麽朋友?”

當時還恰巧被岑修楚班主任撞見了。

班主任雖然思想古板, 但當時岑修楚的成績已經完全不是高一時那樣了, 還待在十四班這個次重點班, 可每次考試總排名都在年級前二十,是學校正兒八經的尖子生。而溫居不用說,兩個尖子生哪個也不想出問題。

她苦心勸岑修楚幾天,哪知他說——

“如果表達和朋友的情誼跟自己真實的感情,也算違反校規的話,那我沒話說,您也說服不了我,別浪費您時間了。路班你直接上報吧,我還得寫試卷去。”

班主任:“……”

據岑修楚的回憶,他班主任當時的表情挺無語凝噎的。

總之挺鬧騰。

後來岑修楚自己都說很幼稚,但他說,說得做得幼稚了點,但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感情有那麽多種,為什麽隻有“愛情”才能談喜歡呢?

所以當時岑修楚挺長一段時間天天對他表達喜歡。

他總笑嘻嘻地搭著他的肩膀說,阿居,我喜歡你。

毫無顧忌,也如他所說,問心無愧。

黑暗中,溫居的神情模糊不清。

窗外晃過一絲遠處汽車經過的車前燈燈光,有一瞬照亮他的麵容——慣常溫和的目光此刻卻直勾勾地落在岑修楚臉上,其中占有欲濃烈,幾乎要化為實質。

他卻隻是在這暗無天日的黑暗裏攥緊了岑修楚的五指,仿佛也如他當年那樣固執一般,要閉著眼將他永遠鎖在掌心。

*

早上岑修楚醒來的時候,溫居意外地還在他旁邊,側著身睡,還正對著他,浸墨的眼睫垂落著,那點長相上帶來的冷淡在此刻被衝淡了。

更意外的是,岑修楚發現自己竟然幾乎要把臉埋到他胸口了,自己的手還搭在溫居腰上。

兩個人貼近得像情侶似的。

“……”

草。

他完全不知情啊!

這是他的身體自己幹的好事!

岑修楚慌慌張張地把手抽出來,往外挪了挪身體。

還好他醒得快,不然讓溫居發現了不知道會怎麽誤會。

千萬不能把他當gay……否則昨天就沒法解釋了,跳進浴缸都洗不清。

要是讓阿居以為他喜歡男人就完了。

岑修楚鬆一口氣,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哪知一掀開就看見自己那大早上就生機勃勃的“好兄弟”。

“……”

草。

他平常也不怎麽會這樣啊!

都怎麽回事。

岑修楚唰地一下又蓋上被子。

他偷偷瞄了一眼溫居,發覺他還沒醒,又鬆了口氣。

還好,沒那麽倒黴。

也就碰上林夏這事是真的算他倒黴了。

岑修楚小心翼翼地背對著他,緩慢掀開被子,不敢製造出一點聲音地起身穿拖鞋去浴室。

這個情況很好應對,刷牙洗臉的功夫,早上的生機勃勃基本會自己消下去。

但刷完牙洗完臉,他的“好兄弟”還沒消下去的意思。

……什麽意思,太久沒釋放了,想釋放一下是吧。

不對,昨天不是釋放過……

腦子一閃而過記憶裏屬於他自己的喘息聲。

“……”

死去的記憶開始不斷攻擊他。

岑修楚感覺完犢子了,這恐怕隻是個開始。

他臉皮薄,估計會被自己的記憶處刑到入土。

而且突然早上就生機勃勃的,估計是昨天的藥性還在……這樣看起來,好像跟阿居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他也感覺怪別扭的。

……所以他昨晚為什麽突然腦子一抽想讓阿居陪他睡。

估計是太困了,腦子不清醒,趁他意識逐漸模糊就為所欲為。

岑修楚盤腿坐在馬桶蓋上,一邊思索以後該怎麽辦,一邊等著生機勃勃消失。

不過其實拋開這些來說,他還挺喜歡跟阿居親近的感覺的……難道真的要避嫌一段時間嗎,阿居恐怕會多想吧。

不對啊,他為什麽要保持距離。這種事發生之後,不是越避越有嫌疑嗎。

昨天阿居都沒想避嫌,最開始發覺他中招了也沒想讓別人來,反倒自己親手幫忙。

對啊,阿居肯定是一開始就覺得都是朋友不用避什麽嫌,所以問心無愧,光明正大,不需要顧忌。

他要是避了,反而顯得做賊心虛吧。

決不能讓阿居覺得他做賊心虛!否則他們以後還怎麽相處下去。

他得比阿居更坦然。

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的岑修楚點點頭,站起來就去打開浴室門,豪氣衝天地一推門,看見溫居已經起床,剛換好衣服,看起來在整理衣領。

而他生機勃勃的“好兄弟”,指著他的另一個好兄弟。

“……”

溫居挑眉。

岑修楚僵硬了。

媽的,他還是死了算了。

*

岑修楚捂著褲子,衝出浴室套上外套,提著平時上班帶的那點東西,隨便踩了雙鞋,就逃也似的跑出了家門。

好在走出門沒一會兒生機勃勃就消失了。

天空顏色發灰,隻有隱約一點灰撲撲的藍,團雲被風攪散,顯得頭頂能見到的這片天狹窄又陰暗,還隱約有點要下雨的意思。

初春早晨的寒風越刮越大,跟刀子似的想把他的臉片了,但岑修楚在公交車站滿臉麻木,隻想把自己片了。

幹脆消失在茫茫人海吧……他現在存款也夠,跑哪都行。以他的消費水平,隻要不生什麽大病,躺個十年應該沒問題。

好像也挺好。

公交車到了,岑修楚收回思緒,認識到生活還不得不繼續下去的殘酷現實,歎了口氣,裹緊衣服上車。

工作室裏早一些到了的同事們在喝水忙工作,雖然岑修楚清楚他們不知道昨天發生的事,但還是在門口猶豫了一下。

先去提辭職吧。

岑修楚一悶頭進去,找到老張辦公室。

剛剛來的路上已經在微信上說了。

老張大概剛看完他微信,聽見他敲門,說了聲進來,抬頭看見是他,忙起身問:“小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怎麽突然要辭職?薪酬的問題的話,你是知道的,你在我們工作室什麽份量,隻要你提,多少錢都可以。”

岑修楚也沒客氣,徑直走到他位置對麵的椅子那兒坐下來。

“不是因為薪酬。工作室給的薪酬我一直很滿意。”

岑修楚兩手插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糾結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開口:“簡單來說,就是我跟某些同事有矛盾,到了非走一個不可的地步。我也不想讓你們為難。時之的項目這邊,我會先做完,也會盡力。你放心。”

老張慢慢走回他自己的位置坐下來,大概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低著頭,給他倒了一杯茶。

“是不是家裏有什麽問題?”

當年岑修楚來工作室的時候,差不多算是一窮二白,工作兩年多三年,身上那種清澈且笨拙,還滿臉對畫畫熱愛的氣質跟剛出社會的大學生沒什麽差別。

剛開始老張還以為他是什麽山裏出來的孤苦窮學生。後來時間長了,問岑修楚,他雖然沒說什麽,但沉默很多時候也說明了很多事,猜也猜到他大概是跟家裏不睦。

岑修楚搖了搖頭,“行了,問那麽多。你放心好了,項目做完交接完,沒問題了我再走。”

話都說到這份上,老張也不好再問什麽,隻說可惜。

岑修楚站起來,想了想,還是說:“你把我跟林夏的工位調開吧。我不太喜歡那個位置,冬天太冷了。”

想讓工作室辭退林夏是不現實的,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生活有很多事情都無可奈何。岑修楚也不想為了自己的事纏著誰非要個處理。

不想麻煩別人。

說是這麽說,但老張一聽就知道是跟林夏有什麽矛盾。

“今天林夏也請假了,說有事來不了。你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岑修楚走到門口拉開玻璃門,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說,就走出去了。

心裏卻鬆了一口氣。

估計是還被派出所那邊扣著吧。

他本來還擔心碰上,這下倒是可以清靜幾天了。

哪知等傍晚忙得差不多了,準備下班的時候,岑修楚卻在工作室樓下碰到了林夏。

外麵下著細雨,他身後還有兩個穿著製服的民警站在不遠處的山茶花樹下躲雨。

看樣子應該是回來拿東西的。

不過不是說林夏咬死了不認,事情僵持不下嗎,怎麽看起來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如果僵持不下的話,應該不至於派兩個警察看著他吧。

岑修楚收回視線,幾步走下樓梯,從林夏身邊準備走過去。

林夏卻叫了他一聲:“修楚哥。”

岑修楚:“。”

他現在一聽這稱呼就頭皮發麻。

林夏慢慢把臉轉過來看著他:“我昨天看見了,修楚哥跟他——那個朋友,在酒店進了同一間房。”

岑修楚聞言呼吸一停,隨即又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也不甘示弱地看向他:“所以呢?”

林夏:“修楚哥就這麽討厭我,寧願跟他……”

岑修楚打斷他:“麻煩你認清一點,不是我討厭你,是你讓人厭惡。要不是你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他咬了咬牙,還是補了句:“你很惡心。”

岑修楚脾氣好,很少對人說什麽重話,這大概已經是他能說的最重的話了。

“那你呢?你還不是跟男人……”

“在一個商人的角度給你提建議,”

岑修楚愣了下,聞聲看過去,溫居打著一把透明的傘,正朝他走過來。

他走到岑修楚身邊給他遮去被風吹斜落在臉上的冰涼雨絲,半垂著眼,眼裏的蔑視與漫不經心顯而易見,“你那些卑劣肮髒的話,可以盡管對著監獄活動場地的鐵絲網說,在這裏說還是慎重,大概率會付出更多代價。”

“——我想你現在很清楚,可能性是多少。”

林夏的表情一下變得陰鷙起來,似乎咬著牙,隨後又倏忽笑了。

“你在這耀武揚威諷刺我有什麽用?我髒?那你呢?你以為你心思多幹淨嗎,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他要是知道了,會是什麽感覺,會怎麽做?”

岑修楚疑惑地皺起眉頭,看了看林夏,又看了看溫居。

什麽東西,有點不明白。

溫居的神情半分未動。

林夏嗤笑了一聲,還想說什麽,卻被岑修楚先開口打斷了。

他皺眉皺出半個川字,“你煩不煩啊?在這自說自話什麽?你是罪犯,用下作手段罪犯,道貌岸然厚顏無恥,有什麽資格說阿居?阿居就是比你好,你一輩子也比不上他!”

他不知怎麽,說得自己越來越氣了,伸手推搡了一下林夏,一麵把溫居護在身後。

林夏瞪著他:“你知不知道,他也……”

溫居唇角噙著笑意,眼裏冰冷而無波,全然不是他以為的慌亂或是故作鎮定。

“如果真有那天……”他尾音輕而清晰,有點兒像在喃喃自語,隨即想到什麽似的,隻是唇角的笑意越發深,“我無法預料,但至少我和你不一樣——他永遠不會厭惡我。”

如果有可能會的話,他也會悄無聲息地一點點磨去這一點可能性。

阿修一直喜歡他,也想親近他。即便可能不是那種喜歡,他也可以等。

等到他喜歡他。哪怕一輩子。

岑修楚聽得腦子有點亂,他心底閃過什麽,但沒有去細想,隻是拉著溫居,說:“走吧走吧,別跟他浪費時間說話,有這時間咱倆不如回家吃飯。走,我請你吃吃飯!”

他拿過溫居手裏的傘舉著,氣衝衝拉著溫居頭也不回地走了。

*

天色漸深,氣溫比早上更低。化作寒刃的風裏夾雜著冷得像冰針的雨絲,斜斜打在岑修楚臉上。

他臉被凍得快失去直覺,剛忙了一天四肢早就該累得僵硬走不動,這會兒卻格外有勁,拉著溫居一口氣就走到外麵車邊。

抬頭從透明的傘麵看到天空,頭頂陰雲暗湧,遠處掛著白日的天邊盡頭卻一片湛藍和純白。

岑修楚收回目光。

他一邊打開車門一邊收傘,問道:“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你早上走得急,穿得太少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岑修楚就僵硬了一下。

早上……晨……那什麽。

草,阿居這是故意提的吧!

笑話他。

“……”岑修楚吞了口唾沫,決定轉移話題,“我跟工作室提了辭職了,但最快也要估計下個月才能走。不過我跟老張申請了在家工作,反正我們這行也沒有那麽多非在公司做的事。”

溫居:“也好。我最近也沒什麽忙的了。”

“你最近不是有幾個項目需要盯嗎?”

“最近都臨近完工了。”溫居習以為常地伸手給他拉下來安全帶,“你要是在家多休息幾個月,等天熱了我們就能去度假村了。”

岑修楚一下揚起眉毛。

他差點把這個忘了!

這幾天亂七八糟的事和工作上的事太多,加上溫居沒說去的日期,他都快忘幹淨了。

也對,現在天氣冷,等再過兩個月天熱起來了,就能去海邊了。

他目前也不著急找工作,就是工作室這邊結束了也不急,確實可以等到時候度完假再說。

在家工作做完之後,好好休息一兩個月,然後又能去海邊玩,這是什麽人間樂事。

岑修楚一下心情就徹底放晴了。

接下來兩周,岑修楚都每天**澎湃地工作,進度之快令同事們瞠目結舌,都說岑老師怎麽快離職了反而還越來越有幹勁了。

小鄧甚至還擔憂地打電話慰問岑修楚的精神狀況。發現他確實沒什麽事,而且是真的心情很好,感覺更奇怪了。

這兩周裏,岑修楚雖然沒再提出要和溫居一起睡,但兩人明顯比以往更親密了。

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不需要靠避嫌來說明自己不彎,岑修楚反其道而行之,靠不避嫌來證明自己不彎,反倒越發毫不顧忌。

發覺溫居對自己偶爾早上的生機勃勃沒什麽怪異的感覺,也不認為他有什麽問題之後,可能是因為有點破罐子破摔,岑修楚之後也越發淡定了起來。

不過因為岑修楚埋頭苦幹想快點做完項目的原因,兩人平常的接觸倒是比之前少了不少。除了一起吃飯,就很少待一塊。

岑修楚吃完飯,看著溫居把碗筷收到廚房,摸出手機來看了一眼微信,隨後撥通電話:“小鄧,是我。怎麽樣了?”

“岑老師!我剛想給你打電話。過了過了!甲方特滿意!項目完工了!!”

這一刻岑修楚比當年查高考成績都激動。

解放了解放了,終於結束了。

“那就好那就好。”岑修楚站起來走來走去,“等有空我請你們吃頓飯。”

小鄧“嗐”了聲,說:“那哪兒能啊,這個項目本來就是岑老師你最辛苦,我們都是沾你的光拿獎金。再說啦,你現在要離職了,該請吃飯的人是我們。誒,要不正好,過兩天你有沒有空,我們出來聚聚,我都好久沒看到你了,大家也想你。”

岑修楚:“這個……我可能……”

“別推辭嘛,就我們幾個熟的,你放心,沒別人。”

平時不跟同事吃飯,現在都要離職了還拒絕,確實有點說不過去。況且小鄧確實也是好心。

這麽想著,岑修楚答應了。

“那行,就你知道的,我跟不熟的同事待一塊不知道該幹嘛,到時候挺不好意思的。那你定地方?到時候發我就行了。好。”

岑修楚掛了電話,抬頭才發現溫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他旁邊,在倒水。

他狀似無意地問:“同事找你聚會?”

岑修楚毫無察覺:“對,他們也說挺久沒見到我了,正好現在項目徹底結束了,出去聚聚。不過估計還得過幾天。”

可能是終於做完工作可以跑路的感覺太好了,他一下感覺又有點餓,去廚房冰箱找了點水果吃。

岑修楚一邊吃一邊坐在沙發上看微信,點開小鄧發來的語音。

“岑老師岑老師,忘了跟你說兩件事。一個是男女都有,你要是有對象可能要報備查崗什麽的,還有就是到時候得喝酒哦,都散夥飯了,不喝酒不行的,不醉不歸!”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合一,加上早上的已經夠九千了,今天沒有啦。

今天實在是困,作息亂了,明天的更新應該在下午六點。

林夏完全下線啦。後麵不會再有他的戲份了。

岑老師不是這都聽不出來,他是很會給自己洗腦,把一切往愛情上發展的東西給自己洗腦成“誰說朋友就不能這樣”、“肯定不是那回事我倆問心無愧”、“我是鐵血真直男我好兄弟也是”,一切不對勁在他眼裏都自動變得對勁了()。所以說他是真遲鈍,非得徹徹底底被do得不行了才能反應過來(拚命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