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剛才謝謝你。”那輛行駛的豪車中，易欣乖巧地蜷縮在角落，紅著臉對司機說。
司機大叔笑著從後視鏡瞄她一眼，“沒關係，你經常租我店裏的車，咱們也算熟人。”
車是易欣租來的，開車的司機大叔是店長，不是她家司機，這事周海洋不知情，所以易欣感謝司機大叔剛才幫她打圓場。
“你爸是不是叫易明誠？”司機大叔問。
“你認識我爸？”易欣心裏一懸，她偶爾租車上下學這事，家裏人不知道。
“做生意見過幾麵，你家以前有輛車就是我給賣出去的。”司機大叔很和善地說：“你家那個玩具廠是不是也倒閉了？”
“嗯，我爸媽賣房子賣車，還有酒店和商場，聽說差不多還清債務了。”
易欣聲音越來越低，她從小家境殷實，自去年破產後，她從嬌生慣養的富家女，轉眼變成一貧如洗的小太妹，如此巨大的物質和精神落差，直到此刻她依舊難以適應，所以她才會用高利貸款維係像從前一樣大手大腳的形象，會來複讀打算考個大學，因為她已經沒辦法繼續啃老，會有剛才那些感慨，勸周海洋不要再浪費青春混日子，因為她自己也不想混。
強烈的危機感讓她時常恐慌焦慮，仿佛有一隻手在推著她向前，她不得不在倉促中學會長大，卻又放不下麵子去做一些滿足虛榮心的傻事。
司機大叔歎口氣，“金融危機，這兩年生意都不好做，我認識幾個老板都像你爸一樣，說破產就破產。”
易欣答應一聲，又含糊著說：“叔叔，你如果見到我爸，千萬別跟他說我租車的事。”
司機大叔會心一笑，又歎道：“人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叔叔理解你心情，但不建議你這麽做。”
“我知道，但我就是……”
“放不下麵子？”司機大叔一笑，“沒什麽不好意思說的，人誰還沒個虛榮心。有虛榮心也是好事，能督促你上進，但虛榮心太強影響到日常生活，那就得不償失了。”
易欣連忙點頭，“我打算明年考上大學，去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讀書，就不做這樣的傻事了。我還打算勤工儉學，其實我挺能吃苦的。”
“剛才聽你跟同學說話，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們大好年紀，隻要有上進心，以後有無限可能，別一時挫折就灰心泄氣，以後等你出人頭地，再想想這些挫折，都是財富。”
“謝謝叔叔，您說的我都記下了。”
易欣說著從錢包裏掏出三張一百元，交給司機大叔，司機大叔看了看，抽出兩張，“以後叔叔給你打個五折，你自己也控製一下頻率，別因為這些開銷給你父母增加負擔。”
易欣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於落下，“謝謝你叔叔，我聽你的。”
下車走進一棟很普通的七層居民樓，踩著聲控燈昏黃的光線，易欣氣喘籲籲爬上五樓，從海邊豪宅搬出來到這裏住大半年，她始終對這裏有很強的陌生感，不願意稱之為家。
敲開門，一個係圍裙的漂亮女人把易欣迎進門，是易欣的媽媽徐慧。
兩室一廳不到一百平米，易欣住在向陽那間主臥，有個小陽台，是她對這套房子唯一的欣慰之處。
房間裏滿是菜香，爸爸易明誠正從廚房出來，手裏端兩盤菜，擺在客廳的餐桌上，笑著問易欣：“同學送你回來的？”
“坐公交。”易欣無精打采，“大晚上，這麽豐盛幹什麽？”
“這孩子，今天你媽過生日。”易明誠語氣中沒有半點責備，他知道易欣性格太粗野，連自己生日都需要別人提醒。
易欣態度端正一些，“媽，生日快樂。”
徐慧一笑，“怎麽了？不高興？”
易欣把書包放在沙發上，“我就是晚上不想吃太多，不消化。”
一家三口坐在桌邊，沒有蛋糕蠟燭那些形式上的東西，但看到爸爸媽媽臉上笑容，易欣沉悶的心情緩解許多。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易欣感覺這句話不適用於她家，易明誠做大老板時每天應酬不斷，夫妻兩個貌合神離，互相猜忌，不是在吵架，就是在醞釀下一次吵架。
易欣感覺自己十八歲之前都是在父母的爭吵中渡過，因此她預測父母肯定會在她結婚之前離婚，這比三角形還穩定。
可自從他們家破產後，爸爸媽媽就像變了兩個人，易明誠不再有喝不完的酒局，徐慧也不再有各類買完不用的化妝品，不再有發不完的牢騷，兩人吵架頻率從幾天一次變成幾個月一次，這一度讓易欣改變了對人類婚姻狀況的悲觀看法。
破產讓她失去了當千金小姐的資格，卻讓她擁有一個相對幸福的家庭，如果讓易欣選擇，她一時還真不知該選哪個。
“最近學習怎麽樣？”易明誠很少問，因為他知道女兒不喜歡聽。
“挺好的，下次應該能進前三十名。”易欣安慰自己，說說謊，也為了讓父母開心。
徐慧給她夾一隻雞翅，“有進步就好，乖女兒明年一定能考上。”
易欣敷衍一笑，沒好意思回答。
易明誠喝口酒，“咱們家現在條件雖然有限，但隻要女兒你願意上學，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
易欣吃幾口菜放下碗筷，“爸，你別這麽說，你越這麽說我越有壓力。”
“好好好，你心裏有譜就行。”易明誠也放下筷子，“今天還要跟你說個事。”
“什麽？”
“我跟你媽想在你們學校旁邊開個早餐店，今天剛選好店鋪位置……”
易明誠還沒說完，易欣連忙說：“為什麽啊？寧南那麽多學校，為什麽要在二中旁邊？”
徐慧說：“那裏有合適的店鋪出兌，正好還能照顧你上下學，管管你不愛吃早餐的習慣。”
“還有你那些同學，也能幫著照顧一下生意。”易明誠補充說。
“我沒有什麽同學能來照顧生意，你們換個地方開，哪裏都行，就是別在二中。”易欣臉色比盤子裏的可樂雞翅還紅，她家裏破產這事，學校裏應該還沒人知道，她可不想被人戳穿落魄千金的身份。
易明誠蹙眉，“你這孩子怎麽……就那麽虛榮呢？”
“什麽叫我虛榮？”易欣站起身，“好，我就是虛榮，我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們現在不開工廠酒店，去開一個小早餐店。”
“店鋪已經談好，定金明天就交，不能因為你想法就隨便改，再說我跟你媽都不想那麽多，你一個孩子怎麽那麽多顧慮？”易明誠語氣嚴肅幾分。
“我……”易欣語無倫次，想反抗，卻又覺得自己不占理，“反正就是不行，你們就不能等我畢業再去二中開店？”
“你畢業上大學，我們不去賺錢，拿什麽供你上學？”易明誠以前在公司說一不二，獨斷專行，他做出的決定，當然不會輕易被易欣左右。
易欣見易明誠拍桌子，她也跟著拍一下，“不是你剛才說砸鍋賣鐵麽？你們非要在二中開店？好，那我明天就轉學，考什麽大學，不考了，我出去打工。”
“不考就不考！給我們考的？”
見父女倆爭吵起來，徐慧連忙從中調解，可父女倆脾氣一個比一個爆，都在氣頭上，誰也不肯聽勸，一場原本溫馨的晚宴不歡而散，易明誠坐在桌邊喝悶酒，易欣拎著書包回臥室，摔門反鎖。
時間已過晚上十一點，易欣坐在陽台邊的寫字台前，漫無目的在輔導書上亂翻亂寫，想到父母真在二中旁邊開一個小早餐店，紙包不住火，如果讓同學們知道，她在班裏乃至全校就成了徹徹底底的笑話。
“他們真在二中開店，我明天就退學。”易欣用筆狠狠一戳書本，其他都好說，麵子這東西她看的比什麽都珍貴。
桌上手機振動起來，易欣拿起一看，是齊顏。
“喂，怎麽給我打電話？”易欣調整心情。
“期中考試放假第二天我過生日，我爸媽過來看我，想請大家吃頓飯。”齊顏說。
“生日派對？”
“算是吧。到時候你能不能賞麵參加？什麽都不用拿，人來就好。”齊顏急忙強調。
如果在半小時前，易欣肯定會欣然答應下來，可想想二中旁邊那個即將誕生的早餐店，她恍然間萬念俱灰，卻又不忍心一口回絕，想了想問：“都誰去啊？”
“我在寧南也不認識誰，就班裏幾個同學，唐薇、時越、蘇嶽他們，十個左右。”
“薑小餘和陸明宇也去吧？還有你小姨，見到我跟你混在一起，她肯定介意。我還是不去破壞氛圍了。”易欣隨口找個理由。
電話那邊齊顏頓了頓，他原本也不確定易欣是否會答應，隻好說：“你想太多了。就是吃頓飯，大家熱鬧一下，其實……”
“其實什麽？”易欣好奇。
“我挺希望你過來的。就是怕周海洋會介意。”齊顏直言不諱。
易欣忽然想起周海洋，“對了，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能和別人說。”
“好。”
“到徐主任那裏告密的是周海洋，但我希望你別跟他計較了，他那人就像長不大的孩子，我拿他也沒辦法。”
聽易欣苦口婆心勸說，齊顏感覺像家長在替兒子請罪，笑了笑說：“我這人從來不記仇，隔天就忘，他以後不惹我就好。”
“我就知道你靠譜。”易欣暗自歎氣，“你過生日還有一個多星期，我……考慮考慮，想好告訴你。”
“不急，你不用勉強，明天見。”
掛斷電話，易欣心底像長了草，回想這兩天的經曆，心裏越發憋悶，右手托腮杵在寫字台上，盯著台燈下雜亂的書本試卷，寫是寫了不少，真正會的卻沒幾道，她是獅子座，心底的小獅子發起怒，真想把它們統統摔在地上。
她轉身用力躺倒在**，望著天花板發呆，“要不然我出去打工也好，反正學習也沒進步，我就不是讀書的材料，真不應該回來複讀，浪費時間。”
“不行，既然選擇了，就不能半途而廢。杜老師說得對，我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每科提高二十五分，就能比上次提高一百分，努努力應該能做到。”
……
心中兩個小人正打得難解難分，敲門聲忽然響起，易欣彈簧一樣坐起來。
“欣欣，開門。”是徐慧。
易欣慢悠悠打開門，徐慧端一盤水果進來，左手摸摸易欣氣鼓鼓的臉，“寶貝，還生氣呢？”
易欣躲開那隻手，板著臉坐回**，“拿回去，我不吃。”
徐慧把果盤放在寫字台上，“我跟你爸商量好了，店不在你們學校那邊開，步行街和世貿商城那邊有幾個差不多的店鋪，學生也不少。”
易欣兩眼放光，“真的？”
“高興了？”徐慧臉色一沉。
易欣摟住徐慧，來了個熊抱，“謝謝老媽，還有你老公。易老板為什麽改主意？”
“除了你，還有誰能讓他改主意？你呀，以後跟你爸說話別沒大沒小，他還不是為你好？去跟你爸道個歉，說兩句他願意聽的。”徐慧督促。
易欣撅起嘴，“好，保證把你老公易老板哄高興。媽，過幾天我同學過生日，我想送他一個禮物。”
“什麽禮物？”徐慧警覺，畢竟易欣以前大手大腳慣了。
“我爸不是有一支鋼筆麽，我想……”
徐慧不等她說完，“你知道那鋼筆多貴？”
“知道，可我爸也不用，放在那裏幹什麽？”易欣知道易明誠抽屜裏有一支萬寶龍鋼筆，猜齊顏會喜歡。
徐慧歎口氣，“什麽同學啊？送那麽好禮物？”
“一個寫作很好的同學。我這些年上學也沒去過幾個生日宴，人家好心邀請我，總不能拿不出手。”易欣眼巴巴看著徐慧。
“咱家現在什麽條件啊，你還窮講究？”徐慧埋怨，“男同學女同學？”
“男同學，我們就是普通同學。”易欣連忙解釋。
“你問你爸，這事我做不了主。”
“問就問。”
易欣扭身朝臥室門走，剛到門口，易明誠推門進來，手中拿著一個很精致的鋼筆盒，裏麵裝的正是那支鋼筆。
“自己找個禮盒打包好。”
“謝謝老爸。”易欣同樣送上一個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