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下長堤，漫步在海灘上，不約而同放慢腳步。月亮很小，時而藏在薄薄的雲層後麵，風很大，遊樂場和高層建築的燈光照在海麵上，泛起明豔的漣漪。
“我們把鞋脫了吧。”齊顏忽然提議，他每次來海邊都想光腳踩在沙灘上，感覺和大海更親近。
“你傻啊，風這麽涼。”唐薇手搓胳膊摩擦取暖，雖然寧南的冬天沒有冬天模樣，可十一月份晚上的海邊也很涼，她穿長裙長襪尚可抵禦。
齊顏一笑，似乎才想起唐薇是個嬌弱的女孩子，他向來粗心，連忙把外衣脫下披在唐薇肩上。
唐薇身體一暖，收下齊顏這片好意，卻調侃說：“都知道關心別人了。過生日長一歲，還是有用。”
齊顏手揣進口袋，“別提了，這是我過的最尷尬的生日。”
“尷尬？我看你挺開心的。”
“我爸我媽大老遠來看我，我當然要‘很開心’。”齊顏用力踩在沙灘上。
“你不希望他們來看你？”唐薇問。
齊顏搖頭，“我隻是希望他們別來參加生日宴，還有我小姨和姨夫，讓我們自己高高興興玩，可他們非要跟咱們混在一起，一點也不考慮我感受。”
“矯情。”唐薇吐槽，“你爸媽對你這麽好，大家多羨慕。”
齊顏無奈地笑了笑，“我退學前，他們從來不管我學習上的事，連家長會有幾次都是找別人參加，也不怎麽跟我溝通，我爸忙著做生意，我媽忙著搓麻將，還到處說自己教子有方。自從我高三退學後，他們才意識到孩子需要家長管教，開始對我指手畫腳，什麽都摻和。”
“你的意思是，從一個極端變成另一個極端？”
“極端談不上，就是讓我感覺在他們眼裏，我像個玩具一樣，他們想放在一邊時誰也不管，想玩時就拿起來不放手，從來不在乎我真正想什麽。”齊顏語氣低沉，邊走邊看幽暗深邃的海麵。
相識以來，唐薇第一次見齊顏情緒如此低落，本想勸解兩句讓他別糾結這幸福的煩惱，可轉念想起昨天爸爸又跟自己提出國留學的事，恍然間對齊顏的心情感同身受。
“我還想勸你別多想呢，可想想自己，算了，我爸昨天又跟我說出國的事，也許他和那個女人都認為這是對我好，是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補償我。”
“你怎麽想？”齊顏問。
唐薇擺弄齊顏那件衛衣的衣袖，“跟你一樣，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想出國，我也不需要他們補償什麽，因為我根本不認為他們欠我什麽。”
齊顏深表讚同，“我也這麽想，父母從來不欠子女什麽，但有時候他們的關心很大程度出於自我感動，總是說為你好為你好，我不否認有些的確是為我們好，但很多時候他們真不了解我們。”
唐薇會心一笑，“我一直以為我爸與眾不同，可現在看來，大多數家長果然都一樣，隻是我們以前還小，有些小想法都在他們可控範圍內，等我們長大，思想上和他們的衝突會越來越多。”
見氣氛壓抑下來，齊顏打趣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可憐可憐孩子吧。我可不想變成誰的玩具，我就是我，等我以後有了孩子，肯定放養，他喜歡幹什麽就幹什麽，遵紀守法就行。”
唐薇忍俊不禁，側過臉看他，“說的瀟灑，就你這脾氣，你孩子如果不聽話，你肯定非打即罵。”
“你是不是對我有誤會？”齊顏蹙眉，想為自己辯解挽回形象，可想想卻說：“還真說不準，算了，我幹脆不要什麽孩子，以我這性格，還真沒耐心哄孩子。”
“符合我對你的認知。你呀，自己都管不了，還管孩子？”唐薇繼續吐槽他。
齊顏不甘示弱，“說的你好像能當賢妻良母一樣。”
“我怎麽不能當？”唐薇斜眼看他。
“夠嗆。”齊顏故意氣她，“首先，你要找個人願意娶你，這一步就很難。”
唐薇停下腳步，掐腰盯著齊顏，“你敢說我嫁不出去？”
“符合我對你的認知。”齊顏以牙還牙，“將來敢娶你的人，肯定是位勇士，不是公主的勇士，是單純很勇敢的勇士。”
唐薇不爭論，默默向齊顏靠近兩步，忽然伸手去抓，齊顏早有防備，反應速度和爆發力根本不是唐薇能比，不等那隻手抓過來，他已經跑出幾米遠，轉過身對唐薇開啟嘲諷模式。
“笨手笨腳，還想抓我？”
“齊顏，別讓我抓到你，你站住！”
齊顏張牙舞爪朝更靠近海麵的地方跑，邊跑邊挑釁呼喊，唐薇不顧腳下越發濕潤的泥沙，兩隻手緊裹衛衣，倒著小碎步在後麵跑，嘴裏威脅齊顏趕快束手就擒，臉上卻滿是歡笑，海風吹起柔順的長發，越發肆無忌憚。她今天特意沒梳馬尾，打扮的像個大人。
“誒呦，我腳。”唐薇忽然蹲下，揉著右腳腳踝。
前麵像幾歲孩子一樣奔跑的齊顏轉過身，“幹什麽？騙我過去？”
“我腳真扭了。”唐薇撿起腳邊一塊卵石丟過去，“都怪你，大半夜讓我跟你在海邊瘋跑。”
齊顏試探走過去，“真扭了？我看看。”
唐薇半蹲身子，探出那隻腳，齊顏打開手機電筒，讓她扶住自己肩膀，去照她手指的地方。
“這裏？”齊顏用指尖輕輕戳一下唐薇腳踝外側。
唐薇點頭咬著嘴唇，的確崴的不輕。
“對不起啊，我幫你輕輕活動一下，我踢球經常扭到關節。”
齊顏讓唐薇拿著手機電筒照明，他右手托起唐薇帆布鞋的鞋底，左手掐住腳踝，來回輕輕扭動幾下，一邊詢問唐薇傷勢如何。
“就是扭了一下，沒關係。”唐薇感覺被齊顏握住的腳踝發熱，心口也跟著熱起來。
齊顏心中自責，“還好還好，不算嚴重。你回去用冰塊敷一下，再用溫水好好泡腳，如果有跌打藥揉一下最好，明天休息一天，不會耽誤開學。”
唐薇扶著齊顏肩膀站直身體，看向遠處幾百米外的時光號，“我回去按你說的做，你扶我回去吧。”
“我背你回去。”齊顏自告奮勇。
“背我？我還能走。”唐薇果斷拒絕。
齊顏卻威脅恐嚇說：“剛扭傷的腳最好不要用力，我有一次踢球扭到腳，從球場走回家，整個腳變得跟個大紫薯一樣，傷到筋骨要很久才能動。”
“這……讓我爸看到不好吧？”唐薇猶豫，除了她爸唐煜，還沒有另一個男人背過她，雖然齊顏還稱不上男人，隻是個大男孩。
齊顏一笑，“我是背你，又不是抱你。你把我衣服放中間，腳扭傷了還逞強，我們清清白白，你爸看到也不會說什麽。”
唐薇那隻腳落地發力就疼，見齊顏已經半蹲在身前，她不再推辭，把那件衛衣隔在兩人中間，兩隻手臂輕輕環住齊顏肩膀，齊顏則用手腕鉤住她膝蓋後麵的膕窩，沒怎麽用力就把她背起來。
“你比我想的還輕。”齊顏邊走邊說。
唐薇心跳加速，隻怕隔著衣服也能被齊顏察覺，連忙說：“那是，我可瘦了。”
“我喜歡胖一點。”齊顏逗她。
唐薇盯著他耳朵，“你喜歡什麽跟我有什麽關係。你唱歌好聽麽？”
“好聽啊。”
“吹。”
“我騙你幹什麽？真的，以前我們開班會，我獻唱一曲是保留節目。”
唐薇撇撇嘴，“不信。你唱一個。”
“今天我過生日，應該是你唱一個給我聽。”
齊顏說著扭臉看她，不期而然，兩人的臉差幾厘米就要撞到一起，唐薇羞澀的笑容瞬間凝固，下意識向後縮了縮，齊顏也在一秒鍾的停頓後轉過臉，難得靦腆地咳嗽兩聲。
“我們都給對方唱一個，怎麽樣？”齊顏打破尷尬的局麵。
“好吧，我先唱。唱什麽都行？”唐薇緩過神。
“別唱ABCD就行。”齊顏哼出字母歌的旋律。
唐薇清清嗓子，嘴離齊顏耳朵近幾分，“OK，聽好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齊顏聽唐薇唱出勉強沒跑調的生日歌，嘴角忍不住上揚，“我就知道你會唱這個。”
“好聽麽？”
唐薇手臂加一分力，齊顏鉤住她膕窩的手腕也跟著加力，怕她掉下去。
“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生日歌。”齊顏誇讚道。
唐薇心中高興，嘴上卻說：“又騙人，大騙子，輪到你唱了。”
齊顏看向右手邊浪潮起伏的海麵，腳下不自覺跟著目光向那邊走，同時放慢速度，這樣就能更晚一點到達時光號。
“拿手的太多，我想一個。《七裏香》喜歡聽麽？”齊顏早就想好唱這首。
“你唱吧，我聽著。”
齊顏發出兩個怪聲開嗓，“那在下就獻醜了。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我接著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一首歌娓娓道來，齊顏雖然沒有什麽優秀唱功，無法保證每個音都在調上，但他聲音清澈，在海浪聲伴奏下，不算婉轉動聽，卻幹淨真誠。
唐薇安靜聽著，還沒來得及醞釀什麽情緒，腳下離時光號已經不到一百米。
齊顏背一個百十來斤的大活人在沙灘上走，一首歌唱下來，累的喘粗氣，調整下呼吸，問唐薇自己唱的如何。
“沒我想的那麽好聽，但比一般男生唱的好一點。”唐薇給出中肯評價，問：“你為其他女生這樣唱過歌？她們怎麽說？”
“你是第一個。其實我剛才騙你，我唱歌確實不怎麽好聽，班會上也隻敢濫竽充數跟別人合唱。”齊顏側臉看唐薇，“小時候聚會，我爸總讓我站起來唱歌，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總以為自己孩子多才多藝，我都有心理陰影了。”
“還好啊，你又不是歌手，哪那麽大偶像包袱？我覺得你唱的比我認識大多數男生都好聽。”
兩人會心一笑，唐薇拍拍齊顏肩膀，“放我下來，別讓我爸看到。”
齊顏蹲下來，輕輕將唐薇放下，兩隻手攙扶她右臂，唐薇用右腳尖點地，一瘸一拐走出沙灘，上了岸邊水泥路，朝幾十米外的時光號走去。
正在整理書架的唐煜看到齊顏攙扶女兒進門，連忙迎上去，唐薇沒說自己是跟齊顏在海邊嬉鬧扭傷的腳，隻說不小心踩到石頭上。
唐煜聽之信之，叫齊顏喝點水再走，齊顏看看時間已近午夜，叫唐煜不必客氣，自己改天再來，讓他抓緊幫唐薇處理腳傷，便匆匆告辭離開。
齊宏毅夫婦在杜亞娟家附近的一家酒店下榻，齊顏直接來到酒店，跟爸媽打過招呼，閑聊幾句，這才回到杜亞娟家。
同學們送的禮物都在他臥室，他一一拿出來擺弄，除了唐薇那幅畫，他最喜歡的果然是易欣的鋼筆。他抽滿墨水，在筆記本上把參加生日宴的同學名字都寫下來，打算明天挨個問出他們生日，提前為他們精心準備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