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學一天的時越終於回來上課，杜亞娟聽齊顏描述整個勸說過程，對外甥大加稱讚，直誇他長大了、懂事了、省心了，知道幫自己排憂解難，記大功一件，等高考過後一起獎勵。
晚上十點，寧南二中三公裏外的一棟舊樓裏，破損的牆壁重新粉刷過，在路燈照耀下依然能一眼看出斑駁陳舊。周海洋背書包走進樓道，左手揉著臉頰上成片的淤青，膝蓋上的傷讓他上樓有些吃力，他扶著扶手，一級級台階向上走，爬到六樓，狠狠喘了會兒粗氣。
掏出鑰匙擰開門，不算寬敞的兩室一廳，基本沒什麽像樣裝修，橙黃色的粗布沙發幾乎是客廳裏唯一的暖色調，爺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耳背的爺爺即使戴了助聽器，電視也要放很大聲音才能聽到。周海洋習慣性地揉揉耳朵，皺起眉，打聲招呼讓爺爺把電視調小點聲，別影響奶奶休息。
他剛要走進臥室，爺爺看到他臉上的傷，遙控器不輕不重拍在茶幾上。
“又打架了？”爺爺質問。
周海洋測過臉，不耐煩地說：“沒有，跟朋友吃飯，做遊戲不小心碰的。”
“你是不是當我老糊塗了？整天不學好，還在外麵混？”爺爺耳背，說話聲也大，總像在吵架，“你徐叔跟我說，你在學校不好好學習，又像以前那樣……”
徐叔就是徐立鑫，周海洋不聽他嘮叨，“你們可真能閑操心，我的事不用你們管。”
“你這孩子能不能懂點事？二十一二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要不是你徐叔，你早就開除了，怎麽不用管？”爺爺大喊，聲音壓過電視。
“開除就開除，我正好不想上學。”周海洋賭氣說。
臥室裏臥床的奶奶聽到爭吵聲，咳嗽兩聲，用祈求的語氣勸架。
周海洋轉身走進奶奶的臥室，告訴老人家別激動，拿起床頭櫃上用溫水加溫的湯藥袋，細心地給奶奶撕開一角。
客廳裏爺爺還在喋喋不休數落著，周海洋把門關上，眼不見心不煩，握住奶奶粗糙的手說：“奶奶，我在學校挺好的，你別多想。”
“你爺爺也是關心你，你跟他說話時別那麽頂撞他，他年紀大，耳朵也背。”
“嗯。”
“你爸明天就出來了，看看你現在，你爺爺心裏能不急麽？”奶奶握住周海洋的手，語氣低沉，說著又咳嗽兩聲。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養好身體，我以後想出去做生意，賺大錢養你們，上不上學無所謂。”
“你還有兩個月高考了，怎麽說這些？現在做生意也要有文化。”奶奶有些心急，喝到一半的湯藥放到一邊。
周海洋急忙寬慰她，“放心奶奶，高考我肯定參加，能考多少分算多少分。”他頓了頓，“他明天回來，住家裏？”
“肯定住家裏啊，你爸睡沙發，你還睡自己房間。”
“我出去到同學家住兩天，明天後天不回來了。”周海洋說。
奶奶皺眉，“你想出去躲著你爸？”
周海洋不答，把手絹遞給奶奶擦嘴，打開書包，從裏麵拿出一袋水果放在床邊。
奶奶用手絹擦擦他臉上的淤青，歎氣說：“你呀，出去別打架，零花錢不夠就說，先出去散散心也好，跟你爸這麽多年沒見，生疏是肯定的，但父子間沒有深仇大恨，你過兩天回來見到他，別總是耷拉著臉，怎麽說他也是你爸。”
周海洋敷衍著答應一聲，出門回到自己臥室，明天是周日，他打算今晚和明天都在網吧渡過，等周一晚上再回家。
之所以要出去放縱兩天，原因正是他不想見到剛出獄的爸爸周成達。
換好衣服，周海洋回到客廳，給爺爺洗一盤水果，爺爺餘怒未消，又數落他兩句，叫他明天務必回來給周成達“接風”，周海洋嘴上答應，心中卻一百個拒絕。
曾經周海洋也算有過一個完整家庭，雖然父母總是吵架，有時候甚至動粗，但偶爾也會有溫馨幸福的時刻。
那時他家裏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飯店，父親周成達廚藝很好，隻是年輕時在外麵混跡，染上酗酒和打架的習慣，脾氣格外暴躁，有時竟能跟吃飯的客人打起來，跟左鄰右舍也常有矛盾，總之因為打架的事，時常把大半年的利潤都賠出去。
終於在九年前一個下午，周成達和一位來吃霸王餐的老人爭執起來，老人故意在飯菜裏做手腳，想要訛他一筆，哪知道周成達不是善茬，爭吵演變為推搡，最終情緒激動的周成達把老人推進門外的排水溝，老人索性躺在裏麵不出來，改變策略變成碰瓷，可等兒女趕到時，那老人卻因為頭上腳下傾斜太久，假戲真做，腦溢血去世。
周成達落下過失殺人的罪名，鋃鐺入獄，飯店和房子用來賠償死者家屬，再加上他外麵本就欠了一些債，可謂傾家**產。
媽媽把周海洋送到爺爺奶奶這裏撫養，隻身去外地打工，前兩年還會給周海洋寄一些撫養費和物品，到周海洋十五歲時，媽媽就再也沒跟他聯係，杳無音訊。
獨自走在四月初的深夜，街道兩邊依舊燈火通明，周海洋吹起口哨，看起來很悠閑。周成達明天出獄，勾起他最不願回憶的往事，他真想這個夜晚永不過去，這樣他就不必麵對那些他不願麵對的事情。
從家裏去網吧本可以走近路，周海洋卻特意繞路來到海邊，他平時可沒什麽閑情雅致學文藝青年來看海，但心情煩悶時，聽聽海浪也能緩解壓力。
海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酒店賓館，遊客們精力旺盛，其他城區漸漸安靜下來，這裏卻依然熱鬧。
周海洋正在路邊走著，一輛車從身旁駛過，他瞄一眼車牌號，有些眼熟，再看車型，驀地停下腳步，那竟然是徐立鑫的車，他不但見過，還坐過幾次，不會認錯。
駛出幾十米，那輛車緩緩減速，轉彎駛向路旁一家酒店的停車位。
周海洋追上去，站在路邊花壇後麵張望，酒店門前燈光很亮，車停好，車門打開，正副駕駛分別走出一個人，他揉揉幹澀的眼睛仔細看，是徐立鑫和杜亞娟。
“徐主任，杜老師？大半夜的，他們怎麽會開車來這裏？”
周海洋越發好奇，他前段時間在外麵混，偶爾也會看到徐立鑫和杜亞娟的車，畢竟寧南不大，休閑娛樂購物場所就那麽幾片區域，他看到時總像老鼠見貓一樣躲著走，但這次他卻不打算立刻逃走。
他看到徐立鑫的手輕輕搭在杜亞娟後背上，兩人動作雖然不算親昵，但完全超過普通同事應有的社交距離，相伴走進酒店大堂，向櫃台走去。
周海洋從好奇變為興奮，掏出手機跟過去，他知道今天是杜亞娟生日，班裏還舉行了簡單的慶祝儀式，杜亞娟不收禮物，同學們給她唱了首生日快樂歌。
“杜老師過生日，徐主任大半夜陪她來酒店，還把手放在她肩上，他們來幹什麽？”
帶著疑問，周海洋徘徊在酒店門前，悄悄打開手機相機，用很隱蔽的動作給站在櫃台前的兩人拍照。
在前台領了房卡，徐立鑫和杜亞娟朝左手邊的長廊走去，周海洋迫不及待推門跟進，在徐立鑫和杜亞娟上電梯前，又偷偷拍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有兩人的側臉，雖然像素模糊，但可以辨認。
前台小姐站起身，“先生您找誰？”
周海洋收起手機，來到台前，“我問一下，剛才那兩個人開的幾號房？”
“您是……”前台小姐有些警覺。
“我是……他們兒子，今天我媽生日。徐立鑫，杜亞娟，我沒騙你。”周海洋為了套取情報，順口胡謅。
“1208。”前台小姐說出房間號，轉瞬有些後悔，“你要上樓找他們？怎麽不自己打電話？”
周海洋有些心虛，“他們在家吵架了，我跟出來看看，看他們和好我就放心了。”
他說完轉身朝門外走，前台小姐一臉不解地盯著他，但也沒多問。
坐在電腦前，周海洋反複觀看那幾張照片，越看越覺得難以置信，“1208，就是說徐主任和杜老師是同一個房間？一個有婦之夫，一個有夫之婦，在有夫之婦過生日時，有婦之夫大半夜開車帶她來酒店，住進同一個房間？我靠，這麽刺激？”
周海洋發揮出閱讀上百本網絡小說培養起來的想象力，一邊玩遊戲，一邊幻想徐立鑫和杜亞娟相處的情節，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教導主任和複習班班主任偷偷搞在一起。
一個通宵過去，周海洋在網吧的沙發上睡一個上午，中午醒來，他重新開一台機器，簡單洗漱後泡碗方便麵，繼續在虛擬世界征戰。
易欣打車來到網吧，周海洋已經在旁邊開好一台機器等她。
“你怎麽又沒上學？”易欣坐下。
“沒心情。”周海洋喝口飲料，眼睛不離開屏幕。
易欣忍不住歎氣，抽出濕巾擦拭鍵盤和鼠標，“那你還想不想考試了？”
“就我這成績，給高材生湊分母？”周海洋自嘲，“我連專科都考不上，再說考上我也不想讀，沒意思。”
“那你想幹什麽？出去打工？”易欣斜眼看他。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再說吧，車到山前必有路，我還想和朋友做生意呢。”
“就你那智商做生意？小心被人騙的隻剩**。”易欣嘲諷道。
周海洋回敬她一個白眼，“你能不能盼我點好？就我這智商去上學，考那幾分我都嫌寒磣。”
“你努力考個專科也好啊，我聽同學說，好的專科比本科差不了多少，到時候還能轉本科。”易欣試圖勸他，“不想考你複讀幹什麽？這兩個月你認真努力點，專科沒問題的。”
“我啊，回班坐著就鬧心，再說我考上有什麽用？還要再讀幾年書，我這性格不適合讀書。”周海洋邊玩邊說。
易欣抱怨：“你就適合逃課打遊戲，一輩子沒個正形。杜老師今天還問你去哪裏呢。”
“你怎麽說的？”
“我能怎麽說，我當時也不知道。”易欣嫻熟地登陸遊戲賬號，“她說要跟徐主任反應情況，叫你回去直接去徐主任那裏談，再這樣逃課出去，對學校影響很大。”
周海洋忽然冷笑起來，“杜老師和徐主任啊，零距離接觸，我跟杜老師談就行，徐主任晚上就能知道談話內容。”
易欣不明所以，“你說什麽呢？什麽零距離接觸？”
周海洋朝耳麥裏罵句髒話，退出遊戲，拿出手機找到昨晚拍的幾張照片，遞到易欣眼前，“認識這兩個人麽？”
易欣接過來仔細看，表情逐漸從費解變成驚訝，“杜老師和徐主任？徐主任怎麽……摟著……”
“1208，一間房，昨天還是杜老師生日，深更半夜，鬼鬼祟祟，也就我能抓到他們。”周海洋得意一笑。
“他們……他們……”易欣頭皮發麻，語無倫次。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在我們麵前為人師表，背地裏偷偷摸摸。你讓我找他們談什麽啊？我是不遵守校規，但我人品不爛，哪像他們，有家室的人。”周海洋不屑地吐槽。
易欣把手機還給他，“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誤會啊？杜老師怎麽可能和徐主任那個？”
“能有什麽誤會？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麽精彩，現實又魔幻，哪像咱們，被關在他們打造的籠子裏，你看到的，都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小孩子。”周海洋繼續裝深沉。
易欣翻個白眼，“沒見你多成熟。這照片你打算怎麽辦？刪了？”
“刪什麽刪？說不定以後能用上。”周海洋把手機揣進口袋。
易欣詫異地盯著他，“你用這些幹什麽？杜老師和徐主任對你挺好的，你可別亂來。”
周海洋訕笑，“我隨便說說，你別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