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計時五十天,高三十八班全員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包括周海洋和易欣在內,所有人心無旁騖,把精力都放在複習上。
第二次、第三次模擬考試過後,同學們成績都有顯著提升。此時離高考僅剩一個星期,齊顏早已訂好飛機票,今天就要退校離開寧南,回到北方老家參加高考。
上午第二節下課,齊顏把書桌整理幹淨,環顧教室,黑板、課桌、門窗、飲水機、垃圾桶,似乎對每個角落他都戀戀不舍,當然最不舍的是這些朝夕相處的同學。
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定格在“7”上,齊顏終於結束在寧南二中的複讀之旅。他背起書包,本想在班裏簡單和幾個同學說聲再見,安靜離開就好,畢竟高考後還能見麵。
可同學們執意要出門送他,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他鼻尖一酸,笑著讓他們停下腳步,但還是有十幾個人非要送他到學校門口,說什麽都攔不住。
一行人結隊下樓,齊顏被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中間,引得其他班同學矚目,弄的他有些臉紅。
“你們沒必要搞這麽大牌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被開除了。”齊顏開個玩笑。
唐薇和薑小餘、時越緊緊跟在他左右,再旁邊是周海洋和易欣、蘇嶽、孫曉龍、徐雲峰,陸明宇和程元熙也在,林可可當然要湊熱鬧來送一送前任男神,雖然她現在已經另覓新歡。
最後麵還跟著班裏另外幾個女生,她們也舍不得齊顏這個愛管閑事的外地生。
孫曉龍擠過來抱住齊顏肩膀,半開玩笑說:“顏弟,你這麽一走,我這當哥的心裏不是滋味,從此咱們二中就剩我一根校草,我高處不勝寒啊。”
蘇嶽忍不住嘲諷:“跟齊顏比,你就是根雜草。倒是咱們507寢室夜談會,再也沒有齊顏跟我談古論今,從此唐薇也不再是十八班班花。”
唐薇皺眉問:“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們寢室評選班花,齊顏每次都選你,我們哪能不給他麵子?”蘇嶽早就想說。
唐薇低下頭紅著臉,不知說什麽,同學們津津有味吃著瓜,易欣忽然問:“那我呢?你們就沒人選我?”
不聲不響的徐雲峰這時說:“蘇嶽選你,他說你像香港明星。”
同學們都笑起來,易欣心滿意足,朝蘇嶽比個大拇指,“還是你有眼光。”
周海洋卻說:“蘇嶽你什麽眼神?你見過哪個明星這麽醜?”
“周海洋,我看你就是欠捶。”易欣衝上去,兩人邊走邊打鬧,壓抑的氣氛漸漸活躍。
齊顏笑著笑著沉默下來,腳下已經來到學校正門,杜亞娟那輛車就在門外,杜亞娟和徐立鑫都站在車邊等候。
齊顏轉身叫大家停下腳步,看著每一張臉,他眼眶溫熱,“你們別這麽看著我,考完試我還回來,大家再聚。”
“等你,畢業賽還要踢呢,咱們雙前鋒,肯定能贏。”周海洋第一個說。
陸明宇跟著說:“咱們班沒你可不行,考完試抓緊回來。”
齊顏一笑,“陸明宇,我那雙球鞋你穿吧,我回來再拿一雙。”
易欣眼眶紅起來,抿著嘴說:“齊顏,你考試別忘了用我送你那支筆,說不定我還能沾沾運氣。”
“放心,肯定用。大家回去吧,上課了,都好好複習。”
齊顏瀟灑地揮揮手,說著要轉身,唐薇這時走出人群,手裏托著一個漂流瓶,漂流瓶是從時光號拿的,裏麵滿滿一下五顏六色的小卡片。
唐薇麵無表情把漂流瓶遞給齊顏,“同學們給你寫的,就當畢業紀念冊,別弄丟了。”
齊顏早就看到這東西,也猜到是送給自己的,但接過來時,臉上還是藏不住喜悅,說自己會認真看,還告訴他們,如果誰有畢業紀念冊,別忘了給他留一頁空白。
同學們揮手跟齊顏作別,紛紛轉身走向教學樓。齊顏用力眨眨眼睛,不想讓杜亞娟和徐立鑫看到眼角的濕潤,傻笑著轉身走出校門。
“徐主任,您也來了。”齊顏打招呼。
徐立鑫拍拍他肩膀,“解脫了。”
齊顏訕笑,“您這說的什麽話?要不是必須回去高考,我還想在學校待幾天。”
徐立鑫微笑說:“比剛來的時候穩重多了,想想你們班幸好有個你,挺多問題,杜老師和我都不方便跟學生溝通,你表現不錯。”
“您這是誇我呢?”齊顏受寵若驚,能得到徐立鑫如此表揚,誠惶誠恐。
“不明顯麽?用不用我給你發個獎狀?”徐立鑫抖開扇子。
“不用不用,您口頭表揚就好。”
聽兩人閑扯,杜亞娟打開車門,“等會兒趕不上飛機了,上車。”
齊顏坐上車,跟徐立鑫揮手告別,徐立鑫囑咐說:“回去也別忘了複習,別功虧一簣,認真答卷,考個好成績回來,我給你發獎狀。”
“好嘞徐主任,您等我捷報凱歌還。”
杜亞娟嫌兩人嘴貧,啟動引擎踩油門,車剛轉過彎,齊顏忽然打開車窗,衝徐立鑫喊道:“姨夫,我回來給你拿點北方特產,別客氣。”
徐立鑫愣在原地,被齊顏這聲“姨夫”弄的不知所措,杜亞娟連忙拍齊顏胳膊一下,埋怨說:“胡說什麽呢?這孩子嘴越來越欠。”
齊顏一笑,“你們都要領證了,有什麽不能說的?我對徐主任很滿意,是個好男人。”
杜亞娟白他一眼,“少說沒用的。回去也別太放鬆,這兩天好好把知識點捋一遍,考試的時候別亂吃東西,但也別餓著,清淡點好。”
“知道了小姨,你都說一百遍了,我都怕答卷的時候寫上去。”齊顏靠在座椅上,打開漂流瓶。
杜亞娟笑,“好好考,給我長點臉,教完你們這屆,我可要緩一緩,過兩年再當班主任。”
“怎麽了小姨?你這不當的挺好麽?”
“累。尤其遇到你這樣的學生,一點也不給我省心。”杜亞娟埋怨。
齊顏皺眉,“我還不給你省心?你知道同學們都怎麽說我麽?”
“怎麽說?”
“他們都管我叫十八班副主任,還有管我叫居委會大媽的,我幫你解決多少問題,你怎麽翻臉不認賬呢?”齊顏抱怨。
杜亞娟忍俊不禁,“也對,徐主任說你比剛來的時候穩重,想想還真是,長大了,挺好。”
她說著瞄一眼漂流瓶,“都給你寫的什麽啊?人緣那麽好。”
“寫什麽也不給你看,這是我們年輕人的秘密。”
齊顏像狗熊抱蜂蜜一樣緊緊抱著漂流瓶,從裏麵掏出一張張卡片,卡片上寫著同學名字和對他說的話。
每張卡片他都喜歡,看到同學們真誠的祝福和評價,他心情激動又欣慰,不覺濕了眼眶。
翻到唐薇那張時,他心情莫名緊張起來。那是一張海藍色的卡片,唐薇用彩筆畫上一彎彩虹,彩虹下麵有兩個卡通人物,一個男生,一個女生,中間用粉色筆寫下一行漂亮的字:加油,我在北京等你。
齊顏心跳加速,兩隻手夾住那張卡片,感覺臉頰發燙,悄悄做個深呼吸。
杜亞娟餘光看他,笑著問:“這張是唐薇寫的吧?”
“不是。”齊顏被看穿心事,連忙否認。
杜亞娟不再戳穿外甥的小心思,忍住心底的笑意,“忍一忍,等高考結束,隨便你們怎麽玩,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
高考過後,再次回到寧南已經是6月18號,齊顏當天下午就迫不及待回到學校,過幾天高考成績發布時,學校要為畢業生舉辦一場告別晚會,高三十八班報名了一個合唱節目,經過商議,他們一致同意唱那首《鳳凰花開的路口》。
林可可發揮音樂生專長,負責指揮排練,三十幾個人都不怎麽懂音樂,有人跑調,有人忘詞,有人搞不清楚聲部,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張嘴,什麽時候閉嘴,林可可簡直要瘋掉。
晚飯時間,十八班除了時越外的七個男生,加上陸明宇從外班找來的幾個男生湊成一隊,和理科複讀班踢了場告別賽。
比賽二比二打平,齊顏和周海洋各進一球,當看台上的易欣看到兩人擁抱慶祝時,她感覺寧南的晚霞變得格外燦爛,不禁和身旁的唐薇、薑小餘相視一笑。
排練合唱的地點有時在海邊,有時在音樂廳,有時在齊顏和周海洋第一次打球那個廢棄工廠,高考成績發布前,每個人心情都有些忐忑,這樣忙起來能讓他們分散注意力,不會那麽緊張。
下午排練結束,唐薇告訴齊顏,過年時約定的那幅畫昨天剛剛畫好,叫齊顏去時光號驗收。齊顏爽快答應,騎上山地車,唐薇坐在後架上,兩人離開學校朝海邊騎行。
時近傍晚,盛夏的天光還很亮,兩人迎著海風一路說笑,路過那片礁石,唐薇忽然問:“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麽?就在那邊。”
“當然記得,那時我特傻,很長時間沒見到海,激動得又喊又叫。”齊顏回想初次和唐薇見麵的場景。
“這一年可真快啊。”唐薇感歎。
齊顏卻說:“不是一年,準確點說是九個多月。”
“你有什麽感想?”唐薇問。
“我?感想就是感謝我小姨。”齊顏回答。
唐薇等待兩秒鍾,見齊顏感想結束,沒了下文,皺眉問:“就這些?”
“對,就這些。”齊顏笑。
唐薇神色略顯失落,顯然她沒聽到想要的回答,不由得撅起嘴,盯著齊顏的白襯衫醞釀情緒。
齊顏像開了天眼,笑著問:“這就生氣了?”
“沒有。我生什麽氣?”唐薇賭氣說。
齊顏早已猜到她的心思,“我當然要感謝我小姨,如果她不在這裏當班主任,我就算複讀也不可能來寧南,不來寧南就不會遇到時越,不會遇到薑小餘,周海洋,易欣,蘇嶽他們。”
唐薇又沒聽到自己名字,臉色微沉,沒好氣地盯著齊顏,正要質問,卻聽齊顏補充說:“當然最重要的是遇見你。”
唐薇釋然,臉上偷笑,卻故意問:“我有什麽重要的?”
“既然不重要,那你說在北京等我?”齊顏反問。
唐薇臉一紅,“我就是隨便寫寫,怕你不好好考試,你別當真。”
“你隨便寫寫,我可當真了。”齊顏側過臉看她。
“你當真跟我有什麽關係?”唐薇板著臉忍住笑。
齊顏兩腿用力,加快車速,“好,騙我是不是?我現在就帶你去北京。”
“你就騎這個去?”
“啊,一路向北,總能騎到。你要下車?”齊顏問。
唐薇稍作思考,“算了,怕你一個人迷路,我勉強跟你去一次。”
她說著兩隻手抬起,很自然地環住齊顏腰際,十指緊緊扣住,臉也隨之輕輕貼在那件清香的白襯衫上。齊顏猝不及防,後背溫熱,忍不住渾身一抖,車速慢下來,心跳卻立刻飆上去。
山地車安靜地騎行在海與山之間的公路上,微風拂過,晚霞漸漸把天空染成彩色。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向前騎出很遠,直到齊顏心跳平穩下來,回過神對唐薇說:“薇薇,我……”
“你什麽?”唐薇見他支吾不說,急著問。
“我想就這樣一直騎下去。”
唐薇十指扣的更緊,臉靠在齊顏後背上,微笑著閉上眼睛,“好啊,隻要你不累,你騎到天邊我都跟你去看風景。”
尾聲
2019年,又是一個初秋。
半個月前,齊顏和唐薇的婚禮已經在北方老家舉辦,蜜月旅行,兩人一致決定回寧南補拍一套婚紗照。
在海邊和山上拍完照片,兩人還想回學校拍攝。寧南二中這時還沒開學,高中不像大學校園那麽方便,經由徐立鑫、杜亞娟和校領導磋商,齊顏和唐薇終於被允許進入校園內取景。
九年過去,校園基本格局沒什麽變化,有些地方陳舊,有些地方翻新,體育場和教學樓如故,柳蔭下的籃球場重新粉刷過,高三十八班窗外的爬山虎依舊茂盛,雖然教室裏的課桌已經換新,但放眼望去,滿滿都是他們九年前的回憶。
徐立鑫和杜亞娟在齊顏畢業一年後才結婚,如今兩人還在寧南二中工作,徐立鑫依然主管紀律,杜亞娟則成了有名的複讀班專業戶,算上齊顏他們那一屆,她已經連續帶了十屆複讀班。
唐薇如願以償創辦了自己的繪畫工作室,地點就在北京,啟動資金是曲豔萍給她拿的,早在唐薇上大學時,母女兩人的關係就已經修複正常。半個月前女兒女婿婚禮,曲豔萍特意飛到北方,和唐煜一起作為女方家長參加的。
齊顏大學期間換了一次專業,最終主修的是戲劇影視文學,沒畢業時他就寫過幾個獲獎劇本,雖然都沒能落實拍攝,現在他算是小說、劇本雙管齊下,自由職業者,偶爾也去唐薇的工作室客串編劇,雖然在行業內還達不到金字塔上層的優秀段位,但他喜歡這樣的生活和工作方式,筆耕不輟,每天都在進步。
在寧南舉行的這場簡易版婚禮規模很小,宴請的都是高三十八班那些同學,說成同學聚會、答謝宴更恰當。
所有同學中,以薑小餘的學曆最高,如今博士在讀,正跟著導師做科研工作,至於她具體做什麽,同學們聽了也不太懂,總之大家都誇她厲害,說她真給十八班爭光。
當年齊顏和唐薇、時越都考去北京,而薑小餘報考時則選擇去上海,從勤工儉學到拿遍獎學金,再到出國交換學習,經曆這十年錘煉,薑小餘仿佛脫胎換骨,無論談吐舉止,還是內在氣質,都變得自信從容,而且她打扮化妝起來,比以前漂亮許多許多。
蘇嶽更加讚歎徐雲峰的眼光,說難怪當年507寢室的班花評選中,徐雲峰總是給薑小餘投票,果然深藏不露。
齊顏問起薑小餘弟弟,薑小餘說薑小成當年高中也複讀了,但成績平平,最終考上個普通本科,去年畢業,先是在保險公司上幾個月班,親戚朋友在他那裏買了不少保單,薑小餘也買了一份,可薑小成說辭職就辭職,如今又跑到外麵和同學搞什麽信用卡,事業和感情問題都亟待解決,薑小餘爸媽整天跟著著急上火。
唐薇笑說:“我說什麽來著,為你們家光宗耀祖的肯定是你,你那個弟弟啊,隻怕以後還要你扶。”
當年的高考成績,程元熙第一,時越第二,時越沒有選擇讀當初許諾的考古專業,而是讀了計算機專業,如今兩人雙雙做了程序員,在同一個大公司,隻是一個在深圳,一個在北京。
兩人的性格依舊沉默寡言,可見麵聊起專業內容,彼此惺惺相惜,都變得滔滔不絕,就像當初在校學習那樣,他們又成了彼此的知己。
時越如今已經有了女朋友,程元熙卻依舊單身,可說起單身,又何止程元熙一人,蘇嶽、孫曉龍、徐雲峰現在都單著。
蘇嶽大學畢業後執著於考公務員,又想考研,但屢次失敗,最終在工作四年後考進了海關的事業單位,他伶牙俐齒,辦事勤快,如今發展也不錯;孫曉龍在廣東那邊做房產生意,打拚幾年小有起色,這次聚會特意開著新買的車過來,彰顯身份;而徐雲峰則在寧南本地一家貿易公司做中層管理,三人都在事業起步階段,直呼壓力大,根本沒精力和閑心談女朋友。
倒是周海洋和易欣幹脆利落,四年前他們已經結婚,現在孩子都兩歲大,是十八班同學中最先當上爸爸媽媽的兩個,齊顏和唐薇他們當時還回寧南參加的婚禮。
易欣當年高考成績堪堪超過二本線,考到北方一所普通高校,讀了一個女生很少選擇的電氣工程自動化專業,回到寧南後進入電力部門工作,而周海洋的成績離本科線還遠,最終選擇讀了專科,和易欣同一所學校,但不在一個校區,學會計。
現在周海洋和爸爸周成達一起做海產生意,易欣的爸媽也在幫忙,把寧南的海鮮運往內陸銷售,經過兩三年打拚,生意已經初見規模,也算圓了周海洋一直以來的老板夢。
陸明宇沒來參加聚會,他如今在部隊做文職工作,也是去年才剛剛通過考試入職,沒辦法請假過來,隻好通過視頻連線,送上祝福,說下次有時間再聚。
酒店還是選在齊顏九年前生日宴的那家,連包間都一樣,徐立鑫和杜亞娟也來出席。
久別重逢,師生們都格外開心,席間歡聲笑語,微醺中的齊顏有些恍惚,仿佛身邊又回到高三十八班教室,回到那個改變他和很多人青春與未來的時空。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再經曆一次那段青澀卻美好的歲月,去見一見記憶中那個無所畏懼的自己,簡單和他說一聲:遇見你,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