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當文先生打著哈欠打開了緊閉著的學館大門的時候,不由得就傻掉了。

寬大的書案之上,他的那個新學生,正捧著一本書坐在晨曦之中,口中朗朗有聲。而她身旁的小侍女也正在擦拭桌案,見他進來,雲裳笑了下,但這笑容在他的眼裏看來,卻有幾分挑釁的色彩,“文先生,您早啊。”

文先生半晌才虛虛的圈了拳頭,放在下頜上,假裝咳嗽了一下,“小姐早。”

雲裳燦然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先生,我們今天講什麽?”

文先生沉默著走到自己的那條長長的桌案前,一一將上麵的書本擺正,撿起一本書丟到她的桌上,“將這書讀完,說給我聽。”

雲裳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本《兔園冊》(古時候給兒童讀的一種啟蒙讀物)。竟然拿這種水平的書來給她看!雲裳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坐下老老實實的讀書。一個上午,無聲無息的流淌了過去,文先生站起來,舒展了下筋骨,瞧了瞧外麵的天色,“好了,就到這裏了,明日再來。”

雲裳站起來,規規矩矩的說道,“先生慢走。”

文先生看了看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還是走了。

香香目送他離去,有些憤憤,抓過來雲裳跟前的那本書,又重重丟下,“他就給小姐你讀了一上午這個書啊。”

雲裳輕輕一笑,繞過自己的桌案,到了文先生的桌案前,看了看他帶來的那些書,露出了一個笑容。

香香指了指薄被,“小姐,咱們今天晚上還要睡在這裏麽?”

雲裳活動活動胳膊,“才不要,這桌子硬邦邦的,一點都不舒服,咱們回去睡。”

“那您不怕明天那文先生又來這麽一手兒啊。”

兩人一邊往外走著一邊說話,雲裳踢踢腿,伸伸腰,“他呀,明天就不幹了。”

“可是他老讓您看《兔園冊》也不是個事兒啊。”

“這個嘛……我再想想辦法。”

“唉,小姐,你看那不是四少爺嘛。”香香一指對麵,雲裳早就跑了過去,親昵的拉起他的袖子,“四哥,你來找我玩兒的嗎?”

雲鈺點了點頭,瞧她眼睛底下有著一團黑影,“怎麽?這是沒睡好麽?”

雲裳揉了揉眼睛,“沒事啦,都擺平了,對了,四哥,你今天不用上課,不用讀書嗎?”

雲鈺胸有成竹的搖了搖扇子,“你四哥我不是讀書的料,那些書啊讀了幾遍就膩了,不如出去走動走動來的舒服。”

雲裳還沒說話,香香已經不幹了,“四少爺至少還能讀點大人的書,以後不如讓小姐跟著四少爺學算了,也總好過我們那位先生讓小姐看了一上午的《兔園冊》。”

雲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來,“雲裳……你……你讀了一上午的《兔園冊》啊?”

雲裳也跟著笑了起來,一邊幫著雲鈺順氣,一邊回答,“是啊,裏麵好多小故事,也怪好看的。”

雲鈺笑夠了,直起腰,“難為你了,這新先生這麽沒水平麽?要不要四哥出馬,幫你讓他懂點事兒?”

雲裳聳了聳肩,“不用了,我自己的先生,我能擺平,四哥你呀,還是多想想能帶我去哪兒玩最好了。”

“說玩兒就玩,今兒還真就是要帶你出去。”雲鈺嘩啦一聲收起了扇子,“去鞠雲樓。”

香香嘟囔了回嘴,“四少爺總是帶小姐去好玩兒的地方,香香一個人在府裏,沒意思。”

雲裳瞅了瞅她嘟起來的嘴巴,拿手指戳了戳,“你看你這嘴,都能掛一個油瓶了,我今天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香香又笑了起來,躲開雲裳的手,跑了開,“小姐說話算話!”

雲裳歎了口氣,雲鈺知道她心裏所想,寬慰一笑,“哪天有了廟會,咱們也帶香香一起去。”

雲裳仰起頭,朝他笑了下,表示感謝。雲鈺地給她一個小包裹,朝學館努了努嘴,“去換上。”

“呀,”雲裳打開包袱一看,是一身新衣服,暗暗讚歎雲鈺心細如塵,她雖然有些衣裳,可終究是都破舊,不適合隨他出去。她心裏歡喜,跑進學館裏去換好,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雲裳換好了衣服,走到雲鈺的跟前鞠了一躬,“四哥,咱們走吧。”

雲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一個傾國傾城的妹子。”說完就要上前拉她的手。

雲裳拍了他一巴掌,“四哥,我可不想害你落一個輕薄浪子的名聲。”

雲鈺紅了下臉,“鬼丫頭,數你精靈。”

鞠雲樓是京城裏名的大酒樓,來往的座上客多是些文人雅士,風流浪子,是以整座酒樓之中並沒有一點喧鬧和淩亂,布局是井井有條,優雅別致,賓客也都是舉止儒雅,並無吆五喝六的粗俗之氣。

雲裳一進來,就覺得這裏實在是太好了。環境清幽,來往的人也都雅致,不由得喜歡上了這地方。雲鈺和這裏的人很是熟稔,小夥計一看他眉開眼笑,將他們帶到了二樓,一邊招呼,“二樓雅座,兩位!”

“雲鈺兄,這裏。”

雲鈺朝那邊拱了拱手,走了過去,雲裳跟在他的身後,看見原來雲鈺是早約了人在此,那在座的人當中隻有一個是自己認得的,讓她意外的是,那裏麵還有兩個女子,她斜睨了雲鈺一眼,他也沒提前和自己說起過今天要見新朋友啊。雲鈺心知肚明,也隻做沒看見。

那兩個女子一人著紫衣,一人著白衣,穿白衣的那一位清澈如水,正好奇的看著自己,雲裳一見心裏就有幾分親近。另一個穿紫衣的姑娘,年紀和自己相仿,安靜如兔,身上有著說不出的氣質。

雲鈺先給大家介紹雲裳,“各位,這是舍妹,樓雲裳。”又一一將大家介紹給雲裳,他先是指著一位青衣男子,“這位兄台是瀘州來的儒生傅青雲,”依次向右邊介紹道,“這一位是京城黃白橘,”雲裳看到雲鈺在介紹黃白橘的時候,那個傅青雲的眼中流出一絲異樣。

“這一位姑娘是京城名媛顧籽萄,”正是那個穿白裙子的姑娘,聽見雲鈺這樣介紹自己,她咯咯的笑了起來,“樓四哥淨胡亂誇人,我算哪門子的名媛啊,我今年十五歲了,雲裳姑娘芳齡?”

雲裳見她快人快語,爽朗活潑,也笑了起來,直言不諱的說,“我十四,比姐姐小一歲呢。”

“那我就不客氣,叫你一聲妹子了。”

雲裳點了點頭,雲鈺給她介紹旁邊那個穿紫衫子的女子,“這可是個姐姐了,這是紫湘。”

雲裳留心到雲鈺在介紹這個姑娘的時候言語之中並沒有做任何的修飾和點綴,通常能被人這樣介紹的人,要麽就是真的默默無聞,要麽,就是身份顯赫不好公開,她不願猜測別人的身世背景,隻淡淡一笑,“紫湘姐姐好。”

紫湘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朝雲鈺笑道,“樓家竟然除了四爺之外,還有這樣的俊俏人物,真是沒想到。”

雲鈺也笑了下,沒再搭腔,最後他才指了指坐在角落裏的那一位,“這位你認識,我就不費口舌了。”雲裳乖巧的朝他點了點頭,“陸大哥好。”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前有過一麵之緣的陸謹。

黃白橘遞上來一杯水酒,“雲鈺今日來遲了,該罰酒三杯。”

雲鈺也不推辭,接過杯子來就喝,一連氣兒喝了三杯,眾人給他叫好。

接下來他們幾個人就湊到一起,一邊喝酒一邊聊著各自的話題,雲裳和這幾個人都不熟,就忙活著吃菜喝酒,倒也快活。

她嚐了嚐這裏的酒,大概和果汁也差不多,沒什麽度數,而且她素來是擅飲,索性就放了心,大膽的一杯接著一杯喝著。她喝的高興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手旁邊的三隻酒壺都已經被自己喝空了,也不好意思招呼小二添酒,無酒無味,放了筷子,好好聽他們聊天的內容,聽來聽去,都是什麽瀚海國,蒼梧過,東邊的島,她腦子裏一下想起之前自己和樓鐸說過的那些話,忍不住問道,“四哥,瀚海國為什麽沒有和我們打起來?”

她沉默良久沒有開口,這一說話,自然是將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見大家都看著自己,雲裳有些尷尬的扭了扭身子。雲鈺嗬嗬一笑,“這是國事,我可說不清楚,要說起來啊,還是陸兄最有見解,陸兄你就辛苦辛苦給我妹子講講吧。”說著,還朝陸謹使了個眼色。

陸謹答了一聲,“這還是樓相的功勞,他為皇上獻上一策,用東邊的一處小島和蒼梧達成協定,如此一來,被圍在當中的瀚海國自然是不敢亂來,隻好放棄開戰的想法,轉而求和。樓相這一招先發製人,可是用的……”他的目光落在雲裳身上的時候,不由得滯了一滯,雲裳平素裏有些蒼白的臉因為貪飲了幾杯薄酒而染上了淡淡的紅暈,眼睛卻還是那麽的明亮,烏黑的一對眼眸正幽幽的望著自己……

他說的簡潔明了,雲裳也聽明白了,果然,樓鐸還是按照自己說的辦法去做了。

這難道就是上一次自己和樓雲霓發生衝突之後,樓鐸對自己法外施恩的緣由?雲裳腦子裏飛快的轉著,雲鈺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下,雲裳這才停止發呆,舉起自己麵前的酒杯,“陸大哥你說的真好,雲裳敬你一杯。”

她拿起杯子才發現,自己的杯中早就空空如也,雲鈺笑了下,打算拿起酒壺給她添酒,一個個酒壺摸過去才發現,原來這邊的酒早就被人喝光了。不由大驚的看著雲裳,“這……都是你喝的?”

雲裳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挺好喝的嘛。”

她臉上紅彤彤的,又加上年紀最小,眾人看她這幅樣子都大生憐愛之心,雲鈺更是哈哈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發熱的小臉說,“沒想到我還添了一個小酒友,今後喝酒啊,我是不發愁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