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一道來自故鄉的“家書”如同天降的話,那麽此時的蓮準早已經是身在蓮心小築當中,陪著想念的那個人一起喝茶對弈,或許還能說上幾句逗笑的話,讓她開開心。
可是……
天不遂人願。
在動身前往京城的途中,收到了來自明那摩的來信。信上的內容也很簡單,他說,家裏有變,速速歸來。
就是這麽簡單的幾個字,絕對讓蓮準頓時歸心似箭了起來。
明那摩是個沉穩老成的漢子,他既然讓自己速速歸來,便必然有讓他速速歸來的理由。
奔向京城而去的快馬忽而變了方向,改向蒼涼的北方,一溜煙快速離去。
這速度,竟然好似一隻離弦之箭。
雲裳……
馬背上的人眯起眼睛,抬起一隻手遮擋住來自前方的風沙,他沒有辦法,這一次,他又要讓她傷心了。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加倍補償她的。蓮準這樣在心裏許諾,巨大的焦灼之感讓他在馬背上如坐針氈,他不想回家去,他想要回到京城裏去看看,看看那個小女人現在過得怎樣,在他離開的這短短的十幾天的時間裏,她有沒有想念過他一分一毫……然而已經不能。
“公子!飛鴿傳書!”身旁有人打馬追了上來,手中托著一隻純白的信鴿,蓮準解開鴿子身上的銅環,環內有一張信紙。
“無憂公主與郡主菲有隙,數日前落水重傷,昨日病危。因得龍舌蘭草,暫性命無憂。”
這樣的一行字讓蓮準一貫平靜的臉色變了又變,眼中似乎卷起滔天的怒火和悔恨。
龍舌蘭!
原來陸慎到洞庭湖的絕壁那裏去,是因為這個緣故!
在他不在京城的這些天當中,她竟然經曆了這樣一場生離死別的考量,在她命懸一線的光景,她是否有一刻曾經想起來自己?
忽而抬起一隻手臂,手中的馬鞭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和糾結,在空中發出一絲破空的鳴叫。打馬回身,那座喧囂且繁華的帝都京城在他的背後愈來愈短,逐漸變成一個看不清楚的輪廓。
一座京城,一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
都在離他遠去。
“啊!”在一片曠山之中,馬背上的男人舉起馬鞭對著天空發出一串的吼聲,似乎是一段很長時間以來的憤怒和窩火的宣泄。
吼聲穿過雲端,恍然將逐漸西沉的夕陽也驚得抖了一抖。
“終有一日,我勢必要進駐大鳳,開疆辟土!”
***
“公主,西山防務營帳來了一封信,應該是三小姐派人送來的。”經曆過十數日沒有主人的蓮心小築裏終於恢複了平素的生機,此時的旻言似乎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在這十數日之中將蓮心小築安排的井井有條,而且,在這些天內,他也沒有讓府中的人心出現任何的動搖。
雲裳收斂起自己的思緒,接過信封,對著太陽照了一照。
撕開信封,展信而閱。
這個姐姐總算是後知後覺的知道了自己此時的情況,特意來寫上一封信來慰問自己的情況,信上還提及她目前在軍營之中,情況良好,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隻是她眼下的一個近身的副官十分的不給麵子,總是和她作對雲雲。
雲裳含笑看畢此信,想了想,到案前提起筆來回了一封書信重新用一枚信封裝好,交給旻言,“快馬,送到軍營裏頭去。省的她日日過的不順心思。”
旻言笑著接了過來,萬分崇拜的看著自己家的公主,雲裳一轉身,看旻言還沒有動靜,納悶的問了一句,“在看什麽呐?還不去送信?”
旻言調皮的吐出舌頭來朝她笑了下,指了指西邊,道,“公主唉,您可要仔細應對了。那邊那位聽說您病重的消息一直坐立不安,光是找奴才就問了三次。”
雲裳朝他指著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見一個人從西邊的梅園裏穿了過來,朝自己這邊匆匆趕來,收斂了眼神一笑,“哦?他問你三次?都是問了什麽?”
“自然是問您到底是不是真的病重沉珂啦,奴才看他當時那著急的樣子,隻好沒有對他說實話,就說您被陛下留在了綠倚閣裏,商討些國事,可沒敢說您的真實情況。”
“你個小機靈鬼,得,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對付個青澀的少年,難道我還沒把握麽?”雲裳笑了下,旻言退下片刻之後,那個青澀的少年便已經到了她的臥房之外。
剛才匆匆的腳步似乎有些躊躇似的慢了很多。
雲裳坐在窗前的桌案前,翻著一本書,看得入迷。
看似看得入迷的雲裳實際上是在恭候著他的到來。
半晌過後,門扉依舊沒有動靜,雲裳無奈的從書裏抬起頭,走到門口,吱啦一聲拉開臥房的大門,將外頭的人驚了一跳。
入目,是她淺笑的臉,馮少綰看了她一會兒,她似乎清減了不少,濃黑的頭發將她的臉遮擋住了大半,馮少綰一皺眉,她素日裏邋遢是大家眾所周知的,但是她此刻不僅有平時的那種隨意卻也有著從前從未有過的哀傷的神色。
隻是被她掩飾的很好,藏在眼睛的深處,當別人稍微探究的時候,她便會警覺的躲避開。
比如此時。
她輕佻的笑了下,倚在門框上,瞧著他嘿嘿的笑了下,帶著十二分的不正經。
“你怎麽來了也不進來?真怕我吃了你麽?”她這樣邀請著自己。
馮少綰眉心一緊,這樣嚴肅的神情在他的臉上出現的時候,竟然讓人生出一種懼怕的感覺,他是如此的年輕,卻有著如此讓人畏懼的內在。
雲裳的心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麽。
“少綰隻是來看看……公主是否如同傳言所說是久病沉珂,大病初愈。”他退後了一步,對她避之如虎。
雲裳挑起一邊的眉毛來,如玉的手指拂過自己的額前,歎了口氣,“這世上的人盼著我死,我就偏不死,他們盼著我生病,我就偏要活的蹦躂亂跳。”
馮少綰看了她一陣,低下了頭,半晌扭捏的說了一句話。
“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這一句話說的很輕,很輕,輕到雲裳幾乎都沒能聽清。
也或許她已經聽清,隻是她的理智告訴她,對於這種話,她最好是沒聽見最佳。
他又對著她瞧了一會兒,打算離開的時候他卻看到她的臉色忽然一白,身子也晃了一晃,可她卻還是笑著,一對儂麗的眼睛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的醒目。
“公主!”他一把攬住她下墜的身體,雲裳的意識雖然還清醒,可她的身體卻已經使不上一丁點的力氣,依偎在他略顯單薄的懷裏,她艱難的將手指貼在了他的唇上,剛剛聽見馮少綰驚呼聲的下人剛剛一探腦袋,就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彼此交換了下眼神,都一起默契的將腦袋縮了回去,繼續各幹各的。
“噓。”她對著他輕聲說。
馮少綰一皺眉,不明白她到底為何如此。如果她真的想對自己做什麽的話,她在除夕那天的晚上也就不必對自己說出那樣情真意切的話來了。
“能抱我回去麽?我有些站不住了。”雲裳的臉色越來越差,而身體也不能再維持剛才依靠他的動作,不停的往下墜。馮少綰一愣的功夫,雲裳歉然一笑,“對不住,我忘了你的手。”
他的右手,是沒有任何的知覺的,也就自然不會有任何的力氣。
“哎?”她剛剛驚呼一聲,身體便已經騰空,雲裳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單薄的少年,原來男人是這樣的大力,即便他還隻是一個少年,還是個手有殘疾的少年也能這樣輕鬆的將自己抱起來麽?
馮少綰緊緊抿著唇角,看也不看懷裏的人,抱起她來便向臥房內走去。
下人們再一次探出頭來,東苑和西苑的仆人們彼此再一次交換了一個眼神,第二次沉寂了下去,輕輕放下手裏的活,紛紛退出了內院。有手腳伶俐的小廝在大家都退出來之後,合攏上了前院和內院交接的大門。
“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當事人馮少綰顯然還不知道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將雲裳放到**之後,他有些不安。
她的臉色實在是太差了,差到讓人心驚。
雲裳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道,“你以為太醫院是歸我管的麽?那些太醫也不是街頭的老鼠,想怎樣就怎樣了。”
“可是你……”他有些在意她現在的身體情況。
“沒事的,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隻是有些許的毒發了而已。”她說著嘴邊掛上一抹無奈又沉重的笑意,讓他看得心裏一抖,毒發?可她是何時中的毒呢?
馮少綰將信將疑的將手指搭在她的脈門上,仔細探看了許久,終於錯愕的看著她,“這是……什麽毒,我從未見過。”
雲裳再一次笑了下,將目光放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伴著幽幽一歎,“這,大概是情毒吧。”
芳菲燃盡的四月,似乎在相書上被怎樣記載著來著?
哦,對了,四月,主殺。
“這毒藥怎麽解?”
雲裳搖了搖頭,沒有唐門的秘製解藥,自然也就解不了她這唐門秘製的毒藥。
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雲裳對他低聲道,“我打算在嘉寧殿裏安插些個眼線,你看此事要如何做才能不被李妃察覺?”
馮少綰沉思了一陣,盯著她的眼睛,反問道,“難道他們之前所傳言的……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