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來如此。”

“不過,咱們還要在這兩個地方加駐兩隊人馬,阻斷他回城的退路,而這邊這股販酒的將士們就要辛苦一些,擺平崔九雲的攔截之後,還要將部分酒壇置於城牆之內,城中失火,崔九雲又不在城中,勁鬆必定著慌,令人撲火,此時,我們將另一部分酒壇就地打破,點燃焚火,如此,城裏城外火光四起之際,就是王爺拿下琅琊山之時。”

斷人後路,內外火攻,看似毒辣,實則卻是傷亡最少的辦法。隻要城裏百姓能夠歸順,自然是不費人命刀槍就能順利奪取琅琊山這處要塞。

琅琊山的重要,陸謹和在座的將士們都心知肚明,它不僅地處戰略要塞,易守難攻,還是通往限胡石的必經的唯一出路,最後,它還是蒼浯國太子的一處暗棧,儲存了不少兵士,實際上是陸謹他們的一塊心頭惡瘤。

若能借此機會鏟除,定是一舉三得的好事。

聽雲裳說完,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替大鳳朝的兵將們出口惡氣。周圍的將士們都很是佩服的看著她,用全新的眼光打量這個小女子,而雲裳卻慢慢站起,向陸謹告辭,隨著那個美青年一起走了。

雲裳並不每日都議事,隻是今日陸謹召喚,她才前來。目送他們二人離開,裴刑在旁進言:“陸大人,無憂公主好大的權謀之術,陛下為何不將公主送到前線去?而是用了樓雲霓?有無憂公主在陣前的話,定然強過我等數倍。”

陸謹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無奈的皺眉,“就算陛下不讓她以身犯險,她不還是來了麽?”

第二日,傍晚。

樓雲霓的兵馬來至在琅琊山下,按照先前計劃所言,兵分四路,找了實力最雄厚的羽林禁衛作為販賣美酒的客商,押著滿滿一車的酒漿大搖大擺的往琅琊山行去。

途中,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不慎打破酒壇,頃刻美酒四溢,其他人責怪他之餘,紛紛拿起酒碗就著破壇子舀起來,你一口我一口喝的好不痛快,連趕路之事都忘記了。

他們兄弟幾人正又說又笑,喝酒解渴的空當,忽聽前方馬蹄陣陣,刀槍碰撞出金屬的聲音,馬蹄卷起塵埃,灰蒙蒙的看不清來得何人。

他們幾人互視一眼,裝作驚訝不已的神情,又是懼怕又是哆嗦,禁不住連連後退,將車馬漸漸離開琅琊山的西北城門。

“你們這些人聽著,將貨物錢財留下,爺爺便大開善門將爾等放過山去!”

來人是一員彪形大漢,他身高七尺掛零,一對核桃大的眼睛好似銅鈴,臉上是滿把抓的絡腮胡子,灰色盔甲,手拿一杆大槍,足有七八十斤重,他看見這些客商膽小如鼠,瑟瑟發抖的模樣,心裏鄙夷,哈哈大笑,把槍往地上一戳,大地都跟著顫動幾下似的,好不駭人。

“好酒,好酒。他奶奶的將酒留下,快滾!若說個不字……”

他說的哇哇亂叫之際,耳後便是震天動地的人聲嘶喊。

“殺啊。”

他沒來的及說的話被咽回去,扭頭定睛觀瞧,腦袋頓時嗡了一聲,卻是他衝下山時叮囑守衛們等他回山,是以門吊橋未曾收起。竟然是給敵軍的一隊人馬留了一條暢通無比的進山之路。

崔九雲行伍出身,一見便知道是著了埋伏,他回神的當口,已經被其中一人一刀足足砍中左臂,痛得他大呼一聲,大槍險些脫手。

回頭看時,正是那幾個“膽小如鼠,瑟瑟發抖”的行腳客商作怪,見他們個個手持兵刃,滿臉殺機,哪裏還有半分先前膽怯的模樣?他頓時怒目環睜,暴跳如雷,將大槍耍的一團銀光似的密不透風,幾人瞬間竟是近不得他身。忽而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大喝一聲,將手裏的酒壇連珠炮似的飛進城牆之內,一邊順手將酒壇打破。

崔九雲被這邊粘住,回身不得,見有人往城牆裏丟酒壇,心裏一翻個兒,再回頭看時,城裏已是火光衝天,而他帶出來的這幾十人的小隊也被火勢所阻,沒有回路了。

他頓時眼珠通紅,這次卻是著了道了。

這幾個人鬥得團團轉暫且不說,隻說琅琊山城門西北麵,蜿蜒小路上,一隊人,將手裏的雜草木柴紛紛丟進火場,引得火勢更旺,放了一把好火之後。他們又轉身而下,跨上戰馬一路飛衝殺進城中。

這時,在東南麵與陸慎等人相持的勁鬆見城裏火起,心裏焦躁,有心回身救火,卻無奈道路被阻,幹著急使不上力氣,漸漸也沒了抵抗的心思。

不遠處,有一人一馬帶著不知多少的兵士快馬趕來,卷起偌大的塵埃,馬蹄混亂中,勁鬆隱隱聽見有人嘶吼。

“樓郡主,陸慎前來助你!”

一黑色盔甲金邊腰帶的大將忽然殺至,遠遠看去如同天神凜然,讓人望之生畏。勁鬆聽完他的這句嘶吼,立馬渾身冷透,“大事去矣。”

大鳳朝響當當的叱吒風雲的陸長天,驍勇善戰的陸慎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偏這時候叫他遇到這個煞星一樣的人物。

他暗暗叫苦,責備崔九雲不該擅自開城門,給人漏洞,隻好勉力硬上,迎上陸慎的大刀,頓時手臂發麻,虎口迸裂,自己的雙股劍還隻剩得單隻。

隻一回合,勁鬆就明白了自己的差距。

這個戰神將軍的名號,陸慎絕非浪得虛名。

不出三招,登天虎勁鬆就被陸慎一刀斬落,他哢嚓一刀,砍下他的頭顱,俯身撿起,高揚手臂大喝:“爾等聽好,賊子勁鬆已被本將軍斬落,投降之人,本將軍概不追究。”

他渾身浴血,手執敵軍頭顱,黑盔金甲,刀鋒雪亮,於萬軍中一喝一立,單騎瀟灑,自有一股睥睨萬物的傲然。

病體堪憂的樓雲霓在馬上一見陸慎得逞,頓時好了大半,精神抖擻的一指前方:“隨陸將軍一起殺進城中,奪了琅琊山。”

一聲將令,如同咒符,令下,五萬精兵便箭矢般悉數湧出,嘶喊聲驚天動地,大鳳朝男兒今日才一洗前恥,揚眉吐氣!

孔傑和鄧隼自是在後掠陣,餘光中瞥見一架車馬停在不遠之處,卻不與他們親近。

小巧的馬車,入目便是女子所乘,他心念一動,不再言語。

前方,勁鬆已死,而西北麵的火光中,仍有許多人在相互廝殺,爭執不下。

崔九雲自持武藝甚好,一口憋氣橫在心頭,咬牙硬撐,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多拉幾人陪葬,竟是魚死網破的決心。

他周身灰色的鎧甲已被鮮血染透,手持大槍在亂軍之後殺進殺出,竟是無人可擋,最後任由他發瘋一般衝破包圍殺回城中。

小丫鬟瓔珞見鬼似的驚聲對雲裳說:“公主快看,那賊首又殺回去了!”

簾攏高挑,露出馬車內的乾坤。

一人,一案,桌上有小巧酒壺,碧玉杯子,人是閑散自得,一派悠然。

完全是和這副修羅戰場的血腥汙漬絲毫不符的摸樣。

她幹淨的仿佛出世仙人,誤墜凡塵。

雲裳輕笑:“怕什麽,孔傑將軍已在城裏恭候他多時。”

“喏,你看。”她纖瘦的手指遙遙一指,瓔珞隨著她看去,果然,牙牆上,孔傑黑甲長刀而立,正蓄勢待發。

而他的下方,一個血衣烏甲的軍士正奮力攀上城牆,借著掛在牆壁上的懸梯搖搖欲墜。

正是守城大將崔九雲!

他的左臂受了所以傷攀爬起來根本使不上力氣,隻有用右臂死死拽住繩索,雙腿一齊用力,一杆百十斤重的大槍被他夾在左臂之下,不斷有鮮血順著槍杆流下,饒是如此,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打算。

此刻,不知何時,大鳳朝這邊的進攻已經緩慢下來,陸慎甚至抬手阻止了弓箭手的發射。他看到了孔傑已經占據了主城,砍倒原先的杏黃大旗,豎起威武的“陸”字帥旗。

迎風招展,好不威風。

看時候,已是天近擦黑,朦朧的氤氳之中,夾雜了點零星雨絲,似乎還有點小雪,紛紛揚揚的一起飄落。

滿地血流成河,死屍鱗次櫛比,雨漸漸變大,逐漸澆滅了地上燃燒的木柴等物,城牆之上依舊還有些許殘火。

燒的映透蒼穹,給滿眼的慘景加上一點怒意和生氣。

四周已是靜寂,士兵們各自找尋著兵器和自家的傷員,而兩軍主帥卻絲毫未動,定定望著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一點點蹭上城牆,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跡,形容猙獰。

崔九雲的頭盔早就丟失,頭頂也被陸慎的大刀掃掉一片,汩汩的冒著血。他立槍而站,雙手抱住伴隨了他幾十年的大槍,將全身的重量壓到它的身上,卻是讓自己立而不倒。

孔傑有些佩服的看著他,沉聲道:“閣下身受重傷,我這時候和你打,隻怕要被人笑罵欺負傷者,你已經不可再戰,降了吧。”

“降?哈哈。”崔九雲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吼笑,近乎是野獸瀕死般的咆哮,他笑夠了,指著孔傑大罵,“大鳳朝果然多奸佞小人,用計騙我。賺我出城,趁虛而入。真小人也!”

孔傑為難的看了看城牆底下那乘小小的車馬,雲裳可就在裏麵。

崔九雲又憤憤的唾罵了一陣,終是嘶聲力竭,他忽然發現孔傑的目光正看向某處,他也跟著看去,發現那馬車裏端坐的人。

“壯士,我知自己將死,隻求死個明白!此次,出計之人到底是哪個?”

他近乎衰竭倒地,但語氣仍是萬般決絕。

孔傑眼裏閃過不忍,以實相告,“就是大鳳朝無憂公主,樓雲裳。”

車內,有人白衣勝雪,烏發明眸,盤膝而坐,一手倒酒一手托腮。

崔九雲呆立半晌,頓足垂淚,仰天長歎,“想我崔九雲一生征戰,竟是要死在個女人手裏!罷罷罷。”他說完,雙手一橫,將大槍壓下,反手抽出腰間佩刀,橫在脖頸之上。

餘光中,他看見馬車裏的那名小小女子,手執酒盞向他遙遙一舉。

血光過處,崔九雲的死屍咕咚栽倒。

琅琊山徹底完敗。

一場耗盡了陸慎心力的戰爭終於在敵軍將令自刎的結局中,悄然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