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前方忽然響起一陣震天動地的慘叫,他一驚,險些從馬上栽下去。
城牆之下,已經碼到一人多高的石塊之中忽然落下許多帶著火苗的箭,繼而,又是一頓脆裂的聲音,幾十個碩大的酒壇像雨點般全部砸下,頓時,酒香四溢,但繼而幾乎是同時,城牆下已經變作一片火海。
巨石林立,滾木散落的地上,早已成了迷宮一般,很多人被斷了出路,看著邁過去就是空曠的安全地帶,而身子卻被緊緊卡住,隻能眼看著自己被活活燒死。
酒借著火,火趁著酒,嘩啦啦的蔓延到無邊無沿,順著地勢一直向下,有酒的地方,盡是火光,大火很快又引著了檑木,一並不可收拾。
陸慎他們離火地尚遠,而戰馬早已不堪烈火的灼熱,前蹄揚起,嘶鳴不止,紛紛後退,很快陸慎的陣腳已亂,前方的將士有的葬身火海,有的正懸著身子掛在城牆上,上不去下不來,最後筋疲力盡也隻得掉進火海之中……
他們臨死前都在高呼著陸慎的名字。
其實,不過是叫了“將軍”兩個字,卻讓他如遭雷鳴,震得他渾身顫抖不已,他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漫天的火光,燒紅了大半個碧藍色的天空。
是血和生命染過的殊麗絕色。
“撤兵!”
他昏倒前下了最後一道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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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公主,琅琊山上的強人是蒼浯國太子豢養的精銳嫡係,領頭的有兩員將,一名是軍營行伍出身是琅琊山的大頭領,傅九,一名是他的副手,是實實在在的江湖人,叫做登天虎勁鬆。”這趟任務重大,是斥候頭領肖子牙親自去打探的,他淩晨時分才回來,便急急忙忙的趕往大軍帳裏對雲裳和陸謹說道。
陸謹隨行的貼身侍衛裴刑見多識廣,他聽完這兩個名字,倒吸一口冷氣,“傅九,難道是九頭神力崔傅九?”
“正是此人。”
裴刑對著陸謹奏道:“隻怕這次是難辦了,這個崔九雲在兵營之中的時候很是出名,傳說他能徒手拉開百十斤重的大弓,舉得純銅打造的巨鼎,有萬夫不當之勇。隻是生平喜飲酒,醉後好打罵將士,前幾年被軍中革職也是這個原因。”
“再說這個登天虎勁鬆,也是以勇猛剛強見長,體壯無比,又有一身外家橫練的功夫,所以人送外號登天虎。”
“要是老虎上了天,這本事是大到沒有邊際了啊。”雲裳輕笑,陸謹看她一眼,無奈的說“雲裳不要說笑,軍中自是生死大事,怎能兒戲。”
雲裳用新奇的目光打量了下陸謹,似乎想借助他的長相,想象出陸慎此時的麵目來。彼時的陸慎一定是一身鎧甲,黑色頭盔,紅色纓帽,金色的腰帶護心鏡一應俱全,在帳篷中居中而坐,宛如天神降臨塵世,不怒自威。
雲裳在心裏讚了聲好,暗暗佩服起自己的想象力來。陸謹等了半天沒等來她一句話,隻好揮了揮手,打斷她的思緒,“雲裳?”
“額,陸大哥,你繼續說。”
陸謹知道她剛才走神,這會兒隻得歎氣一聲,“我隻怕樓郡主不能起死回生。”
“她?”雲裳不怎麽在意的搖了搖腦袋,“我姐姐說是從小好勇鬥狠,但其實一次戰場都沒上過,陛下這次派她去前陣,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宮廷的鬥爭,遠遠來的比戰場上的廝殺不遜色多少。相反,來得更加陰森可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是這個道理。
這個一直敦厚的老實人,此刻帶著嚴肅的表情等她出謀劃策,排憂解難,和平日裏的敦厚模樣判若兩人,雲裳當下也收斂起僅有的一絲笑意,認真的說,“如今陸將軍還有多少兵馬?”
“不到五萬”肖子牙老老實實回話。
雲裳看他一眼,“敵軍有多少?”
“不到兩萬。攻城十幾日,幾乎敵方沒有折損兵馬。”
陸謹眉峰一動。
雲裳又勾起笑意,挑釁似的看著陸謹,似是在問“看看你這個笨蛋弟弟,兩倍於人的軍馬還被人打得如此慘淡。”
“僵持了多久?”
“不到二十日。”肖子牙說著都覺得臉上難看,他似乎感受到了這個小女子輕蔑的眼神……
雲裳換個角度靠著椅背,慢悠悠的說“你剛才說這兩個人都是爭勇鬥狠的主兒?詳細一點,說給我聽。”
陸謹點頭,肖子牙和裴刑二人互相補充,將這兩個頭領的點滴都細細說給雲裳。
等他們說完,雲裳露出一抹淺笑,目光盈盈的看著陸謹,“陸大哥請且放寬心,琅琊山攻破,指日可待。”
“啊,我這就派人去通知二弟,好叫他也安心。”陸謹說著就要命肖子牙再去前線。
卻被雲裳攔下,“哎,陸大哥,稍安勿躁,這一計策暫時叫嚷不得,還需請陸慎將軍再等上兩天。這兩日裏,要攻要守,隨他便吧。”
雲裳的笑似乎帶著穩定人心的力量,大軍帳裏的眾人聽她說完這番話,都露出安心的表情,隻聽她柔啞的聲音問道,“子牙,陸將軍的軍中可還有好酒?”
“雲裳要酒?”陸謹帶著驚奇,這小女子太貪杯了吧,兩軍陣前,飲酒是要犯軍令的。
雲裳擺擺手,“這次不是我要,而是前方有人要,還要很多,隻怕陸將軍這次是要狠狠心,舍得這些美酒才行。”
蓮準的火紅色身影閃進帳內,走到雲裳身後站住,那裏就是屬於他的位置。按理說現在他們正在商量國家大事,一個羽林禁衛軍的指揮使不可隨意進入,需得通報才行,但不知怎的,他要來要走,卻都是沒人盤問。
蓮準心裏也感慨了下,看了眼那些瞧著他都直眼睛的侍衛們,不由輕蔑的勾起嘴角。
大軍帳裏,雲裳正在和陸謹交談,見他進來,抿嘴一笑,繼續說著她的計策。
“要請陸慎將軍備上上好的美酒,不需多,隻要好。找些將士扮作行腳客商的模樣,從黎鎮方向直往琅琊山前行,做出要過山販賣與胡人的模樣。”
“同時,再派上十幾名精銳小隊從後麵包抄,通過小路繞到琅琊山西北麵,微臣發現,前幾次長天軍與他們交鋒,強人都是在東南麵的城牆攻勢最猛,防範最嚴,唯獨西北麵因為地勢狹小,不易進軍所以被飽讀詩書的陸慎棄之不用。哎,這樣一條天險似的小道兒實在是我們投機取巧,拿下琅琊山的好路啊。”
陸謹半懂半不懂的等著她繼續說,雲裳淺笑一聲,招呼蓮準過來扶著自己到沙盤處,探出手指在細沙上微微勾勒幾道弧線。陸謹立馬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佩服的看著雲裳:“公主真國士也。”
雲裳低頭看著沙盤上的圈圈畫畫,取過一隻打火石放到一處,抬眸笑道:“聽聞之前陸將軍日前正染病在身?”
陸謹赧然點頭,“不錯,舍弟的確是在臥病。哎……可惜我從小熟讀詩書兵法,講求的是禮義廉恥司法禮教,學的都是如何的禮賢下士,在帶兵打仗這一項上,卻是一點也不能幫上陸慎的忙。如今讓他領兵出征,卻又沒能幫他在糧草上做些許動作,可歎他一人帶兵在外,腹背受敵。”
言語之間,已是帶出了幾分對鳳紫泯的不滿,雲裳隻做充耳不聞,淡淡笑道:“陸大哥你仁厚忠義,是人之長者,可陸慎呢,他可是百年難得的天威星,虎步龍行,率兵打仗的事陸慎認了第二便沒人敢認這第一。”
她這番話說完,見其他的武將同侍衛臉上都露出友好的笑意。雲裳是一介女流,頂個文職的擔當被陸謹請來商議軍國大事,大有受陸謹蔭蔽之意,眾人又見她身量瘦小,弱不禁風,哪裏像個能指點江山的人,隻怕是要來拽他們後腿,像那些朝廷官員一樣,貪生怕死,隻退不進。
隻聽她又說:“前番陸慎將軍在火上吃了虧,不如這一次,請家姐代陸大哥報仇,咱們也用火攻,好好給這個琅琊山燒上一把,滅一滅賊匪的囂張。”
“好!”陸謹聽她這麽說,立馬拍手叫好,“我兄弟前日受了氣,鬱結不舒,公主有什麽妙計細細說來,下官即刻吩咐兵將們準備。”
雲裳瞧著這老實人也被激出這個豪情,不由得歎了口氣。
“明日傍晚西北風正好,可以讓人派一小股人馬埋伏進西北山坳,多多攜帶火種,柴引雜草之物,另一隊就是先前說的扮作商客的行腳們,趕一車好酒在不足十幾裏的地方故意打破,引誘那崔九雲上鉤,到時候他必然要親自下來截取,趁此時城門大開,還不攻城更待幾時?”
“嘶,公主怎知那崔九雲一定會親自出來搶奪?主帥離城可是兵家大忌。”有平素與陸慎交好的武將站出來提問。
“嗬嗬,前幾日他火燒城牆,用了那麽許多的酒水,琅琊山上隻怕早已是酒窖空空,而他可是個無酒不歡的人,一日無酒,日日無酒,他隻怕看見咱們的美酒佳釀就什麽兵法兵書的都忘的一幹二淨了。”
說到此處,有人咦了一聲,試探性的問道,“隻是公主這樣貿然出宮,隨陸大人一起來到兩軍陣前,就不怕朝廷追究下來麽?”
雲裳微微一笑,目光飄到很遠的地方,“京城裏……該是無虞。”
到底有虞無虞就要看香香姑娘能裝她裝出幾分像來了。但願,鳳紫泯還有一丁點的人性,在這關鍵當口,別來個回馬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