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處,十日前,琅琊山下軍營之內。

“琅琊山久攻不下,蹊蹺的很。”鄧隼急乎乎的在營帳中轉來轉去,陸慎也無心管他,和孔傑一起對著沙盤發呆。

琅琊山地處的位置極好,占據了高地,成俯瞰的狀態,四周有壕溝矮牆,弓箭手整日守在城牆之後,每兩個時辰就換一班,絲毫不見懈怠。

這哪裏是尋常強人山寨?分明是訓練有素的將士才能做出的防禦姿態。領兵的一定是個極有經驗的人,知道和陸慎的大軍實力相差太大,隻不定時的出峰攻擊偷襲,並不名正言順的下戰書。

任憑陸慎的軍士們在峰下叫罵討陣,就是概不出兵應戰。

十幾天下來,大鳳朝的兵將們罵陣不成,還要時時提防敵人偷襲,弄得人困馬乏,都疲憊不堪,個個苦不堪言。

陸慎和孔傑日日巡視,心裏萬分焦急,這情形實在是讓人頭疼,一邊是久攻不下,一邊是概不出戰。如此僵局,何時才能打破?

“這個琅琊山上的人馬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將士們,哪裏是什麽綠林強人?”鄧隼大嗓門直叫喚,這等氣悶的仗打得他在陸慎麵前抬不起頭來。

“鄧隼說的不錯,這夥人的來曆你我心知肚明,哎,倒不好辦。”陸慎感歎一句。

孔傑習慣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劍,沉思道:“為今之計,不如請陛下再派遣其他的謀士來勵陣前,弓馬之事將軍熟悉不假,可遇上這樣狡詐的對手,還是有個參軍幕僚要好一些。”

陸慎“唔”了一聲,算是聽見,心裏卻在做別的主意。

幾人正在說話,帳外一陣吵嚷,陸慎沉下臉來喝道:“戰事在前,誰在大呼小叫的動亂軍心?”

“報!”

“報告將軍,琅琊山上下來一夥強人,十分厲害了得,兵士們已經抵擋不住,退回本寨。”

鄧隼想了想,沒有說話。半晌,隻聽陸慎自己輕歎:“什麽綠林強人,哼,這個琅琊山怎能擋的住本將軍。”

語氣中,盡顯霸氣天成。

“剩餘糧草還可夠多久?”

“回將軍,隻剩兩日。”

陸慎開始沉默。

“來人,派斥候沿峰打探,限你們一天之中,一舉拿下!”終於,他開了口。

鄧隼看了孔傑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無奈。

讓陸大將軍氣悶的事情,豈止是這麽一樁久攻不下的琅琊山?更是他們目前麵臨的狀況和窘境,這地方說難攻打也非是那麽難攻打,隻是……他們沒有那麽多的糧食再耗下去了。每停留一天,這裏的情形就更糟糕一分。

“報!”又是一聲,陸慎擰眉,抬眸,“說。”還能有什麽更讓人煩悶的消息麽?

進來報告的小廝眉眼都笑成一團包子,“報告將軍,朝廷給咱們的糧草,送到了!”

送到了?

陸慎眼中的瞳孔都跳了一跳,前天他還收到消息,說糧草吃緊,不可能會在兩天之內送到的呀?

這……

是個什麽情況?

“押糧官何在?”陸慎左思右想了半天,也沒想到個所以然,不如將押糧官帶上來,好好問問就是。

押糧官很快上來,竟是四個人,見到陸慎也沒行宮中的禮節,而是很有江湖範兒的抱了抱拳,“陸將軍,屬下有禮了。”

陸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回,虎目之中顯出疑惑,“你是何人?”

“押糧官。”那人含笑答。

陸慎眉頭一皺,“前日朝廷下來文書,送糧隊伍要等到十數日之後才可到達。”

看出對方的懷疑,押糧官們忽視一眼,領頭的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來,遞給最近的鄧隼,“鄧統領,有勞。”鄧隼接過錦囊遞給了陸慎,陸慎打開來一看,裏麵單薄的一張紙,紙上伶仃的寫著幾個字。

“盼君早歸。”隻有四個字,卻一下敲在了陸慎的心上,這字跡……他自然是認得的。

是她!

是了,能夠將這大鳳朝的糧食飛速的運到他麵前的人,也隻有她了。

押糧官抿嘴笑了下,再次抱拳,“陸將軍,糧草送到,屬下告退了。”四個人同時站起來,同時抱拳行禮,竟然是如此的統一協調,陸慎瞧了瞧他們,露在外頭的衣裳上征塵仆仆,再看看手上那四個簡短的字,心頭不由大暖,亦抱了一會拳,道,“多謝。”

四人轉身出門,飛身上馬,竟然沒有一絲邋遢和拖遝。

領命,完成,複命,暗力營的暗衛們本該做的就是這些。

出得門來,四人之中一人輕聲道,“頭兒,您怎麽不和他說,公主明日就到?”

領頭的人一挑眉,露出一絲壞笑,正是暗力營的亦陌。

“公主說要給陸將軍一個驚喜,咱們提前說了,不是會讓公主的一番好心沒處施展?”

那人也笑了起來,“走,咱們去迎接公主殿下!”

***

陸慎緊緊握著這張紙,眼眶微微有些發燙。

“無憂公主可真是能變出花樣來。”孔傑搖了搖頭,歎息,“可是將軍,她是如何奪了這些糧草來的呢?屬下剛去查點了一番,數目……可支持大軍一月之餘之用。”

“那四位恐怕都不是正八經的押糧官吧?”孔傑喃喃道,不無憂慮的說道,“真正的押糧官隻怕已經……”

“偷梁換柱。”鄧隼也歎了一口氣,“私自派送糧草,這罪名……”

陸慎眉心擰緊,“她也太膽大了。”

鄧隼不願他擔心如此,微微一笑,截口道:“樓大人越是這麽折騰,事情就越不會成,屬下敢打賭,樓大人是絕對安全無虞的,將軍請放寬心吧,不出一二十天,咱們大軍班師回朝,到時候,大不了將功補過。”

陸慎點點頭,沒錯,用他的軍功,彌補她的過錯,如此,最好。

當晚,陸家長天軍飽餐一頓,三日後,一舉攻城。

隻是,在三日之內,有一票不速之客火急火燎的跑到他的帳前。

“西山防務營帳統領樓雲霓拜見陸將軍。”樓雲霓頂盔冠甲,一身戎裝的她越發顯得精神灼灼,一身的威風之氣,竟然不遜於她頭上的那位陸慎將軍。

孔傑啞然,“三郡主?”

“孔大人,還請您稱呼末將官職。”她冷眼一掃,生生透出幾許驕傲和不容置疑來。孔傑立馬閉了嘴,看了一眼同樣無奈的鄧隼,這兩個莽撞漢子捧上比他們還要莽撞的樓雲霓,就隻有甘拜下風的份兒。

“末將奉諭旨來陣前,助陸將軍一臂之力。”她說的客客氣氣,手上已經多出來一份聖旨,大概說的是之前糧草拖欠十分愧疚,現在找個人來幫忙雲雲。

陸慎捏著聖旨半晌,隻得點頭,鳳紫泯打的什麽算盤他還不清楚,他留下樓雲霓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她是那個人的姐姐而已,直覺得,他認為她姐姐不會存心害他。

“如此,甚好,請樓統領整頓兩日,三日後,攻城!”

“是。”

琅琊山東北向,滾石硝煙盡皆紛紛落下,毫不留情的砸到下麵不斷向上攀爬的士兵身上頭上,頃刻間,城牆一片狼藉,盡是被鮮豔的血紅浸染,在青灰色的城牆上濺開大朵大朵的花。刺眼的炫目。

叫喊聲,哭喊聲,攻城的怒罵聲,滾石檑木的暴躁聲響,響徹半邊天,嘶吼陣陣,煙塵飛揚,暴土揚長中,有一隊人馬佇立在城外幾丈遠的地方,領頭的是個身穿紅色鎧甲的年輕人,她老成穩重的臉上此刻盡是焦急。

滿場的血腥殺戮讓她更加不適應,幾次蠢蠢欲動的嘔吐感讓他幾乎有掉頭就走的衝動,但是一看到三軍將士都在奮力攻城,她一個主將怎麽能退縮?

孔傑在陣前繼續指揮,隻聽他大聲嗬斥著兵士們上前,一邊揮著大刀將不斷射過來的箭矢全部斬落。

大鳳朝的將士已經盡了全力,但是敵人太過狡猾,隻是占據著這座高城死不出兵,城門不開,吊橋不放,琅琊山本是山巒,有太多的巨石樹樁,就等於給了敵人無限的武器,這樣攻城,不知道要攻到什麽時候。

而為數不多的大鳳朝將士還能剩下多少?

看著一批批士兵毫不猶豫的衝上去,又倒下,有些甚至連城牆的邊緣都沒碰到,就一命嗚呼,身首異處。

還有一些,死狀甚是猙獰恐怖,再有的,就是被巨石碾壓住,根本辨認不清麵目和肢體……

陸慎和樓雲霓看了一會兒,終於忍耐不住,下令退兵。

主將的失敗,沒有必要要推到兵士身上,他的錯誤,卻要那麽多無辜的卑微生命搭上,陸慎二十幾年的日子裏,還沒幹過這麽有損陰德的事兒。

至少,他不習慣將自己的過失讓別人承擔。

良心的不安,事實的殘酷,都讓陸慎心灰意冷,他第一次深切的感悟到,自己力量的薄弱和無能.先前學到的那些大道理,都成了滿紙空文,在這個不是生就是死的戰場上,那些條條框框,仁義禮智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

隻有實力,隻有力量才是真正的王牌,什麽兵法陣略都是騙人的。在殘忍的敵對狀態中,他根本想不起一點兵書上的良策。

實際上,樓雲霓也是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觀察死亡。

“將軍,還要再攻麽?”孔傑摸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結果倒弄得滿臉全是,更加可怖。

陸慎有點心疼的看了他一眼,猶豫不決,不攻吧,城牆上的敵軍眼看也氣勢減弱,此時放棄著實可惜,不放棄的話,自家這邊的損失已是相當慘重,等到他們過了琅琊山還能剩下多少兵馬去抵擋更加凶猛的蒼梧國軍?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前方忽然響起一陣震天動地的慘叫,他一驚,險些從馬上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