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雲裳稱病未曾上朝。

她的人雖未露麵,然而在大街小巷裏已經傳出了關於昨晚上驚魂的一切傳言。而一切傳言歸咎起來,則是說了一通真理。至少在雲裳的耳朵裏聽來,是一則真理。

那就是,她殺人太多,目前正受到怨靈們的索命。

怨靈索命?正在喝茶的某人砸吧砸吧滋味,未置可否。

亦陌自從那天之後,沉默寡言了許久,生生的悶成了一個有嘴兒的大葫蘆,香香也因為“小姐妹”的忽然背叛而心灰意冷,頓覺人生裏處處都是虛無,一點真情都沒有。全蓮心小築裏的人都有些唏噓和心寒,唯獨那個最應該感到唏噓和心寒的家夥,此刻正烹茶煮葉,消遣的好不快哉。

似乎那惱人的血發索命,那讓人堵心的舞男刺殺,在她的眼中看來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更讓人叫絕的,是在出了這事的第三天,外頭坊間的議論都要淹沒了蓮心小築的時候,這位無憂公主居然貼出了一張告示,說明公主最近身體抱恙,希望找到一個絕美男子來以慰寂寥。

告示一出,民眾絕倒。

亦陌試圖揣測上意,將告示貼的比陰溝裏的老鼠還多上那麽幾分,力爭要找到一個絕色美男,來安慰受到了驚嚇的公主的芳心。

聽聞無憂公主缺男人的消息,眾大臣們憤憤然的指責她不思進取,又紛紛然的緊鑼密鼓的尋覓合適的男寵角色。一時之間,隻把京城裏的老百姓嚇得有男娃的全都用繩子拴好,老老實實的綁在家裏,不敢再上街半步。

陸慎打馬從街上走過的時候也就分外受到比平時多兩倍的女子歆羨的目光。

鐵青著一張臉的陸慎終於和自己的兄長陸謹一起出現在了蓮心小築的門口。

用殺人不用刀的目光緊緊盯著那扇朱紅翠玉門環的大門,也不用人通報,這位陸二爺直接就闖了進去。

開門的小廝為難的瞧著被撞出了裂痕的翠玉門環,心裏暗暗肉疼了一把。大概他一年的薪水也不夠補償這麽一條縫用的。

彼時,宴菊廳裏頭,又是一番歌舞,這幾天各位大人們送來的男寵絡繹不絕的站在她的宴菊廳的門口,長長的排起了隊伍,隻等著無憂公主來“欽點”一二,或者是幹脆來個“翻牌子”大演練。

一時之間,各種顏色模樣形狀的男子被碼了個整齊。

雲裳好整以暇的曲起一條腿,橫躺在自己的貴妃榻上,左手一串葡萄,右手裏不住的把玩一串純白色的手串。

“下一個。”

每一個男子被帶上了宴菊廳不過幾分鍾,就又被人帶下去,走馬觀花的瞧了十幾個人,都不怎麽附和公主的口味。

然而,那些有著不滿和委屈情緒的男子們帶著憋憋屈屈的表情進去,卻又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出來。

陸謹和陸慎走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幾個沒被雲裳瞧上的年輕男子正一臉沮喪的站在門口,還有的任性男寵在門外抱著已經冒了芽的老槐樹,哭著鬧著死活不肯走,非要賣身在蓮心小築裏,給公主大人做牛做馬做男寵。

雲裳正在屋裏“賞花”,屋外的亦陌麵色尷尬的走了進來,“公主,有客人來了。”

“讓他們等著吧,我這兒還有十幾個就看完了。”某人手裏的葡萄還剩兩顆,吃的滿嘴晶晶亮。

亦陌為難的抓了抓腦袋,沒有退下去,雲裳納悶的瞧他一眼,“還不去?”

“公主,剩下的,您還是明天再看吧,這二位客人……您還是……”亦陌實在是不好意思說,要是讓陸家的兩位大人瞧見這場麵其實不太好。看她這麽說,亦陌也隻好退下去,外頭有人低聲交代的聲音。隨即,又有人低聲回複了兩句什麽,聽不太清。

香香“咦”了一聲,往外頭瞧,“小姐,好像是有人敲門耶。”

“敲門,敲什麽門?”雲裳不解其意,大眼睛閃啊閃,她最近的食欲很好,吃得多少都能消化了。順帶著連聽力都下降了。橫了香香一眼,“別鬧。”

香香嗯了一聲,繼續在她後麵給她打著涼扇,一邊琢磨這一把葡萄吃完之後,再給她家主子準備點什麽好呢?

“砰。”雕花的高貴的黃梨木大門被人硬生生的闖出一個洞來,雲裳眼瞧著一個拳頭從門板上鑽了進來,嘴裏的葡萄就華麗麗的卡在了嗓子眼兒裏頭,上不去,下不來。

“哎喲,陸二爺,您這麽闖進來會嚇死人的誒。”香香白眼一翻,顯然是看不上陸慎這麽莽撞的行為。

陸慎一臉寒霜如冰,一腳跨進宴菊廳,身後跟著一幅不好意思的敦厚長者陸謹大人。

這位天煞老爺進了門,地上那些“鶯鶯燕燕”們可瞬間就被這濃重的武將氣勢給秒殺了。一個個蜷縮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口,有的膽小的還嚶嚶的哭泣了起來,雲裳先是一愣,隨即莞爾輕笑,換了個姿勢側臥過來,托著腮瞧著陸慎,“陸將軍好大的力氣,莫不是要拆了我的宴菊廳麽?”

她臉上雖笑,可是眼中卻沒有一丁點的笑模樣。

陸慎看也不看地上那群東西,隻淡淡的吐了一個字,“滾!”

地上那堆鶯鶯燕燕瞬間爬起來,滾了個幹淨。

雲裳揉揉眼,坐起來瞧著陸慎,表情十分嚴肅。陸謹吞了口唾沫,試圖緩解這兒的尷尬。

“這個……雲裳。聽說你最近身體不適,我們兄弟特來看望你。你……”陸謹的話還未說完,雲裳就懶洋洋的開了口,“是啊,我身體不適,正打算找幾個貼心的男寵來舒緩心情,放鬆筋骨,沒想到你們就來了。哈哈,陸大哥你說你們是來瞧病的麽?可是我怎麽看怎麽都像是令弟將軍他……醋了呢?”

陸謹尷尬更甚,摸了摸鼻子,正要替陸慎周旋幾句,沒想到陸慎此時十分淡定的上前一步,接口道,“我的確是醋了,怎樣?”

人家這麽直爽的承認自己醋了,倒還真讓雲裳有些手足無措,畢竟這個人是鐵麵將軍陸慎,不是那個花花公子,蓮準。

她和那位隨便慣了,還真有點應付不來這麽正經的人物。

不止是她,連同陸謹都一臉奇怪的瞧著自家的弟弟,這話著實不像是陸慎能說出來的話。

香香歎了口氣,很識趣的放下涼扇,“小姐,我去給兩位陸爺準備點點心。”

“嗯,去吧,別忘了我的醬豬蹄。”雲裳時刻不忘自己的零食。香香的嘴角抽搐了下,瞧了瞧兩位陸爺,退了下去。

“來了還不坐,還要我請才坐麽?嘿,還真把自己當爺啦?”雲裳從貴妃榻上跳下來,瘦瘦的身形幾乎罩不住身上的真絲袍子,腳腕上綴著的金絲纏繞成的腳環,環上有小巧的七孔鈴鐺,她一動,叮鈴鈴的發著好聽的清脆響聲。

“前日來行刺你的那些人,你打算怎麽處置?”陸慎看了她一眼,坐在最近的一個位子上,同時發問。

雲裳轉了轉眼珠,給他倒了一杯茶,“你說我能怎麽辦呢?”

陸慎連看也不看那杯茶,隻盯著她的眼睛道,“你不知道怎麽辦,就交給我來辦。”她下不去的手,讓他來就好。

雲裳有些為難的眨了眨眼,“那好,你說交給你來辦,那你怎麽辦呢?”

“殺了?還是剮了?”雲裳天真的看著他清濯的臉龐,歎了口氣,“樓雲霓因為我的緣故,連陛下的封賞都不敢要,我怎麽還敢頂風作案的草菅人命呢?”

“陛下怎麽會對你有什麽想法呢?雲裳不要多慮。”陸謹試圖緩和局麵,卻被胞弟陸慎阻攔,“陛下對雲裳已經起了疑心,隻是這疑心……”他說不下去了。

“隻是這疑心還沒演變成殺心而已。”雲裳替他說了下去。

“在前線的糧草之事上,陛下的聖心就已經顯露的很明白,他要的,是我一敗塗地,也要威懾一番朝廷之中樓派官員的氣焰。”陸慎淡淡的說著,抬手喝一口茶,眉頭卻一跳。

雲裳也抱著一杯茶喝得開開心心,“是呀,是呀,陛下要打壓我和你弟弟的氣焰呢。”

“你明明知道,還要……”陸慎最受不了她的就是這一點,她明明知道陛下等的就是她主動有所動作,這樣那些虎視眈眈的親皇派的大臣們就有了攻殲她的口實呀。明明什麽都清楚,卻還要往人家的槍口上撞!這女人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雲裳將喝得空空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那要我怎麽辦?難道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和長天軍的將士們餓死在前線嗎?陸慎,你當真認為琅琊山上的那夥子強人是什麽綠林好漢麽?這東西,你拿去好好看看吧。”說這話她將一封牛皮紙裹好的信丟給了陸慎,“陸慎,領兵打仗的事你的確精通非凡,可惜,這朝廷裏的彎彎繞的花活你不如我樓雲裳,所以,我要做什麽,要殺誰,不殺誰,不管怎麽說都輪不到你陸慎來指手畫腳!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實實的在京城裏頭坐管你的將士,別讓人把你的兵權給奪了去就成!”

陸慎一張臉,由青轉紫,由紫轉紅,最後霍的站起來,對著她冷冷道,“是,是我這個莽夫多管了神機妙算的無憂公主你的好事!隻當今天陸某沒有來過,告辭!”他站起身來就走,亦陌的嘴張了幾張都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你知道就好!”今天雲裳似乎怎麽看陸慎怎麽有氣,她追上幾步,猶自喋喋不休,“難為你此刻還有心來照管我這個不相幹的人!有這閑工夫,你還是好好照看你家那位夫人吧!都快做爹的人了,還這麽分不出輕重來麽!”

陸慎挺直的背脊僵了一僵,手上握著她方才丟給他的牛皮包裹,手背上的青筋都繃起多高,又生生忍下。腳下虎步生風,一出門正迎上一個探頭探腦的男寵,陸慎越看越有氣,抬起一腳,把那男寵踹的貼在了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