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其實你何必對二弟如此冷酷無情?他隻是……對你私自送糧一事特別的掛在心上,他……”可憐了拙嘴笨腮的陸大哥一個勁兒的給自己的弟弟找借口,試圖解開這誤會。

雲裳靜靜的聽著他說,又似乎沒有在聽他說,隻是呆呆的看著陸慎那高大的身影一點點走出了宴菊廳,踢飛了礙事的小男寵,又大步流星的朝外走。

他終歸是要和她越走越遠的。

她心知肚明。

對不起,陸慎,我沒有辦法將你,也拖下水。離別和分手說不定便是我能送給你的最後的一份心意,對大鳳朝,對你,對我自己,我已經問心無愧。

世人皆知,有陸慎將軍在,大鳳朝的邊疆,便會無憂。

而世人也知道,如果這個大奸大佞的樓家逆賊能早日離開朝廷之內,那麽大鳳朝的前途,才會光明。

原來,一來一走,早已經是注定好的結局。

到此刻,樓雲裳隻能感激自己控製好了自己的心意,沒有任由它隨著段南風說的那段過去一般,再一次墜落在陸慎的身上。

低頭,淺笑,伸手,手指上有流轉的淡漠的光暈掠過,不曾留下一點痕跡,抬頭,看天,墜淚,有燕子矯健的身影從天空之上飛去,亦不曾留下半分影子。

於此大千世界,任何一種姿態的走過,都會在歲月的光影之下淪為最虛無縹緲的存在。

飄渺到好似從不曾來過。

雁過也,正傷心,入眼處,雖是花紅柳綠,一片生平,也無非滄桑凋零之態爾。

雲裳默默不語,陸謹勸了兩句便勸不下去了,他自然知道,陸慎和雲裳之間的事情還遠遠不止這一兩件。

雲裳半晌才收拾起來這複雜難控的情緒,“陸大哥,我親到前線去的事,還請你代我保密。”

“你這又是何苦?”陸謹愣了一瞬,道。

“隻是覺得沒有必要讓他平白再多加些思緒罷了,就像今天我和他,等今天過去了,這件事就會變成昨天的事,而再過一天,就會變成前天的事,等過了一年,就會變成一年前的事,等過了一輩子……就會忘記的幹淨。”雲裳說著的時候自己都感到一股悵然的釋懷。

又悵然,又釋懷。

真是讓人糾結的情緒。

她甩了袖子,往屋子裏頭走,順便看也沒看的便對著牆根兒道,“成了,就你留下吧。剩下的,每人發白銀十兩,都散了吧。”

那個被貼在牆根上的倒黴鬼倒吸一口冷氣,他實在沒想到自己這麽個不出挑的模樣居然能獲得公主大人的青睞,看來,剛才這一腳果然是踹出了他的好運氣。

方才那些還在慶幸自己站的離那位煞神遠遠的男寵們都瞥了嘴,暗道,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早點貼在門上,等那位煞神一出來便能將自己踢飛呢。隻能領了銀子悻悻而去,這麽一鬧選美的事,整個京城裏無聲的卷起了一股養美男的風尚……隻不足為外人道也。

陸慎氣勢洶洶的回到自己的府邸,鳳紫湘瞧他臉色不善也不敢上前詢問,隻在夜半更深之際,悄悄溜進陸慎的書房,將那包裹得嚴實的牛皮紙包展開來,借著月光,細細的讀了起來。

半晌,鳳紫湘好看的容顏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原來……如此。

***

蒼浯國,乾德宮,承天殿。

一燈搖曳如豆,微微的透出一點光亮來。

氣勢雄渾的承天殿裏空****的任憑風吹來吹去,正中間的位子上坐著一位白眉的老者,看年紀已過耄耋,卻眼光清亮,口齒清晰。身上裹著龍袍明黃,頭上頂著珠簾九曲龍,他的麵前靜靜的站立著一個二十幾歲的後生,他低頭,在這威嚴的老者麵前誠心誠意的低下了他傾國傾城的媚顏。

平素妖嬈的臉孔上此刻看不出一點的戲謔,眼中隻有糾結的光暈顯露出主人內心的掙紮。

“你還要期滿自己到什麽時候?”老者忽然喝問,讓年輕人的頭更低了幾分。

“父皇。”半晌,年輕人才堪堪開口,卻有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和決絕。“父皇教兒臣韜光養晦是為了有朝一日的崛起,父皇還告訴兒臣,這世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是不爭名逐利的,沒有一個是會敢於奉獻和犧牲的,可是兒臣在大鳳朝的這些年之間,見到的,遇到的人當中,有一個人,便真的做到了。”

“她不爭名逐利,不隨波逐流,是想著要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的,她有經天緯地的才能,卻不願將它賣與帝王家,也不願意受到尋常俗世的束縛。她想要活的自由,想要用自己的能力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

“渾話!”老者忽然很是生氣,對於自己一直精心教導的兒子居然說出這樣不思進取的話來而感到失望,“天底下焉有這樣的傻瓜?”

“傻瓜?”年輕人呢喃了一句,忽而扯起嘴角來笑了一笑,“她果然是個傻瓜。她甚至……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私自調運糧草,還偷偷的跑到前線去幫陣,可歎,到頭來被幫助的人卻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的人了。兒子一輩子不是一個願意為別人奉獻和付出的人,卻不得不佩服她這樣的膽量和氣魄。”

“我隻問你一句。”老者無奈的搖頭,這個兒子的性格他太清楚,他是個九頭牛都拉不轉的執拗性子,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隻有將最後的一層砂紙打破。今天他必須要給他一個交代。

“我隻問你一句,準兒,你可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將統一九州的報複放置腦後?隻為了一個女人?”老者口中的語氣已經不善,而年輕人混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勇敢的迎上了老者鷹隼一般的目光。

“是的,父皇,兒臣……心意已決。”他迎著對方的目光,絲毫不退卻。

“好!好!好!”老者猛地將手杖戳在地上,“砰砰砰”的發出驚天徹底的震動,“你好啊!這就是朕的好兒子啊!罷罷罷!”年輕人在老者的盛怒之下跪了下去,卻仍舊沒有示弱,這是他,在做的最後的努力,“請父皇成全。”

他如斯說著,語氣森嚴又冰冷,卻包含著火一樣的決心。

老者豁然起身,從玉階上緩步走了下去,手腕顫抖著將手杖高高的舉起,毫不留情的擊打在年輕人繃直的脊背上,每一下都重逾百斤,一下一下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背上。

照這樣打下去,鐵打的身子骨也挨不住。可是年輕人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發出一聲痛呼,他在忍,他在和老者比,看誰的心更狠,誰的心更硬。

火辣辣的疼很快四散蔓延開來,老者的手杖是精鋼淬煉打造,貫以內力的每一次擊打都如同生生打在他的骨骼上,又似乎是在對他內心的一種考量。

血腥氣湧上了喉嚨,按捺不住的血腥氣使勁的挑戰著他的意誌力。而老者的拐杖還在勢大力沉的砸了下來,直到……

“父皇,您不能再打了,您再打下去,二哥就命不保了呀。”橫空出來阻攔的是一個年約豆蔻的姑娘,珠翠滿頭,金帛玉襟,身份顯貴。

老者似乎也有些顧及,這會兒來了人阻攔,他自然要借坡下,手中的手杖堪堪停在半空,又重重的落在他旁邊的理石地麵上。金屬撞擊之聲,久久回**在承天殿之內,不能散去。

“罷了,你自己便在此處想清楚吧!到底是江山社稷重要,還是一個女人重要!”老者再也不回頭去看那個跪伏在地上的年輕人,徑自走了。

“二哥,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呀,你明明知道父皇他……他二十幾年將你保護的這樣好,就是在等你回來繼承他的王冠的呀。”姑娘扶著已經不能動彈的年輕人,淚如雨下。

年輕人緩緩的動了動胳膊,甫一動身,便有一口血噴薄而出,染紅理石的地麵。邪魅以及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她……在前線……以命相博,我卻在這裏……無計可施。這樣,我便覺得有些對得住她了似的。”說罷,又是吐出一口鮮血。

“二哥,你不要再說話了,我去給你找藥。”姑娘說罷就要走,衣袖卻被年輕人一拉,“二哥?”

“嬌兒……你幫我,將這個消息,帶出去吧。”年輕人臉上已經沒有一點血色,黑沉沉的眸子裏閃動著牽掛的光,手指有些發抖的抻出一張二指寬的紙條,上麵卻空無一字。被叫做嬌兒的姑娘手上沁著微涼的汗水,鄭重的接過來點點頭,“二哥放心,我一定妥善的將這紙條送出去。”

年輕人微微一笑,釋然的一歪頭,將口中殘留的一點血順了出來,“多謝。”

他估計一時半會兒是走不脫身了,可她那麽久都看不到自己,收不到自己的消息,她該是著急了吧?不過,幸好陸慎回來了,那個男人,就暫時便宜了他罷。年輕人徹底昏過去之前,他腦海裏最後閃過的就是這個念頭。

可渾然不知道,那個被他魂牽夢縈的女子,此刻正在收拾自己的小包裹,她自己的路,她打算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