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山采藥去了,今晚會回來,很奇怪,他竟說是你的故人,你可認識他?”雲裳在記意裏搜尋了一番,疑惑地搖搖頭,示意蓮準躺下,挨著他溫暖的身子,立刻放鬆了許多。
不知何時睡去,再醒來時已是月朗星希。蓮準歪在床邊打著瞌睡,不遠處的木桌上放著一碗藥汁,雲裳知道那是給她備下的,大概是蓮準看雲裳熟睡不忍叫她,看著他眼下微腫的眼袋,心疼的歎了聲,悄悄起身下床,忍住些微的暈眩,走到桌邊,捧起藥汁大口灌下。深深吸了口氣,走出門外,抬頭遙望夜空,能在最美的季節欣賞到月亮和星星升起是一件很幸運的事。隻是這樣的日子還能多久呢?
長發飄瀉,唇露淺笑,眉目瞬間飄移;走過萬水千山,跨過滾滾紅塵,穿越三百年悲喜哀愁的女子,經曆幾十載春秋蛻變的掙紮,終要化作蝴蝶翩翩而逝的……
“姑娘!”月下靜靜走來一位老者,雲裳眯起眼看他,似乎有些眼熟。
“姑娘,雲裳賣給你的披肩還留著嗎?”他笑了起來,溫暖、慈祥,雲裳陡然想起那個初夏之夜,那條煙色的披肩。微微頷首,雲裳輕笑:“原來您就是我的善果!”
他嗬嗬地笑著,拉著雲裳的手和雲裳坐到台階上:“這幾日,你的相公可糟了不少罪啊!”雲裳低下頭撥弄著腳邊的雜草,笑著說道:“是啊,難為他了,以前他從沒伺候過人的!”
“不知我當初說得話,你還記的嗎?”見雲裳詫異的看他,他搖搖頭,不再說話。
雲裳也懶於追根究底,這樣沉默了許久,屋內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蓮準奪門而出,驚慌的叫著雲裳的名字,雲裳和老伯坐在台階上笑著看他,他這才安靜下來,搔著腦袋麵帶窘迫,走過來坐下,將雲裳抱入懷裏,用手掌溫暖著雲裳冰冷的手指。
雲裳抬頭看他,銀色的月光如瀑般灑瀉在他迷人的輪廓;滿天的星子,象夜幕中鑲嵌的寶石,如他眼中閃爍出的溫柔而璀璨的光芒;怡人的夜風,輕撫雲裳們的臉龐,帶走雲裳所有的憂鬱,沉醉在這幸福的一刻。
“老伯,我……妻子到底得的是什麽病症?”那老伯撚著胡須輕歎道:“她是中了苗疆的蟲蠱——‘金蠶噬骨’,這種盅是所有蟲盅裏最狠毒的一種,下盅之人一定與她有不共戴天之愁啊!”
“蠱?”蓮準不解地看著那老伯。
“蠱是許多蟲攪在一起造成的。造蠱的人捉一百隻蟲,放入一個器皿中。這一百隻蟲大的吃小的,最後活在器皿中的一隻大蟲就叫做蠱。”他頓了頓,看了蓮準懷中若有所思的雲裳繼續說道。
“其中為金蠶蠱最毒,它的外形似蠶,金黃色。煉治金蠶蠱的方法也與其他蠱略有不同,要找一棵千年肖楠古樹,從樹根下掘出一種金色的蠶蛹,以五種毒物:蜘蛛,壁虎,毒蛇,蟾蜍,蜈蚣,和綠豆一起放入缸中,令其互相咬食。最後,取出綠豆,配上巫師自己的血,焚香顫明上天,請祖師賜下法力,並約定幾年的期限。經過七七四十九天修持,若法術成功,力量將非常的大,可以令其水火刀刃不侵。金蠶蠱的放蠱方式有很多種,而‘金蠶噬骨’最為毒辣的。”
“那是通過什麽方式?可有辦法解毒?”蓮準言語中帶著憤怒,抓緊老伯的手急切地問道。
“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毒。”老伯猶豫著說了一句,卻被蓮準當做是救命稻草,上前一步抓住老伯的胳膊,“您知道解救的辦法?”
“老伯,求求您,解救的辦法到底是什麽?”
“這‘金蠶噬骨’的解藥易求,可唯獨藥引難找,隻有長年服食金蠶的人才能救你的妻子。而在大理,隻有段家才有這麽雄厚的財力和精力來維持。而段南羽自己就是一個從小食用金蠶長大的主兒。這藥引……”老伯麵露難色,繼續說完半晌猶豫不決的話,“藥引是……”
“老伯,不管這藥引是天上的月亮還是水裏的龍王,我都要給她找到!”蓮準的聲音都走形了。
“無論是什麽?”老伯的聲音苦澀了下,看著這疲憊不堪的年輕人,目露出可憐的神色,“那藥引是……段南羽體內積蓄了一輩子金蠶之力的內丹。”
蓮準激憤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
內丹。
一個習武之人積蓄了一輩子的內丹……
又一陣困意襲來,意識恍惚,雲裳靠緊蓮準的胸膛,悲哀地苦笑,雲裳知道,自己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意識消失前雲裳恍惚看到了那個神秘出現的淋濕的儒衫出現於她寂廖的傘下,發梢盈盈的暗香,纏繞住他多情的目光。迷離的眼神,在雨幕朦朧中如晨星初起。他羞澀一笑,喃喃問道:“雲裳,嫁給我可好……”
醒來時已是深夜,雲裳沒有睜眼,靜靜地聽蓮準和老伯小聲的交談。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在大理,常年服食金蠶的也隻有段家,這金蠶本就是稀罕之物,常人一生也不見得能見到一次啊!”
“那我明日就去……”
“不可,你未必是他的對手,再說,就算你取來了,她就一定願意服用嗎?”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她這個樣子,就算是拚死一搏,我也無憾了!”
“那依老夫所想,與其強取不如去求他成全!”
“成全?他……會嗎……”
“你還是等她醒來問問她的意思吧!”
“……”
聽見老伯出門的聲音,蓮準走到雲裳床邊輕輕撫摸雲裳的臉頰,在這樣的深夜,他的歎息向雲裳漫延,凝重而犀利的劃過雲裳的心。曾經懷著多麽美好的期盼,卻被彌漫在風中似曾相似的憂愁吹散。有一片雲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堆積著層層的心事,為了渺遠的期待,雲裳心底的傷口,在隱隱隱隱地痛……
手指纏繞上他的手臂,睜開雙眼,看著他新生的胡渣和憔悴的容顏,綻開一抹溫柔的微笑:“蓮準,不要去,就在這裏陪著我,好嗎?”
他的淚落了下來,在雲裳心底漾起層層漣漪,晶瑩如玉,溫潤如珠,手掌交錯,糾纏的手指緊緊地靠在一起,他俯下頭無助地吻雲裳,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一絲呻吟:“好……”
“噝……”
“雲裳,你忍著點,老伯說,這些膿胞一定要除掉的,否則皮膚會很快腐爛的!”蓮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按在雲裳臂上的手指不住的發顫。
“渾身潰爛,金蠶**,大概就是這樣吧,看來我的時日無多了……”雲裳側頭越過他看向門外,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永遠滴不完的淚。厚重的烏雲帶來重重壓力,使我們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悲淒而無助。或許真正飄雨的是自己的內心深處……
“雲裳,痛你就喊出來!“蓮準沙啞地說著,手指輕揉地擠按著膿胞。雲裳搖搖頭,掀開被子一角,撩起衣衫,讓他看著滿身越來越多的膿瘡。
“沒用的,你不要管了,隻要陪著我就好……”
“不,有用的,老伯說過,隻要將濃汁擠出來,再敷上藥草,不讓皮膚潰爛下去,你就能活著!”蓮準痛苦地低喊著,狂亂地扯開被子,他翻轉著雲裳的身體,檢視著皮膚上的潰爛。
身上火辣辣地疼痛,雲裳咬緊被角,承受著他的絕望。忽而背上一陣溫熱,雲裳抬起身子向後看去,見蓮準趴在床邊用唇吸著潰爛的膿瘡,一口一口撕裂了雲裳的心肺,心碎成無法拚湊的塵埃,何德何能,竟讓你如此對我……
殘陽似血,染紅了湖邊的杜鵑,瘋長的水草糾纏成妖嬈的沼澤,蓮準輕柔的地抱著雲裳,騎馬慢步在山穀,尋得一處清澄的湖泊,陽光輕拂湖麵,草間的花兒似在微笑。雲裳退去衣衫,被他抱入水中,沁涼的湖水漫過全身,撫摸著周身的皮膚。
潺潺湖水,清洗雲裳布滿瘡痍的肌膚,滴滴乳香,滋潤雲裳曾經萬千的芳華。
“蓮準,我是不是很醜!”雲裳無力的靠在他的胸膛,任他溫柔地洗遍雲裳的全身。
“不,我的雲裳什麽時候都是最美的!”他吻著雲裳的額頭,吻著雲裳的臉,纏纏綿綿像翩舞的蝴蝶,流雲以及皓藍的天空,為他們倆投下美麗的影子。月上樹梢,雲裳和他在清清碧湖邊沉睡,破碎的月光、皎潔的星芒在他眼中、唇角和發梢上盈盈躍動,映照著無邪溫柔的麵容。
“蓮準,等我不在了,請你好好保重自己!”
“雲裳,我會的,我會每天吃很多飯,睡飽覺,養好十足的精神,然後帶著你走遍大清的江山,等這些地方都看過了,我再帶著你出海,去看看海另一邊的世界……”
“……傻瓜,你怎麽能放下那麽多責任呢?”
“我所做的一切都隻為你,如果你不在了,還有什麽意義呢?”
“……”
“你答應雲裳要和我在一起的,化灰、化塵都要在一起,我們倆的約定不變,我定要帶著你看遍這世上的美景,直到我老了、走不動了、邁不開腳步為止……”
雲裳撫摸著他光潔的麵頰,他眷戀地吻著雲裳的手指,凝視他的瞬間,心中的刺痛劃過了千年的哀傷。篝火漸明漸滅,薄霧許許升起,黑亮的發辮,凝淚的睫毛。蓮準輕輕地吹著竹笛,眼神撫過雲裳聖潔的麵容。雲裳微笑著閉上眼睛,淚水滴滴滑落……
夢中似有蓮準的低語:“雲裳,我不要你死……我放不下……放不下……我會想盡所有的辦法,哪怕是要搭上我的這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