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說起來,他們這一邊的熱鬧程度已經夠高,但是,就在他二人還沉浸在執杯對峙的狀態之中的時候,她就聽見距離她頗遠的一個地方傳來了更歡快的笑聲。

“太子爺真是好酒量!”有人頻頻讚喝。

“要我說,也就是這種極品佳釀才配得上太子爺的身份啊。”

眾人又開始繼續頻頻附和。

雲裳往那邊瞄了一眼,因為那邊實在是熱鬧的狠了,圍在他們這邊的圍觀群眾們已經有一些人意誌不堅定的奔到那邊去了。他們二人本來也沒打算要引人注目,對那些人的離去不甚在意的笑了下,雲裳微微而笑的時候,恰好見到陸慎的眼裏也有那麽一絲的戲謔。

那些人,無非是些趨炎附勢的小人,雲裳站的累了,大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反正身邊的人都跟著那些人去趨炎附勢了,她也懶得這麽再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態來了。

隨手倒了一杯,放在手裏來回把玩,遠遠的看著那些人巴巴的在太子的麵前倒酒,奉承,遠比眼前的酒肉菜肴要來的沒趣的多。

剛才還站在他們麵前的陸謹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二皇子跟前去幫襯聲勢去了。雲裳遙遙的看了一眼被稀稀拉拉幾個人圍在那裏說話的二皇子,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這個人,時刻保持著一張冷峻的臉孔,那一副陰沉的樣子讓所有人見到他的時候,第一個感覺都是這個人,很不好接觸。

大概傳說中的冰塊臉也就是如此了吧。

想到這兒,她又是一笑。

陸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自己的身邊來了,手裏拿著酒壺,不知道在想著什麽。雲裳又看了一會兒那邊的熱鬧和疏離,太子昏庸無能,在朝野裏盡人皆知,然而,卻因為擔著儲君的名頭而被官員們當成香餑餑一樣的圍住。然而,明明是實力派的皇子鳳紫泯卻被那麽冷漠的甩在了一邊。

這大概就是政治的肮髒和人心的險惡。

在利欲和權貴麵前,本來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就變得渾濁和模糊了起來。能看到的,全都看不到了,白的,也變成了黑的。

想到這裏,雲裳再看向那邊的時候,心裏升騰起來一股濃鬱的厭惡。這種厭惡的感覺見解的導致她在側目看向陸慎的時候,眼神也變得冰冷了起來。

稍稍舉起酒杯,將酒水一飲而盡,雲裳站了起來,“陸二公子海量驚天,小女子已經不勝酒力,告辭了。”

這裏奢華旖旎的氣息和趨炎附勢的小人味道熏得她很不舒服。

陸慎的眉心,猝不及防的跳了一跳。

樓雲裳,你當真是這麽的……無心無情麽?原來真的和外界傳說的沒什麽兩樣。

淺淺的看了一眼那道走出去的淺白色的影子,陸慎重重的將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動。

宴會繼續進行,老皇已經在皇後的攙扶之下回到後宮休息,沒了上位者在場,這一群人更加的肆無忌憚,這個肆無忌憚並不是豪放無狀,而是,對太子的推崇已經蔓延到了眼下最受寵愛的大公主,鳳紫瀲的身上。

大概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在團團的人群之後,有一道怨毒的眼神直勾勾的穿過重重的人群,直剌剌的落在了美豔不可方物的鳳紫瀲的身上。

和華麗鋪張的殿門之內截然不同的,是外麵大好的天空之中,燦爛的銀河倒掛星空,漫天星子閃爍,透著點點滴滴的寒意和睿智,今晚上喝了許多烈性酒的雲裳信步而行,她的身形有些略微的搖晃。

點滴眩暈構成的,不隻是一點點的醉意,還有,更多的,是似乎遊走於眼前這個世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一個不屬於這裏的地方。

一個和這裏截然不同的地方。

一個讓她受傷,卻仍舊想要歸去的地方。

回不去的,才是家鄉,到不了的,是遠方。

這一句歌詞是曾經她最喜歡的一句,如今輕輕的哼唱出來的時候,竟多了那麽一絲的惆悵和無可奈何。

原來,無可奈何的不僅是凋零枝頭的花朵,還有她,前途未卜的人生。

一切,該要何去何從?

和衣而臥在青青草地之上,四周圍彌漫著清淡的草的氣息,花的芬芳,泥土的爽利味道。此時的這個時空,無端的湧上了一層惆悵和孤單。

殿內,歌舞升平不夜天,殿外,一人獨臥情蕭索。

隨手摘了一根狗尾草放在嘴裏叼住,咀嚼著草根裏的甜美的味道,緩緩的進入夢鄉。

許久,她認為是過了許久之後,有什麽東西在她的臉上來回蹭蹭,很柔軟,很輕佻。

“太子殿下!”雲裳霍的睜開眼睛。

明黃色的衣裳側在她的身邊,剛才在殿裏受到百官優待的太子殿下,正蹲在自己的身旁,看著自己的眼睛裏帶著一股驚豔和情.欲。

“原來你不是啞巴。”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雲裳翻身坐起來,卻被他一隻手搭在了肩膀上,有力的按住,上半身湊了過來,“你可知道,欺騙一國的儲君,是個什麽下場?”

雲裳翻了翻白眼兒,在這個法不罰天的世界裏,這個太子就算是立馬將她在這個草地上吃幹抹淨了,也沒有一個人敢出來阻止。

死流氓!

“太子殿下說笑了,雲裳有幾個膽子也不敢欺騙太子您啊。”心裏怒吼一聲,雲裳麵上帶笑,心裏卻是恨意滔天!太子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打量一番,目光緊緊的鎖在胸前,文不對題的說,“皇家的伴讀裏為什麽沒有你?”

“我年紀還小。不能入選。”

“小麽?本太子覺得其實已經不小了。”他明擺著話中有話。

雲裳下意識的回手擋開了他的胳膊,太子似乎一愣,充滿了酒氣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還從來沒有人拒絕過本太子。”

放屁!那是沒有人敢開罪你這個昏庸儲君好不好!難道他還真以為自己是萬人迷的大帥哥啊。

就算你是個大帥哥,照這麽花花腸子下去的話,也不會有哪個姑娘喜歡的吧。

雲裳輕輕一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草根兒和樹葉的碎末,臉上帶出十二分的嘲諷和不屑來,“讓太子爺見笑,小女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膽子大,而且……”她的一雙美目從他的身上流轉一番,道,“而且從不委屈自己和下三流的人混在一起。”大概是接了酒勁兒的緣故,她還就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來了。

太子爺不知道今天是受了什麽病,微微愣了那麽一會兒,開懷大笑的道,“好好!樓雲裳,你最好記著自己今天到底說了什麽。”他那和鳳紫泯有幾分相似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你最好不要後悔。”

雲裳微微皺眉,大概她今天晚上真的喝多了,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該來這個宴會。

見他沒了繼續糾纏自己的意圖,雲裳趕緊往外走,這一條路十分的幽靜,天色黑暗,沒有執著宮燈的下人引路,她這不長的一段路走得十分的緩慢,到了最後幾乎是要先用腳尖試探性的點點前麵的路,見沒有危險才敢走上去。

一路走出宮門,再度回首的時候,見到自己剛剛出來的那座宮殿裏,已久燈火輝煌,然而自己卻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股熱情和喜悅。

所謂皇宮,不過如此。

淡淡收回眼光,打算轉身離去的時候,身邊卻有一個聲音邪魅的響了起來,駭了她一跳,“雲裳小美人兒你難道看上那裏麵的哪個達官貴人了嗎?”

又哀怨,又戲謔。

不知怎的,原本是很厭惡的心情忽然冷靜了下來,一切都在看到他那張邪魅的臉,危險的挑起來的桃花眼的時候,都煙消雲散了。

仿佛是被烏雲壟斷的天空裏,刺出來一片讓人舒服的月亮的銀輝。

“蓮準你是怎麽進來的?”雲裳感到有點驚奇。

“當然是走進來的。”蓮準不屑的笑了下,一隻手托著自己的下巴,來來回回摸了幾下,忽然湊上前,鼻尖和她不到一指頭的距離,“好大的酒氣,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雲裳縮了縮肩膀,酒意襲來之後就是濃濃的困倦,眼皮都沉重的打不起精神來,腳步一虛,蓮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輕笑道,“我要不來,你該怎麽走出去?”

該怎麽走出去?

雲裳身上無力,一雙儂麗的雙眸卻睜得好大,被他穩穩的托住,也不再害怕跌倒,“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

都要回去。

蓮準輕輕一笑,雲裳在他的懷裏看到他漂亮的喉結咕嚕動了一下。她的唇角也勾上一絲笑容來,心裏默默想道,“蓮準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四個字,對我的意義,也不會知道,這四個字背後的含義。更不會知道,我已經為了這四個字,走上了一條危險的道路。”

這四個字,在今後的十幾年裏如同一個無形的枷鎖,牢牢的拴在她的身上,如同滾紅的烙印,燙在她的心上。

要回去,要回去看看那個曾經背叛自己的人,是不是得到了該有的報應,也要看看她消耗了十幾年的青春和精力的奢侈品大會的進展,她的全部事業,全部愛情,全部的全部,都被時光之手狠狠的扼殺在了一次意外墜湖之前。

她愛的人,背叛了。她傾盡全力的事業,不複存在。

還有什麽比這些更讓人難過的?

眼淚無知無覺的從她的眼眶裏奪眶而出。

蓮準愣了一下,騰出一隻手來,輕輕揩去那滴清淚,她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掛上了純淨的淚水而更加的動人。

頭上,月色正朦朧,懷中,佳人枉凝眉。

雙臂打橫,將她抱在懷中,雲裳就勢靠在他的胸膛上,聽他穩重的心跳,他淡淡的體溫從他的身上傳來,漸漸溫暖了她。

“蓮準,如果我想進宮伴讀,你會不會和我一起去?”懷裏的人,忽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