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顆黑子落在石桌上的時候,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青石苔上,有縱橫的八十一道重疊的焦點。每一個焦點的所在都是一處可以安插千軍萬馬的集中營。
“我聽說昨天的壽誕之後,你見到了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隨著一顆白子的落下,顧籽萄優哉遊哉的問了出來,坐在她對麵的人一身淺灰色長裙,肩膀上有用衣裳的原來布料故意捏出的褶皺花朵,本來是全身偏素淨的一身衣服,在她的身上穿起來,也因為這一朵花兒以及那一對深邃的眼睛而顯得格外媚氣天成。
“你消息倒是靈通。”夾著黑子的手指,在盤麵上沒有猶豫的隨手落下,看似一著普通的落子,實際上卻已經是早就深思熟慮之後的布局。
顧籽萄抬起眼睛來看了看樓雲裳,手指裏捏著那一顆白子來來回回的在她麵前搖晃,“你且回答我是不是。”
“是。”她亦抬起眼睛,一對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的顧籽萄一陣眩暈。“太子那麽好色的一個人,他看到了你,隻怕你昨天也是凶多吉少。”
“的確是凶多吉少,幸好,昨天老天爺那會兒沒打盹兒,不忍心見我一個弱質女流被一個昏庸王子欺辱。對於這個答案,你還覺得滿意不?顧大小姐?”
手裏拿著的白子索性就放下了下來,“他還真的就放過你了?唉,真是天下奇聞。”
“那依著你那意思呢?”雲裳見她沒有繼續下棋的意思,便也放下了手裏的棋子,隨手抓起一把棋子在手裏嘩啦嘩啦的轉著。“顧大小姐,你確定是來和我下棋的麽?”
“我那意思……雲裳,既然你說到這個地步了,有些話我也就實話實說了。”顧籽萄眯了眯眼睛,把棋子往棋盤上一丟,“我還真就不是和你下棋來的。”
雲裳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說吧,你到底想說什麽?”
顧籽萄一對眼睛定定的看著她,似乎是打算從她的眼裏看出什麽東西來,“你和太子相遇的那條路,是平日裏太子常走的路,而且,那天皇宮大宴,那條路更加不會有旁的人行走。”她欺近一點雲裳,低聲說,“我總覺得,你會遇到太子殿下,不是純粹的偶然。”
一雙探究的眸子在眼前,雲裳也絲毫不懼,淺淺如同琥珀一般的淡定的光芒在她的眼中來回閃爍,她對著顧籽萄的好奇和猜測微微而笑,手指在棋盒裏攪動一番,“你說的很對,接近他,我的確是有自己的目的。”
顧籽萄驚訝了下,“你還真誠實,那能不能說說看,你的目的?”
有些話,和她說說,也無不可,雲裳淡淡開口,“我想要的,很快就會到手了,不過,我猜,顧姐姐,你大概也已經猜到了吧。”
她們正說著話,香香忽然從外麵跑了進來,“小姐,小姐!”
顧籽萄唉了一聲,“我真不知道你一個百轉千回心腸的女子,怎麽會有那麽一個草包的侍女!”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雲裳嗬嗬的笑了起來,抬頭迎上飛奔而來的香香問道,“你慢些跑,別岔了氣。”
“小姐,皇宮裏來人了,指名道姓的要你呢!”
“要你家小姐!”顧籽萄倒吸了一口冷氣,嗖的扭過頭來對著雲裳說道,“乖乖,你可真是個大胃口的家夥!原來你是要做太子妃!”
“不是,不是!”香香趕緊擺手,“是指名道姓的要小姐去接旨!”
雲裳啟齒一笑,朝著顧籽萄甩了一個眼神兒過去,那意思就是,你看我說吧,我要的東西很快就會到手。
兩人一起到外麵站好,便看到魏公公親自舉著一卷聖旨到了院中,聖旨寫的很簡單,就是說恩準樓雲裳於下月進宮伴讀,隻是,聖旨上麵沒寫明到底是要給誰伴讀。
不管怎麽樣,進宮了,就已經完成了她的第一個目的。
送走了魏公公之後,顧籽萄露出一絲的疑惑,“你的目的我雖然不知,但是,雲裳霓自己之前不也說過,皇宮是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並且,伴君如伴虎也是你說的呀,怎麽才沒幾天的光景,你就已經轉了主意?”
雲裳找了個地方坐下,“唉,我說的那些話你記得,可我還說過,人生苦短,要好好的享受榮華富貴,你記得了沒有?”
顧籽萄一愣,努力在腦子裏回憶了一番,怒聲道,“怎麽可能!”她一隻手叉腰,一隻手指著她道,“你這個反複無常的家夥!你要是說過這種讓人唾棄的話的話,我顧籽萄又怎麽屑於和你做朋友!”
見她有些真的動氣了,雲裳也不著惱,“是啊,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顧籽萄徹底傻了,半晌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真是被你氣糊塗了,你說這種話,我居然也差點相信!”
“不過這樣倒是讓你說出來我們是朋友這種話來,也不錯。”雲裳閉上眼睛,沐浴在陽光裏。
“嗯,也對。”又過了一會兒,顧籽萄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抓起一旁的落葉,朝雲裳的腦袋拽了過去,“好哇,你個小蹄子!居然騙我!”居然欺騙她說出這種羞於啟齒的真心話來,真的是太……太狡猾,太可惡了!
兩人笑鬧成了一團。院落的籬笆牆外,蓮準抱著肩膀笑眯眯的看著她們二人在院子裏追逐笑鬧,香香捧著洗衣服的木盆,羨慕的說道,“顧小姐和小姐的感情可真好啊。”
蓮準哂笑道,“那是你沒看見你家小姐和我的感情。”
香香早就對這個人的厚顏無恥有了抵抗能力,撇了撇嘴角,順便把手裏的木盆換了個姿勢端著,“小姐當初可不想救你,還不是你自己巴巴的貼上來的。”
“是啊,你家小姐是個硬心腸的。不怎麽受我美男子這一套的。”蓮準忽然說出了真心話,帶著一點探究的問道,“難道她之前也沒有對什麽人動過什麽特殊的感情麽?”
香香一臉茫然的道,“什麽叫特殊的感情?”
“就是不同於你和你家小姐的感情,也不同於顧籽萄和你家小姐的感情,當然,和樓雲鈺和你家小姐的感情更不相同。我這麽說,你能懂不?”蓮準越說越糾結,深深的思考到底是不是自己講的太多了一點。
沒想到香香一臉鄙夷的看著他道,“蓮公子,你的語言組織能力真是太差了,你要說的,大概是**的那種感情吧?”
蓮準被她噎了一下,咳嗽了下,“啊,算是吧。”
“嘿嘿,蓮公子,你是在害怕小姐是不是心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然後自己完全沒有地位了吧?”香香賊笑了起來,手裏的木盆都跟著抖了幾抖,這個表情看的蓮準好不驚悚,“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我這麽和你說吧,蓮公子,我家小姐是個鐵石心腸,老婦人走得時候,她一滴眼淚也沒有,街邊的阿貓阿狗快要餓死了,也不見她甩過去一點吃食。但是,小姐喜歡一個人喝酒,從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喝酒,一直喝一直喝,喝到醉倒不省人事為止。”
蓮準陷入沉默。
所謂借酒澆愁,也不過如是。
隻是,她一個小小年紀的女娃兒要有什麽樣的煩心事,才能惆悵到這種地步?
一對危險的上挑的桃花眼,顫巍巍的抖了下,看向院子裏那道纖細的淺灰色身影的時候,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隻要她肯脆弱,他就還有希望。
他想要做那個可以讓她依靠,可以讓他做她的肩膀就足夠了。
本來肩負著巨大責任和抱負的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此時的這個想法,到底有多可怕。
“這麽說起來,除了上一次遇見太子之外,你還有其他的一招?”兩人跑的累了,坐在一處,輕輕的說著貼心話。
雲裳已經累了,靠在大叔幹上,笑道,“狡兔尚且三窟,何況我一個大活人呢?再說,那個太子的昏庸之名,遠播在外。而我,一介平民,又怎麽敢將寶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另一個人,是誰呢?”顧籽萄凝眉苦思冥想的道,“既然你選定了的一個靠山是太子殿下,那麽在朝野之中,唯一一個能夠和太子殿下相抗衡的人,也就是……啊……是二皇子!”
雲裳淺笑點頭,肩膀上不知道何時掉落了一片樹葉,細細拿起來把玩在掌心,條條的脈絡都是那麽清晰可辨。
“顧姐姐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是個適合做大官兒的材料?”雲裳輕輕笑道。
顧籽萄一陣驕傲,挺起胸脯道,“那當然,我顧籽萄可是顧大學士的掌上明珠,我爹傾盡所能的教授我本事,我要是連做個官兒的能耐都沒有,豈不是辜負了我爹的一片厚望?”
“隻是,你將寶壓在二皇子鳳紫泯的身上,可著實……不容易。二皇子為人陰沉冷靜,不似太子一般的好熱鬧,也就斷了一些官員想要接近他的意圖。一般這樣性情的人,都不會最後得登大寶的。”
顧籽萄說出了自己的顧慮,然而樓雲裳似乎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她回憶起自己在暗牢籠裏的那一幕,低聲說道,“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尤其是政場上,沒有人是永恒的敵人,也沒有人是永恒的朋友,就這麽簡單。”
顧籽萄細細的把這話品味了一番,露出驚訝的表情來,“雲裳,我有時候真的要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隻有不到十五歲的年紀,你的心計比我這個十七八歲的人還要深沉的多。不過,其實在我認識的人裏麵,還有一個人,也是年紀輕輕,卻心計深厚,可是很奇怪的是,同樣是心計重重的女人,我卻隻喜歡和你說話,卻並不怎麽喜歡她。”
雲裳想了想,沒有猜到她說的人是誰,便問道,“你說的這人是誰?我怎麽值錢一點都沒有聽你提起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