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邇雖是姑娘家,但習性同男兒沒什麽差別,她從不佩戴首飾,亦不塗脂抹粉,身上唯一一件像女孩兒物件的東西,大抵就是那方繡著白芍花的絲帕。
江江也喜白芍,但她帕上的花朵永遠精致嬌豔,可彌邇那方帕子上的花粗製濫造,像是繡岔了絲線淘汰下來的殘次品,偏這殘次品,被她當成了心頭的寶貝。
某個疲乏的夜,知知做完工後回屋,路過彌邇榻旁時衣袖不小心帶落了她放在枕上的絲帕,還來不及反應,邁開的腳步已正正兒踩了上去,彼時,彌邇恰好走進來,看見這一幕,她的臉色一瞬難看到了極點。
彌邇一個箭步衝上去,抬手猛地推開知知,當她蹲下身撿起那一方絲帕,目光觸及到芍花上的汙跡時,整個人頓時散發出一股攝人氣勢,她抬眸看向踉蹌著站穩的始作俑者,一雙微微泛紅的眼中寒光乍現。
知知被她這一眼看的膽戰心驚,訕訕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幫你洗幹淨吧?”
彌邇沒有應聲,她緩緩站起,冷著張臉,邁開腳一步一步靠近知知。
有的人身上,天生帶著一種壓迫感,彌邇就是這樣的人,當她麵無表情的走向知知時,房間裏的空氣都凝滯了,所有人屏著呼吸,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便會引火燒身,關鍵時刻,是江江衝上去擋在了知知跟前兒。
見狀,屋裏旁的宮女皆以為即將會有一場三人大戰,以阿梅為首,她們不約而同的對望一眼,流露出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竊喜模樣。
然而,事態並未依著所有人想象的那般發展,看見江江將知知護在身後,彌邇愣了一下,她停下腳步,那張懸著寒風暴雪的臉慢慢鬆動,最後竟是漸漸柔和了下來,短暫的停頓後,彌邇折返回榻,握著被踩髒了的手帕一頭鑽緊了被子裏。
那一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江平躺在**,黑漆漆的夜裏,耳邊隱有啜泣之音傳來。
她循著聲兒朝彌邇所在的床榻望過去,那啜泣之音又沒了。
被宋芊芊瞞著所有人送來浣衣局,每月用以抑製頭疾的藥丸斷了來路,到這兒的第一次頭疾發作時,江江正與知知合擰一件剛洗幹淨的上衣,濕漉漉的衣服將被擰緊,水珠子還沒來得及往下墜落,衣服的另一頭突然鬆開了。
“江江,你為什麽鬆……”知知的話還沒有問完便戛然而止,在看見對方捂著腦袋蹲下身去的那一刻,意識到不對勁,她忙丟開手裏的衣服走過去,擔憂的問,“江江,你怎麽了?”
這一次的頭疼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厲害,怕知知擔心,江江很想應她一聲,但太陽穴處似要裂開,突如其來的巨痛讓她無法控製自個兒的言行,隻能緊緊抱著頭痛苦的呻吟。
許是她的樣子太可怕,知知被嚇住,連帶著聲音裏都帶了哭腔,“江江,江江你別嚇我,你……你到底怎麽了?”
他們的動靜吸引了院裏其她宮女的注意,眾人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就在知知反應過來準備去尋良工的時候,彌邇從人群之中一個箭步衝出,迅速來到兩人身邊,她彎腰一把抱起蹲在地上的江江。
落進一個冷冰冰的懷抱裏,江江下意識抬眼想要瞧一瞧對方的樣子,然而還沒等她看清楚,整個人就已經被疼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三日後的正午,後來所發生的事江江全不記得了,不過這一次沒有吃藥丸,昏睡過後頭疾竟奇跡般的散了去。
掙紮著從**坐起,江江推開窗向外望去,正在院裏幹活的知知瞧見她醒了,興奮的扔了手裏的活計就往寢房跑,甫一靠近,知知便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的道——
“江江,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天可嚇死我了……”
“阿梅一個勁兒的說你要死了,劉管事怎麽不肯替你請良工,他們甚至謀算著要將你用竹席一裹扔進亂葬崗裏,幸好……幸好有彌邇。”
“江江,這三天三夜裏,是彌邇拿著匕首一刻也不離的在你榻邊守著,適才沒讓劉管事與阿梅得逞。”
“我好怕,江江,我真的好怕你醒不過來……”
知知說著的同時,淚珠子也啪嗒啪嗒掉個不停,江江伸手環住跟前泣不成聲的女孩兒,掌心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慰,“不怕,知知不怕,你瞧,我這不好好兒的嗎。”
片刻後想起什麽,鬆開環在臂彎裏的人,江江看著淚水未幹的知知,問,“我醒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彌邇,她去哪了?”
“我在這裏。”一道低沉的女聲自門口處響起。
滿麵疲倦的彌邇端著一盆清水走進來,放下銅盆,轉頭麵對榻上的人,她微微躬著身,“我想著,姑娘約莫要醒了,便去井裏打了點水,等姑娘起身用著方便。”
連管事的劉太監都不放在眼裏的彌邇,麵對江江時卻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好態度,她一向冷冰冰的聲音裏,此刻竟透著十足十的恭敬。
江江與知知一時沒反應過來,兩人怔怔的看著不遠處眉眼鋒利的彌邇,好半天才將麵前這個人與以往同阿梅做對時的那個人聯係在一處。
自此以後,彌邇成了江江的影子,之所以說她是影子,是因為她從來不多話,也從來不會離江江太遠,她就像是一個無聲的追隨者,總在江江一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因為有彌邇的存在,浣衣局裏欺負江江的人變少了,盡管阿梅和劉管事依舊看江江不順眼,但誰也不敢當著彌邇的麵找事,至多也就是背過身同人淬兩句閑話。
風平浪靜的日子過的極快,一月又一月,時光好似飛一般,眨眼便沒了,突然有一天,江江驚奇的發現,自上次痛暈過後,她的頭疾已經許久不曾犯過了。
宋芊芊每過三十日,會遣人悄麽聲的往江江盛放首飾的紅木匣裏塞一封祖母的親筆信,以此來向江江證明她用以要挾她的人還好好兒活著。
在浣衣局的這段時間裏,等著收祖母的信成了江江最期待的事,而收到祖母信的那一刻,是她最開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