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知曉隔壁的少年郎在學捕魚,特意叮囑丈夫每日出海帶著歡喜,有人引路,歡喜捕魚的技術也日漸增長。
一開始,歡喜幾乎天天空手而歸,現在,偶爾也能帶回那麽一兩條,不過,令江江驚奇的是,就算他一條魚都撈不著,卻總能在午後歸家時替江江帶一顆拇指般大小的珍珠。
蘭溪的珍珠色澤純淨,漂亮極了,江江將它們用魚線串起來,懸掛在窗口,白日裏陽光一照,一顆顆珍珠亮閃閃的。
春晚很喜歡那串珍珠,江江也曾摘下幾顆想送與她,但小姑娘有一套自己的處事方式,她認為,那些珍珠是歡喜送與阿姐的,是承載著他人心意的珍貴東西,輕易拿不得。
李大叔四十歲壽辰那日,周大娘一大早拖著春晚敲響江江家房門,左手牽著自家女兒,右手拉著睡眼惺忪的江江風風火火的趕往集市。
對於周大娘來說,兒子讀書是這個家頂頂重要的事,其次便是丈夫的壽辰,以往每年的這一天,她總會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喊醒春晚,帶著不喜歡學問的女兒去集市買李大叔最喜歡吃的菜,而今年,陪她趕集的人裏多了一個江江。
周大娘生春朝的時候,肚子裏懷的其實是龍鳳雙胎,隻可惜,先出來的大女兒太過孱弱,小心翼翼的養了三天,終是沒養成。
第一眼瞧見與自家兒子同齡的江江,她便想著,若是大女兒還活著,也該這般大了。
知曉此事,江江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周大娘與阿娘的相似之處是,她們看她時,都是在看女兒。
蘭溪的集市遠沒有盛安城繁華,但也能滿足人們的日常所需,這裏的人大多相熟,不像京都,朱雀街上到處都是生麵孔,而這裏的生麵孔,大抵隻有江江和歡喜了。
江江與春晚提著竹籃跟在周大娘身後,看她一路與人熱絡寒暄,看她與賣菜的大娘在一文一厘錢上你來我往大殺四方,春晚似乎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可江江卻看的熱淚盈眶。
假使,她的阿娘沒有入宮做天子乳母,而是留在曲池,或許也是這樣熱情又市儈的中年婦人罷。
市儈,江江從前覺得這個詞一點兒也不好,但用在周大娘與阿娘身上,便是可愛,是生活,是這人世間的煙火氣。
從長街的東頭走到西頭,菜也算買齊整了,三個人正打算往回走時,一名年輕男兒從南邊竄出來,站在周大娘跟前指著海的方向焦急的道——
“不好了不好了,周大娘,李大叔帶來的那名少年跟縣太爺家的公子在海邊起了爭執,就要打起來了。”
“什麽,”周大娘一驚,忙問,“老李在跟前護著那少年沒?”
來人點點頭,複又搖搖頭,“大娘,那少年得罪的可是縣太爺家的公子,李大叔哪裏護得住,若……若……”
說到這裏,來人抬頭瞧了瞧周大娘身後的春晚,繼而道,“若春晚姐肯去勸一勸,縣太爺家的登徒子說不定會消氣。”
“小六子,”春晚努努嘴,“你也知道他是個登徒子,我去不是平白叫他欺負嗎?”
“可是……”來人撓撓後腦勺,還想在說些什麽,被同站在周大娘身後的江江溫聲打斷。
江江將菜籃子遞與周大娘,笑著安撫,“大娘莫急,想是些許小事,不至於真的打起來,今兒個是大叔的壽辰,大娘回家安心做飯,日頭落下去時,我一定帶著小喜來為大叔賀壽。”
“不行,”周大娘一把抓住江江的手腕,“縣太爺的公子朱傑是個難纏的惡霸,你一個姑娘家……”
江江輕輕拍了拍周大娘的手背,示意她放心,隨後轉身大步朝海邊走去。
剛走出去幾步,春晚的聲音自後方響起,她說,“姐姐,我隨你一道兒。”
海邊圍了許多人,被春晚喚做小六子的少年指了指最中間頭戴玉冠的男兒,壓著聲對江江說,“那個,那個大胖子就是朱傑,他旁邊站著的都是與他一起為虎作倀慣了的二流子,姐姐,他們可都不是什麽好人,你若害怕,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江江搖搖頭,“不怕。”
“今兒朱傑也下海捕魚,說來也是運氣不好,李大叔帶來的那位少年平常網不著幾條魚,偏偏今兒大豐收,朱傑出了名的眼紅,他瞧著人網裏的魚多,非得說是他撒下去的,那少年也固執的緊,死活不肯將網兜裏的魚讓出去,兩人這就對上了。”
小六子匆匆解釋著事情的前因後果,江江遠遠望去,他們腳下那隻裝的滿滿當當的漁網,還留著縫補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