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與江江有情分的宋瑜坐大,是夙淮打從一開始就為江江預留的退路。

然而不曾想,這條退路有一天會抹去江江離開的痕跡,成為他尋人路上的最大絆腳石。

江江坐在蘭溪院裏的大樹下曬太陽,春晚就坐在她身邊繡花兒,而春朝坐在一牆之隔的另外一個院裏念書,怕吵著兄長,平日裏最喜歡嘰嘰喳喳個不停的春晚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三個人不說話,很有默契的各幹其事,相識這許久,即便一言不發,彼此也不會生出尷尬來。

蘭溪的女孩兒家果然習得一手好繡技,就連春晚這樣跳脫的姑娘,也能將帕上的花兒繡的活色生香。

江江的阿娘繡技亦很了得,卻偏偏生了她這麽個不通針線的女兒,其實江江在這上麵也不是完全沒有天分,隻是當時有人寵著有人兜著,便理所當然的懶惰了起來。

這一懶,便在女紅上欠缺了,反倒那個替她兜著的人,學了一手不能教外人知道的好繡技。

大煜王朝的帝王比姑娘家還要會繡花繡草,說出去不知道會讓多少人笑掉大牙。

想到這兒,江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意識到自個兒嘴角揚起的弧度,江江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明明應該恨的,應該在想起那個人的時候疾首蹙額磨牙鑿齒,可為什麽……

“小朝,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剛從集市上回來的周大娘等不及進家門,便大聲衝坐在院裏讀書的兒子喊道,“中了,皇天不負有心人,咱們小朝中舉了。”

春朝仿佛對自己秋闈的結果早就胸有成竹,因而一點也不激動,反倒是春晚,她在聽聞哥哥中舉的消息後,蹭的一下從凳子上站起,高興的手舞足蹈。

“阿娘,”春晚踩在凳子上,惦著腳尖望向還站在自家院外的周大娘,“你看清楚了嗎,官榜上哥哥的名字寫在第幾位?”

聽見女兒的聲音,周大娘抬頭,滿臉掩不住的喜悅,她豎起一根食指對著春晚比了又比,無比驕傲,“你哥哥的名字就寫在官榜第一位,阿娘瞧的真真的,保管錯不了。”

“呀,”春晚驚呼出聲,由衷的誇讚,“哥哥可真厲害。”

這時候,春朝終於將頭從書本裏抬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分外激動的阿娘和小妹,臉上也不自覺帶了笑意。

兒子中舉,最高興的是周大娘,她甫一踏進家門,便直接入了廚房,一口氣煮了數十個紅雞蛋,爾後拽著兒女一同去海邊等出海歸來的丈夫。

歡喜和李大叔收網,駛船與同行的夥伴將將回到岸邊,周大娘便立即迎了上來,她起先什麽話兒也不說,隻一個勁兒的往所有人手裏塞紅雞蛋,塞到李大叔跟前的時候,還特意挑了個大的。

李大叔低下頭看了看手裏的紅雞蛋,又望了望妻子,最後在妻子的示意下將目光移向一旁靜靜站著的春朝,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明白過來,他用一種不敢相信的試探口吻問,“可是我兒中舉了?”

周大娘無聲的點了點頭,得到確定,李大叔連聲道了三個好字,旋即轉身看著隨行的同伴,眼含熱淚,“今日我兒成了老爺,我請大家吃酒,晚間全都到我家裏來。”

鄉裏鄉親,白事搭把手,喜事道聲賀,是最常見不過的事了,所有人都高聲應著李大叔的邀請,尤其是那名叫做小六子的少年,恭喜的聲音尤為響亮。

歡喜摩挲著手裏周大娘剛剛塞來的紅雞蛋,實在想不明白,僅僅隻是中了鄉試的舉人,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天底下的學子都削尖了腦袋要往皇帝跟前兒湊,可他隻想守著阿姐在遙遠的異鄉與世無爭的過完一輩子。

歡喜將手裏的紅雞蛋悄麽聲的放回了周大娘挎在臂彎的竹籃裏,獨自向小院所在的方向走去,他這一細微的舉動被一直站在阿娘身旁的春晚瞧了去,稍作猶豫後,春晚撿起那枚被歡喜放回的紅雞蛋,提起裙裾快步追了上去。

“小喜哥哥,”春晚跑至與歡喜並肩的位置,歪著腦袋看向身旁人,“我哥哥中舉,你是不是不太開心?”

歡喜抬手摸了摸置於胸口處的珍珠,沒有停下腳步。

春晚見他不答話,眉眼間禁不住有些失落,兀自道,“咱們蘭溪,還從未出過狀元郎,鄉親們見過最大的官,便是縣太爺,雖說我阿兄隻過了鄉試,但中舉總比落榜要離狀元郎這個身份更近一些,所以大家都很開心,小喜哥哥……”

“我沒有不開心,”歡喜駐足,側頭看向努力想要跟上自己腳步的少女,“隻是怕阿姐等久了,急著回家。”

沒料到對方會突然停步,春晚半空中的腳在邁與收之間愣怔了一下,身子頃刻失去了平衡,好在身旁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適才不至於摔倒。

就在歡喜鬆開春晚的臂膀欲收回手時,那枚放回周大娘竹籃裏的雞蛋再一次被塞進了他掌心,抬眼,咫尺之外是少女如正午陽光般絢爛的笑臉,和銀鈴般悠揚的聲音。

“沒有不開心就好,小喜哥哥,紅雞蛋在咱們這兒除了報喜,還寓意著祝福,你可一定要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