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大娘一家遭逢此難,我不能置之不理,”江江站起身,靠近軒窗下站著的少年,“你信我,我一定會隱藏好自己,隻要將大娘和春晚交到春朝手裏,我立馬就折返,絕不多逗留一刻。”
兒郎的身量就像雨後的春筍,一夜就能拔高許多,歡喜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追在她屁股後麵的小小孩童,她與而今的他說話,仰著頭踮著腳,兩個人之間依舊差出好長一段距離。
“小喜,”江江伸手抓住歡喜窄窄的衣袖,拇指指腹輕輕摩挲那道不知什麽時候劃破的口子,“等阿姐從盛安城回來,就替你將衣服縫好。”
歡喜反手猛的拽住江江手腕,“阿姐,你心裏頭明白,隻要一踏入盛安城,那個人就會知道,根本就沒有折返的機會,還是說……”
他指尖一點一點收緊,直到在那隻白皙的腕子上留下數道青痕,“還是說,其實阿姐你早就想回去了,早就想回到那個人身邊?”
“砰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在耳邊,緊接著響起的是小六子驚慌無措的聲音,他說,“大娘,縣衙的那些個腿子已經到街口了,你快帶著春晚姐姐跑吧,再猶豫可就都走不了了。”
聽見小六子的話,周大娘忙去拉榻上的春晚,可春晚如同沒魂兒的軀殼,一動也不動。
江江咬咬牙,將手腕從歡喜指尖用力抽出,快步跑到榻邊幫周大娘攙起春晚。
在縣衙的府兵一腳蹬開院門前,江江與周大娘拖著春晚從半人高的後牆翻了出去,臨走之前,江江轉頭望著麵無表情的歡喜,紅著眼睛道——
“我知道,小喜,你的人一直在你身邊,找個地方好好兒躲著,阿姐說到做到,一定會回來。”
江江的話,歡喜並沒有聽見耳朵裏去,他所有的認知,全部都匯聚在阿姐離開的那道背影上。
果然,好運都短暫,他這樣的人注定這輩子都是不幸的,佛祖永遠都不會憐憫他,得到又失去,不過是另外一種懲罰折磨他的法子。
蘭溪的這場暴雨下進了歡喜的心裏,他對於下半生所有美好的設想全部都成了幻影。
縣衙的府兵抓著院門口的小六子闖進來,將整間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春晚,於是厲聲質問站在軒窗下的少年可有看見人。
少年許久沒有說話,卻在府兵要離開時突然開口,“宋傑的死,我也有份,不如,你們連我一塊兒抓了吧。”
阿姐離開的時候要他找個地方好好兒躲著,他便將自己送進了蘭溪大牢。
當然,通風報信的小六子也沒能免去牢獄之災。
李大叔瞧見小六子被衙役推進牢房,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卻在看見歡喜亦隨後走了進來時,突然慌了神。
“歡……歡喜哥兒,”這個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的男人驚訝過後滿麵愧疚,“哥兒,是不是我的事連累了你?別怕……你別怕,我……我這就跟他們說清楚,朱傑是我一個人殺的,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說著,李大叔從欄杆縫隙裏伸出手,緊緊抓住正鎖門的衙役,“大人,你們抓錯人了,這位歡喜哥兒什麽都沒有做,他是無辜的,大人,我求求你,就當行行好,把他放出去……”
“老實點,”李大叔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衙役猛的搡開,“我管你無不無辜,進了這道門,沒有縣太爺發話,誰都出不去。”
李大叔還想要上前求情,那名衙役卻並沒有給他機會,套好牢門上的鎖後,徑直走了出去。
歡喜進入牢房後,一句話沒說,一眼也沒看其餘二人,他走到天窗下的角落裏,屈膝癱坐在地上。
李大叔隻當他是被嚇住了,心裏頭越發愧疚,急的眼淚順著臉頰不停往下流。
殺死朱傑的那一刻,他沒有哭,聽見衙役們說縣太爺直接判了他死刑,他也沒有哭,卻在以為歡喜哥兒被自己連累了的時候,情緒突然就繃不住了。
善良的人,即使自身難保,卻還想著要保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