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喜歡的姑娘,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成為他的妻子,所以在他迎娶丞相之女為後時,半點也沒與他生分。

真正讓他們之間裂開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的,是乳娘的死。

“興慶四十年,宮中起了時疫,四歲的九皇子不幸染疾,殿下跟前的丫頭婆子怕被傳染,個個兒都往後退不肯上前,隻有阿娘一人侍奉在側,她不僅沒有怨言,還覺得合該這樣做。”

“阿娘總說,人心是可以換人心的,先前我當她說的全是對的,如今看來倒也未必,倘若真的可以,她誠心待了十九年的人怎麽會對她的死毫無一點情緒的波動?難不成這個人的心是石頭做的?”

“可滴水也有穿石的時候,為什麽你的心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

江江抱著乳娘涼透了的屍體跪在金鑾殿外第十二級漢白玉台階上,一聲一聲朝他控訴,他站在金鑾殿裏的八角宮燈後,掐滅琉璃燈罩裏的火焰子,隻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才敢縱著自個兒情緒失控。

乳娘沒了,他難過的快要活不下去,可他還得裝作無動於衷的樣子,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繼續去換宋旌文手裏的藥丸。

江江遣人往他跟前遞信要走,他撇下帝王之尊跪在宋旌文腳下討要往後三年壓製蠱蟲的藥丸,那時候,他顧不了驕傲顧不了臉麵,隻想顧著那個小姑娘在替乳娘守喪的三年莫要再被折磨。

後來,知曉江江心心念念又素未蒙麵的阿爹是宋旌文,他欣喜若狂,以為舐犢之情可以換得丞相一絲垂憐,可事實上……

江江終究隻是他和乳娘兩個人的江江。

認清了這一點,夙淮再也未寄希望於那份微薄的父女之情。

既然江江沒有如皇後一樣的勢力做支撐,他便放權歡喜,為她豎起一座靠山,宋旌文不願允江江嬪以上的位份,他便利用將軍府之勢將她抬至嬪以上,他夜以繼日不敢停歇,在架空宋旌文回攏皇權的同時,費盡心思的找尋引蠱出體的法子。

登基為帝的這五六年,他恨不得將一日掰做兩日,將一年當做兩年用,少璟總說他透支過度恐天年不永,可他實在過夠了這種受人挾持的日子。

他也怕,怕自個兒再不快點,就會像失去乳娘一樣……失去江江。

然而,縱使他日複一日晝夜不停,還是晚了。

當宋旌文告訴他,孩子的存在會要了江江的命時,他覺得頭頂的天都要塌了,那一腔因快要做父親而生出的歡喜,就像是一道一道催命符,不斷的將江江的生命催向盡頭。

如果非要選擇,那麽他可以不要孩子,但不能沒有江江,可那碗墮子湯在將孩子流掉的同時,也將他與江江一並推向了絕境。

孩子雖沒了,不過李少璟琢磨了數年的引蠱之法終於有了進展,隻是宋旌文盯他盯的太緊,宋芊芊在拂光殿裏放的那場大火,誤打誤撞的將江江帶離了宋旌文的監控。

為了讓宋旌文相信江江真的死在了那場大火裏,他假意傷心到暈厥,其實也算不上假意,那時候,他的身子因過度透支早已虛弱的不像話了,是少璟,借著那個檔口為他調養續命。

夙淮躲過宋旌文的眼線第一次去看江江,彼時,江江正與同伴坐在浣衣局外的窗戶下,而他,就立在窗畔拐角。

風卷殘雪的長夜裏,那個叫做知知的姑娘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而她一字一句無比堅定的說沒有。

那一刻,若說沒有失望,一定是假的,誰在付出的時候不期望收獲同等的愛意,可她確確實實真真正正的沒有愛過他。

從浣衣局往承恩殿走的那段路上,過往所行之事如浮光掠影般閃過眼前,世人都說東緝事廠的廠公歡喜是來自地獄的惡鬼,可他做下的局殺過的人踐踏過的心意遠在歡喜之上。

他打小喜歡熏香,並非因為香好聞,而是香的味道可以遮住空氣裏飄來的腐爛味。

踩著堆堆枯骨高坐明堂的他,不配與喜歡的姑娘長廂廝守,更不配被喜歡的姑娘喜歡。

江江在浣衣局因頭疾發作暈倒的那一次,李少璟終於成功將匿藏在她身體裏十數年的蠱蟲引出,而被人捏著軟肋隱忍啞然將心相從十數年的夙淮,也終於可以不再顧忌的與宋旌年徹底撕破臉。

梁茂說,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於是,他抱著與她猶可追的來者披荊斬棘,做著與她朝朝暮暮耳鬢廝磨的美夢。

哪知,他將從與宋旌文的廝殺中騰出手來,她卻走了,同歡喜一起。

六歲的九皇子第一次見到年幼的歡喜,就很不喜歡那個隻長了一副好皮囊的小子,可江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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